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撸起了袖子,舒林吃惊地看到了这个人的皮肤下面出现了黑色的色块,那是死去的血液淤积的结果。
“因为我最晚的话,明天就会死了。”他风平浪静地说,“这就是我的请愿。”
“我们明天结婚吧。”他笑着说,“我给您您想要的,否则的话,我就没法向您索取什么了。”
娇生惯养精致如洋娃娃的少女出人意料地没有恶心也没有呕吐,恰恰相反,她露出了一个笑意,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路易的手上,果不其然地既没有感受到心跳,也没有感受到体温。
是冰凉的。
可怖的。
只会出现在睡前故事里吓唬小孩的生物,如今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她只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嗨。”她笑着说,“这还真是有趣啊。”
“那您说,您希望我给您什么?”舒林问道。
“希望您让那些黑龙。”路易笑了笑,“在场的这些,请务必一个都不要放过。”
舒林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路易·斯特拉斯。”她笑着说,“好啊,我答应你了。”
“那么我亲爱的未婚夫,”红发少女笑着伸出了一只手,“我们今晚要不要去约个会呢。”
“毕竟我们明天都要死了。”她笑着说,“我要下地狱的,您似乎也是。”
“提前搞好作为旅伴的友谊怎么样。”
“我可不想和您结伴旅行。”路易笑着说,“但是如果凑巧的话,那也无不可是不是。”
“那晚上的时候,我们一起跳个舞吧。”舒林说,“魔女和骷髅总是会在月光下跳舞的。”
路易点了点头,“可惜我不是什么上流社会的人,好像并不太会呢。”
“我可以教您。”舒林说,“当然我也不太会。”
文森特安静地擦着自己的剑,今日里神域试图进入雪国驱逐雪妖的要求被他拒绝了。
金发的少女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文森特。”她轻轻说道,“我曾听到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和我说,维是要在神域对雪国的讨伐的时候,就会变成雪妖的。”
“然而那时候我们赢了,然而最后,她还是变成雪妖了。”
文森特的手停顿了一刻,然而他继续擦着剑,“但是现在和那时候不同了,不是么?”他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而理智。
“和你说话的人,是白巫师么?”他轻声问道。
“应该是的,自从他显现在我面前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再说话了。”阿比盖尔说,“看来他可以赋予权限,可以在暗中影响,但是并不能收回。”
“也不能把我赶回去。”阿比盖尔说道。
文森特点了点头,“按理说,这个世界的召唤魔法是单向的。”
“您觉得白巫师,是个什么样的生物呢?”文森特问道。
阿比盖尔思考了一下,“可能和我是同种生物吧。”她说,“因为不是出生在这个世界的,所以不会受到以太富集的诅咒和困扰。”
“所以可以变得更强。”她轻声说,“然而欧文·多弗莱斯还是成功刺伤了他。”
阿比盖尔抽出了一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手掌中,她用力地握了一下,然后血液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你看,我也会受伤的。”
“我应该也会死掉的。”
“他应该也是这样的。”阿比盖尔说,“所以我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既然能被打伤,的确就没有那么害怕了。”文森特说,“所以欧文即使会被杀死,也要试试能不能让他流血么?”
