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东宫内,祁修尧正对着舆图皱眉思索着。
忽地,一个身影咻地一下从窗户窜了进来。
“皇兄,你为何不让我去处理绥州之事?”
祁景气鼓鼓,这是一个向父亲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但是太子却没有支持他。
祁修尧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舆图,只是淡淡开口道:“绥州之事很复杂,你一个小孩去了能做什么?”
“小爷我已经十八岁了,过两年便到了弱冠之年,哪里小了?那虞衡越不过才比我大三岁而已,他都可以去,为何我就小了?”
见他居然用他的年纪来说事,祁景格外不服。
“再说了,就算绥州不行,那颍川也可以的吧?为何您让祁修景去,他本就讨皇帝欢心,这次立了功那到时候皇兄你的位置不就危险了吗?”
他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祁修尧总算是把视线从舆图上挪开,他瞥了祁景一眼这才慢悠悠开口。
“虞衡越十岁上战场,十四岁单枪匹马取敌军首级,十七岁便可率兵独当一面,其他的不用孤多说了吧?”
祁景被他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几次想要开口,但是不知道如何来反驳。
“绥州的事情也并不是你能够解决的,处理这种事你没有经验,绥州的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需要办实事的人去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这不能只是单单的拿来作为你想你父王和母后证明自己的功劳。”
祁修尧说话丝毫没有留情。
“哥,虞衡越我自愧不如,但你说处理灾情小爷没有经验,那祁修景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景王殿下,他能有什么经验?”
祁景对于祁修景身上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现在见平时敬爱的兄长还夸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心里更加不爽。
他何时和祁修景的关系这么好了?
“以前的祁修景没有,可现在有。”
祁修尧只是勾了勾嘴角,说了一句让祁景更加听不懂的话后,便把视线重新放到墙上的舆图之上,不再说话。
祁景越听越糊涂,可任由他怎么问,祁修尧都不肯再说话。
他只得带着这令他抓耳挠腮的困惑离开东宫。
……
不知不觉虞衡越从上京出发已经有十日了,这路上他时不时的写信给家里报平安,虞舒月也总算是放下心来。
虞舒月看完手中的信后,便折好准备给兄长回信。
芍药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气息都还没有平复便拉高声音道:“小姐,小姐,江老爷到了。”
“外祖父到上京了?”
虞舒月惊喜,唰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
“嗯嗯,这会儿正在府上前厅和老爷说话呢。”
虞舒月听罢,放下手中刚沾上墨水的毛笔,提起裙摆便迫不及待地向外跑去。
“哎,小姐等等奴婢——”
芍药刚平复好喘息,就见自家小姐像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飞快地跑过。
她还有话没有来得及对小姐说完呢,芍药赶紧跟了上去。
“外祖,外祖~”
虞舒月人还没有到前厅,便已经迫不及待甜甜地喊着外祖。
“哎呀,外祖的小阿月,一年多没见,可想外祖了?”
江老爷听到自家外孙女甜甜的声音,立马从椅子上起身迎接她。
“想,当然想外祖了,外祖可有想阿月啊?”
“怎么会不想阿月呢,这不外祖还特地从江南来到上京城,不就是为了咱们的小阿月吗?”
江老爷任由她抱着胳膊撒娇,他怜爱的眼神也在观察自家外孙女这一年不见的变化。
“阿月眼里当真只有祖父,我站在这儿半天了阿月都不曾发现,兄长可要伤心了。”
虞舒月听到这声音,脸上的笑意立马淡了许多。
“我只有一个虞衡越一个兄长。”
“呵呵呵,阿月这孩子,还在记仇呢,表兄也是兄长嘛,铭儿这次可是特地和外祖一道来上京看阿月的。”
江老爷瞧虞舒月还是小孩子脾气,不由得开怀笑着。
他一个做大人的并没有把虞舒月的这点小任性放在心上。
小孩子嘛,就是有点爱记仇,喜欢打打闹闹,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关系,小打小闹的也很正常。
“谁稀罕他了。”
虞舒月心中不舒服,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
不是她小家子气,是她对江铭压根就喜欢不起来。
他以前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记恨着,以前无法原谅,现在也不会原谅,未来更加不会。
第八十四章
虞舒月从小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爹爹宠哥哥爱,每次去江南外祖家也是被所有人围绕,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便是江铭。
她第一次去江南时不过八岁,从小一直被父兄带在身边又时常接触军营里面的那些性子粗的军人。
那时的虞舒月性子格外的单纯不谙世事,来到外祖家后也是备受宠爱。
江铭比她大两岁,一开始也是极尽兄长职责凡事都以她为主。
虞舒月还真的以为他是真心对她好,把他真的当作兄长一般对待。
可谁知这人当着自己和江家大人的面那是百般疼爱她,可是背地里却和其他人说她矫情,自己没娘就来江家抢他娘亲,他最不喜欢的人就是她了。
当时听到这话的虞舒月难过了很久,而且她第一时间也是反思自己,后面更是想着讨好他,让他别那么讨厌自己。
但没想到他却又利用她的愧疚与讨好直接差点害死了她。
从那以后,虞舒月对他的愧疚之情什么的全部都烟消云散。
也不管那之后的江铭对她如何补偿,虞舒月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把他当作亲人看待。
如果知道他今日也会跟着来上京,她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见外祖。
毕竟她是真的不想看到江铭这个人。
江铭瞧着她那满脸嫌弃不耐烦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阵苦涩。
但这都是他年少不懂事犯下的错,他只能认。
江铭内心苦涩,但表情确实平平,甚至还带了点笑意,好似丝毫不在乎她对自己冷语相向。
“岳父从江南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先到打扫好的院子歇息可好?”
