“我知道什么了?”游鹿故意装傻。
“纪淮骗你。”江意说,“还有,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游鹿像是被什么击中了,秋天的雾都散了一样,本该出现在春天的清透阳光洒进了这间病房里。
很奇妙的感觉,耳边甚至还仿佛出现了不可能有的钢琴声,是来自多年前那场毕业晚会上江意弹奏的曲子。
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她看向江意,四目相对,暗流涌动,音符在他们之间轻快地跳动,挑逗着两人的神经。
“我喜欢你。”江意定定地看着游鹿,前所未有的认真,对她说,“你知道了吧?”
第54章
知道是知道,但游鹿还没做好被告白的准备。
在她看来,江意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是不可能主动开口向她表白的,而她也还没准备好去应对这件事。
面对江意突如其来的告白,游鹿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着对方,觉得这场景有些不真实。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原本自信满满的江意逐渐紧张了起来。
这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主动像谁示好,而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江意很清楚,自己就是喜欢游鹿,他也确信游鹿对他是有好感的,如果没有纪淮搅和,他的确不会这么快就表明心意,可如今情敌――一个满肚子坏水压根儿对游鹿就不是真心的情敌已经来到了门前,任凭江意再怎么沉得住气,也得出手了。
这是长这么大,纪淮第一次给他带来了危机感。
江意手心出了汗,静静地等待着游鹿的回应。
而游鹿,手足无措的时候,宋冉突然打了电话过来,手机铃声的响起,仿佛救了她一命,她立刻接听,也不管对方说了什么,直接说:“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电话那边的宋冉只不过是想跟她说自己在超市,问她要不要带东西。
游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挂了电话就对江意说:“我室友找我有急事,我得先回去了。”
她说完,也不等江意挽留,转身就跑走了。
江意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仿佛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自己不过就是告个白而已,至于被吓成这样吗?
他有些挫败,心情差极了,倒在床上气得晚饭都没吃。
事实上,游鹿并不是害怕,她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办。
跑出医院,游鹿站在人来人往的公交站点穿了会儿粗气,她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
二十多岁了,连心上人的告白都不敢接受。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难过。
周围很嘈杂,但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之前江意妈妈说她的那些话。
不知羞耻。不检点。攀附着江意才能在公司站住脚。
她扁扁嘴,有点想哭。
手机又响了一下,是宋冉发来的微信:你没事吧?要我报警吗?
原本还有些难过的游鹿突然就笑了出来,她给宋冉回了个电话,说自己等会儿就到家。
回去的路上游鹿一直在想这件事,她不想因为这个错过江意,那么就意味着,她必须证明仅凭自己的能力也会得到别人的认可――至少,她得过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游鹿深呼吸,在心里默默的想:江意,再等等我吧。
自从那天在医院被游鹿“拒绝”,江意就再没提起过这件事。
他觉得没面子,自我安慰了好一阵子才稍微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那之后游鹿再来看他,他像没事人一样,两个人该聊工作聊工作,多余的话题谁都不提及。
这样倒也好,江意觉得起码游鹿没让他太难堪。
出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江意觉得自己身体好了,脑子快废了。
这个工作狂上午出院直接就去了公司,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消毒水味儿。
游鹿因为有事,没去接他出院,刚开完会回来就看见江意出现在了办公室,惊讶到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
游鹿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对腾瑶嘟囔:“他来多久了?”
“你刚去开会他就来了。”腾瑶说,“江总说下午咱们开例会。”
“不愧是他,一回来就折磨人。”游鹿吐槽了一句,再看过去的时候,江意正眉头紧锁地打电话。
对面的那间办公室空了这么多天,这个人终于回来,游鹿有一种缺失了的什么也终于归位了一样。
她笑笑,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了。
江意之所以急着回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午休结束之后,他召集部门的所有人一起到大会议室开全体例会。
对于策划部来说,这样的会议其实很少见,都是各个项目组单独开会,每周一开全员例会的话也只是周昊这个主管在办公区组织一下,大家各自汇报一下手头的工作进度,然后周昊再单独向江意汇报,很少会这么兴师动众地由总监带着大家开会。
往会议室走的时候,腾瑶跟游鹿说悄悄话:“我怎么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呢?”