“是啊,”阿比盖尔点了点头,“但是自从知道他会流血之后,的确很多事都可以好好谋划了。”
“只要能让这件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往前一小步,”文森特轻声说,“就可以血没有白流吧。”
他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在剑峰上擦伤了,血珠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他迟滞地看着它,似乎对此感到了很大的兴趣。
阿比盖尔看着他,金发青年就这样静默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指尖一言不发。
她知道,他不能流泪,因为他现在是雪国王室的唯一血裔,眼泪是软弱和服输的表现,不能出现在他的脸上。
所以他就这样凝望着自己的血珠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掉在白色的地毯上,开出了一朵绯色的艳丽的花。
文森特·冯·艾德里安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姓氏自豪哪怕一天。
“也许我应该死去。”他轻声说,“在我能做完的工作做完之后死去。”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斩钉截铁了起来。
“我必须死去。”他说,“因为我不只是米诺斯·冯·艾德里安的独生子。”
“我还是白巫师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血脉。”
阿比盖尔安静地看着他,青年抬起了手,尝了一口自己的血。
“这样可悲的生命不该再有血脉存焉。”他说,突然笑了起来。
“我感觉好多了,阿比盖尔。”他笑着说,“想到自己不用承担这些了,我也可以和死者们一起离开了。”
“感觉真是好多了。
阿比盖尔走了过来,金发的少女抬起了头,看向了他的脸,他的眼睛是干涸的,他的确没有眼泪了。
我会杀掉白巫师的,阿比盖尔想,她一定会杀掉这个家伙。
能把这种苦难当作游乐场的人,绝无可能是她的同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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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斯特拉斯 ◇
◎做过坏事的人们,请害怕吧,请尖叫吧,请逃命吧◎
“抽烟么?”路易·斯特拉斯说, 拿出了烟盒,摇晃了一下, 一根香烟露了出来。
莱纳斯摇了摇头。
白发的青年安静地坐在简陋的石床上, 路易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闻到他身上药和血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路易很熟悉这种味道。
毕竟一直以来,神域都是用这种办法管束不听教导的人的。
莱纳斯淡金色的眼睛看着路易, 路易笑了笑,给自己了一根烟,然后点了起来, 他抽了一口, 吐出了一个烟圈, “莱纳斯·拉普兰, ”他出了口气, “我明天就死了。”
“那位大人决定用我进行一个废物利用。”路易说,“所以他要让我和舒林女王结婚。”
“然后我会在婚礼现场死去,他会将舒林女王顺理成章地扣压下来,对外宣称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导致变成了一个疯女人。”
莱纳斯点了点头。
“我倒是也不是来和你分享情报的。”路易出了口气,他夹着烟,悠然地坐在地牢里漏下来的一点惨淡的日光之下。
“我只是有件事想问你。”他说。
“什么事?”莱纳斯轻轻地说,他的嗓子哑了, 因此说话的时候只有轻微的气声。
“旅途,快乐么?”路易问道。
莱纳斯静默地抬起头看着日光。
“还好吧。”他轻声说,“还算有趣。”
路易点了点头, 他没有继续说什么, 只是又抽了一根烟出来, 划了根火柴, 把烟点上了, “说起来,你害怕死么,拉普兰。”
莱纳斯低下了头。
“还行吧。”他答道。
路易笑了笑,“我也是还行吧。”
“很多时候感觉人生和世界都烂透了。”路易懒散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
“你抬起头看夜空的时候,看到的是星星,还是间隙呢?”莱纳斯低声问道。
“当然是星星了。”路易笑了笑,“可惜我只读过中学,认不出任何一个星座。”
“上军校只需要初中学历。”路易笑着说,“你不知道么?”
莱纳斯轻轻地叹了口气,“也有人读过大学的。”
“多弗莱斯肯定也没读过吧,按照他的年纪。”路易随意地说,“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欧文·多弗莱斯呢。”
“也许死掉之后,说不定会在地狱看到他呢。”他笑了一声。
“为什么要找我来聊天。”莱纳斯轻声说。
“因为无所谓了,”路易说,“祂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
路易抽了口烟,“他当时气的要死,还掐了我的脖子,可惜我没告诉他我根本不用喘气,还真是遗憾啊。”
“对不起,我所有的快乐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路易彬彬有礼地说,但是感觉他似乎并无半分歉疚。
莱纳斯也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看着落在地上的光斑。
“说起来祂问你什么了。”路易平淡地说。
莱纳斯摇了摇头,表示这不是一时能说清楚的事情。
路易也没有多问,无外乎是三大禁忌实验你进展到哪步了,或者是这个世界的人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如果让祂知晓一切的话,估计真的要把每个人都灭了才能行吧。
这已经不是祂的世界了。
这本来就不是祂的世界,路易想。
我们都被困在这个恶劣而恶毒的游乐场中。
凭什么祂是神祗,我是草民。
路易是不会承认自己比任何人卑贱的,即使他没有窥见到这个世界的半分真实,他也会这么想,因为他天性恶劣,从来只愿意做掠食者而非良善的猎物。
“说起来,拉普兰。”路易轻声说,“你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么?”