游鹿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看着江意,觉得这人一脸杀气。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江意也不是新官了,怎么感觉今天要对他们下狠手了呢?
难不成是他对这段时间自己的工作不满意?要当着大家的面□□她?
游鹿内心忐忑,跟着众人一起进了会议室。
“人都到齐了吧?”江意示意坐在靠门那边的同事把会议室的门关好,“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例会。”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甚至有些紧张。
江意冷眼环顾四周,不过倒是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让大家汇报了一下近期的工作。
在汇报工作开始之前,周昊插嘴说:“江总,你这刚出院还是得好好休息,他们手里的项目交给我去跟进就行了。”
江意瞥了他一眼,冷着声音说:“那就从你开始吧,一项都别遗漏,挨个说。”
周昊被江意驳了面子,有点尴尬,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汇报。
江意坐在那里听着,等到周昊说完,他问:“就这?”
周昊有些心虚:“最近一直在给大家审方案。”
“你审完的方案呢?”
“在,在我电脑里。”
“等会开完会都发给我,要带修订的。”
事实上周昊根本就没做什么,江意不在的这一个星期,他一篇策划案都没看完。
但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也只好应了下来。
之后其他人按照顺序轮流汇报工作,也没什么异常。
只不过,在会议结束,大家准备离开的时候,江意故意说了句:“对了,最近大家都在帮忙准备‘富江展’的事情吧?涉及到展陈这部分的同事暂时先不要继续推进,等我通知。”
周昊听到这里,立刻不解地问:“江总,为什么?”
游鹿也看向了江意,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知道了江意今天叫大家来开会的目的。
“中标的公司被查出在竞标中作假,”江意看着周昊说,“公司这边已经收集了证据,准备走法律程序了。”
他说完,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准备回办公室。
“周昊啊,”江意离开前,对周昊说,“你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周昊惊恐地站在那里,看着江意离开的背影,明显开始慌了。
游鹿看看他,没说话,快步跟着腾瑶一起回去了。
周昊来到江意办公室,脊背都是汗。
“江总,你找我有事?”
江意抬眼看看他,示意他进来。
“坐吧,咱们聊聊。”
周昊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来:“不了,咱们说完我还得回去干活呢。”
“你手头的工作还是先放一放吧。”江意说,“我有更重要的事安排给你。”
周昊完全不敢直视江意,他在江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绷直了后背,脸涨得通红。
“你不问问我要给你安排什么事吗?”
周昊笑:“江总,您是领导,您给我安排什么活儿我都得干啊。”
江意笑出了声:“是吗?那就好。”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解除劳务合同的协议丢到了周昊的面前。
周昊一愣:“江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在会上我给你留足了面子。”江意说,“那家竞标公司究竟是跟谁里应外合作弊,不用我说吧?”
周昊慌了,反驳说:“江总,你不能血口喷人啊!这个项目竞标的事情我全程都没参与,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吗?”江意把手边的文件袋丢了过去,“那你看看这个。”
周昊伸手去拿文件袋的时候,手指都是抖的,汗顺着额头就往下流。
江意说:“你还死鸭子嘴硬吗?”
在医院的这几天,江意把竞标作弊的事情调查了个清清楚楚证据确凿,一回来就先去找了公司的法务。
“不只这一次吧?”江意说,“据我所知,光是今年就有三起。”
他看着眼前明显慌乱的周昊,语气淡定地说:“周昊啊,我以为你只是平时消极怠工,不配合其他同事工作,当个主管真以为自己是领导了,没想到这种违法的事情你都做啊。”
他敲敲桌子,对周昊说:“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主动离职。”
江意说:“这是考虑到你也算是‘歆漫’的老员工了,给你留一条退路,否则……”
“我不。”周昊打断了江意,决绝地说,“我不走。”
“不走啊?”江意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轻蔑地看着他说,“也可以,那你可以等着被辞退,然后被起诉。”
江意说:“到时候究竟怎么个判法,我也不知道,毕竟没干过这事儿。不过你在这个行业的职业生涯肯定是就此结束了,被我江意开除的人,我看谁敢用。”
周昊坐在那里,死死地咬着牙,愤恨地看着江意。
“你别这么看我,犯错的是你自己。”江意说,“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下午的这个时间如果你不递交辞呈,我就帮你做决定了。”
周昊坐在那里,手里攥着那份解除劳务合同的协议,眼睛都气红了。
“江意,你别欺人太甚。”
江意嗤笑一声:“真逗,我按规矩办事,怎么就叫欺人太甚了?”
“你跟那个游鹿盘算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周昊说,“嫌我碍事了是吧?把我挤兑走了,好提拔她?”
江意皱起了眉,不悦地说:“你别扯无辜的人进来,这件事最根本的问题是你犯错了!”
周昊起身,怒目圆瞪,什么都没再说,离开了。
江意看着他走出去,只见周昊回到办公区,一脚揣在了游鹿的办公桌上。
游鹿吓了一跳,这边的江意也猛地站了起来。
“周哥,你干嘛?”惊魂未定的游鹿看着他,对上那双愤怒的眼睛,有些害怕地往后躲了躲。
周昊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他愤恨地指着游鹿,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迟早会遭报应的!”
游鹿明白,一定是江意和他说了竞标的事情,他恼羞成怒了。
“周哥,该担心自己遭报应的不是我,”她底气十足地说,“而是做了亏心事的人。”
周昊狠狠地瞪她,反手就砸了她的键盘。
“周昊!”江意从办公室出来,呵斥他,“你闹什么呢?”
周昊咬紧牙关,指了指游鹿,又指了指江意,面目狰狞地说了句:“老子不伺候了!”
他说完,在众人的注视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整个办公区,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在围观这场闹剧。
等到周昊离开,江意弯腰把游鹿的键盘从地上捡了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游鹿把键盘重新插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工位。
她问江意:“是在处理那件事吗?”
江意看看周围,没回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当天下午策划部的同事们就收到了免除周昊主管职务的邮件,同时也说明了他跟竞标公司里应外合,收取高额回扣,透露项目机密的事情。
下班的时候,游鹿又是留到了最后,她起身准备离开时才发现,原来江意也还没走。
“忙完了?”江意问。
游鹿笑笑:“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她说完,突然意识到现在似乎不太适合说这么暧昧的话,毕竟上次江意向自己告白,她并没有给对方回应。
一时间游鹿有些尴尬。
但江意倒是大方承认:“就是等你呢。”
他起身收拾东西,然后两人一起打卡下班。
“好久没一起下班了,还有点不适应。”游鹿说。
江意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这不是怕周昊回来报复你么。”
游鹿轻笑一声说:“不会的,这可是法治社会。”
“但人被逼急了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游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下午单独叫他去办公室说那件事,我以为是打算低调处理。”游鹿说,“没想到还群发了邮件,搞得人尽皆知了。他肯定恨死你了。”
“咱俩彼此彼此吧,都被他记恨着呢。”江意原本是打算给周昊留点面子也留条后路的,但这家伙自己犯错却不知悔改,还跑出去吓唬游鹿,对待这种人,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心慈手软了。
两人走出公司大楼,江意说:“我送你回家吧。”
他说完这话,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江意说:“自从你搬走,我还没送过你。”
他有些失落:“甚至不知道你家在哪儿。”
游鹿刚想说什么,江意突然不悦地“靠”了一声。
“你‘靠’什么呢?”游鹿问。
她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语气助词,还真稀奇。
江意不高兴地说:“纪淮去过你新家吧?”
“啊?”
“他帮你找的房子,帮你搬的家吧?”江意气得脸都绿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看着他在那里生闷气,游鹿觉得好笑又可爱。
“喂,你这是干嘛呢?”
“吃醋啊!”江意不假思索地回答。
但等到他说完,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算了,走了走了。”江意催促着她上车,“你家在哪?告诉我。”
时隔大半个月,游鹿再一次坐上了江意的车。
她报出自己现在的住址,系好安全带,在夜色中,两人一起朝着她的家驶去。
江意故意打开了车载音响,播放的是那首德彪西的钢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