莱纳斯沉默了一会。
“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吧。”莱纳斯低声说。
路易笑了笑,“是啊,希望他能因为父爱为你做些什么的话,的确是挺可悲的想法呢。”
“只是,”路易抽了口烟,“好羡慕他啊。”
“羡慕他什么?”莱纳斯轻声问道。
“羡慕他无知无觉,无所畏惧地直接为人父母,”路易笑着说,“我就不敢,我担心我没法养活我的孩子,我想我把它带到这么个肮脏不堪的世界,是不是在犯罪。”
莱纳斯沉默了。
“你后悔出生么,莱纳斯·拉普兰。”路易问道。
莱纳斯静静地思考了一会。
“还好吧。”他慢慢地说,“还好吧。”
“我不算运气很好,”他轻声说,“但是也不算运气非常坏。”
“说起来,”莱纳斯悄声说,“我倒是问过欧文这个问题,你后悔出生么?”
欧文·多弗莱斯是雾山人,是被那白雾诅咒的一族,生来百病缠身,注定英年早逝,这也是路易所知道的常识。
“他后悔么?”路易问道。
“不后悔。”莱纳斯说,“他说越是到快要死掉的时候,越是觉得活着太好了。”
那个白发青年用手刨开芙罗兰黑色的沃土,然后种下了一枚蔷薇种子。
“这个花会好看么?”一个女孩问道。
他抬起了绯色的眼睛,露出了一个明快地笑容,“到时候麻烦你告诉我了。”
“那哥哥呢?”女孩问,“为什么不自己来看自己种的花呢?”
“因为我到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欧文轻描淡写地说。
他站了起来,看着远方,“但是花还是会开。”
路易笑了笑,“可惜我并没有雅兴去种什么花,今天晚上我还有三封信需要写。”
他抻平了自己的裤子。
“说起来,拉普兰,”他笑着问,“如果结婚结到一半死了,我算是已婚还是未婚。”
“很重要么?”莱纳斯问道。
“当然很重要了,”路易笑着说,“如果真的有死后的世界的话,我欺骗人家女孩,我未婚。”
莱纳斯没有回答。
路易又抽出了一根烟,他不需要在意抽多少根烟对身体有没有坏处了。
“说起来,”路易出了口气,“我和你讲过我父亲的故事么?”
“没有。”莱纳斯说,他微微地侧过了头,金色的眼睛看着路易,“令尊有什么故事么?”
“我讲你就听啊。”路易笑出了声。
“我毕竟是个神父。”莱纳斯静静地说。
路易收敛了笑容。
他低下了头,日光已经西斜了,带着晚霞的血色,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红色的光,让他苍白的脸上现出了几分血色。
“我从未想过我会需要一位神父做什么临终忏悔。”路易轻声说。
“但是凡人皆需救主。”莱纳斯说,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路易的手上,他的手明显伤痕累累,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但是看着依旧十分的恐怖。
但是路易没有什么感觉。
要说可怕,自己的手应该更可怕。
他已经感受不到手被握着的体温了。
但是却没来由的觉得,能被人握着手询问你今生可有什么还在执着的这种事情实在是某种奢侈和殊荣。
路易笑了笑,他掐灭了烟。
“我出生在一个不好不坏的家庭里。”他笑着说,“大概我的人生应该这么开始讲述吧。”
“至于遗憾的事情么?”夜色凉了下来,路易从窗子望了出去,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太多了,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但是一旦太阳出来了,就看不到星星了。”莱纳斯轻声说。
“是啊,”路易笑着说,“太阳出来就好了。”
太阳出来了,就看不到星星了,我所有可遗憾的事情都会被遗忘,所有的创伤都会被抚平,如果说世界上最为慈悲的救主莫非死亡,平等地体恤着辛苦无比的一切众生。
在人生河流的尽头,一定会有太阳升起的,那时候就可以放下这具沉重的躯壳开始新的旅行了。
路易是个天生的无神论者,他不相信还有什么死后崭新的旅途。
“Memento mori(凡人皆有一死)”路易轻声念道,这是他唯一会的一句经文,因为在军队里的时候,神父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而听到这句的战友们似乎也得到了某种解脱。
“凡人皆有一死,凡人皆需侍奉。”莱纳斯说道。
路易笑了笑,他似乎在反复咀嚼这两句经文的含义。
“侍奉么?”他笑着说,“我侍奉与这个国家的荣光和历史,人民和国土。”
“我从未侍奉过什么神明。”路易轻声说,“所以我会下地狱么?”
“侍奉的含义并非下地狱或者上天堂,”莱纳斯说道,“只是让你评判你自己,让你感觉自己有所皈依,有所着落。”
“那我有。”路易笑了笑,“既然有所侍奉,那就不畏一死,是这个含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