虞父也不待见江铭。
可江铭又是江家独苗,他怎么也要给岳丈一点面子,所以只是冷落不待见他。
“外祖,阿月给你准备了府上最好的院子,你好生休息。”
“呵呵呵,辛苦阿月了,不过这次外祖来上京城可要待一段时间,为了方便行事,已经让管家先行来到上京买下一座宅院,就在南苑,我方才已经看了距离虞府不过两刻钟时间不到,十分方便。”
江家这次不仅仅只是来看望外孙女,他们还想把在江南的产业往上京发展。
而且大祁更为开放,商人也是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江老爷不想江铭也做一辈子的商人,前面的童子试、乡试、会试他都已经参加,现在走到举人这个地步,就差最后的殿试了。
江老爷此行北上就三个目的,一是看望外孙女,二是把产业扩大,来上京城分一杯羹,三是让孙子安心在上京城读书,来年参加殿试。
所以这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江南,也不能一直待在虞府,所以便买下了一座宅子。
虞舒月本来还想继续留外祖他老人家,但是一想到如果外祖留在这里那么江铭也会跟着留在这。
转眼想反正也就和南苑隔着两条街的距离,想外祖了可以随时去看,她便没有强留。
“阿月,这是我从西域商贩那儿购来的布料,薄如蝉翼,有清凉之感,用做夏衣是最合适不过。”
临走之前江铭差仆人拿着一些他特地为虞舒月寻来的布料。
他知道她最怕热了。
“多谢,不用。”
虞舒月十分简洁而明了的拒绝。
她可不想和江铭有半点牵扯,不敢承他半分好,谁知他憋着什么坏。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在他那儿受过的委屈和伤害已经深深烙在了她记忆深处。
“也行,我让家里的绣娘帮你做好了再给你,江家的绣娘在整个江南都是数一数二的。”
虞舒月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喜欢以自我为中心,听不进别人的话也便没有管他。
反正他的东西,她是不会要的。
等把外祖和那个人送走后,虞舒月才怨念地看向芍药,“芍药,为何不告诉我那个衰人也跟着来了?”
“小姐,奴婢想说来着,但是没来得及……”
芍药委屈,自家小姐那是有轻功在身的人,她一个啥也不会的丫鬟哪里追得上她。
虞舒月也不是真的怪她,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其实自从江铭差点害死她以后,虞舒月就不太想去江南了。
只是每年外祖的信件一封一封的往塞外寄,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也是真的疼爱她,每次她去都会直接把江铭给赶出府一段时间。
这就是为什么她完全没有想到外祖会带着江铭来府上。
算了,不想了。
她还要去给兄长回信,希望他在绥州一切安好。
……
江老爷坐上马车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回去,他闭目养神叹了口气无奈道:“这都过去六年了,小丫头还记恨着,铭儿啊,你前方的路道阻其长啊。”
江铭捞起马车上的帘子,嘴角微微上扬,眼神看向离得越来越远的虞府,眼中带着必然的坚定,只回了祖父十二个字。
“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
他以前犯的错,他愿意用一辈子去赎罪。
只希望阿月能够给他这个机会。
……
虞舒月近日有些烦躁,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收到兄长报平安的信了。
半个月前兄长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中提到他们已经到了绥州,绥州还在继续发大水,不少的地方还出现了坍塌,而且城中还闹起了瘟疫,他会比较忙,让她不必担忧。
这些虞舒月都能够理解,她之所以烦躁的原因是这两天心里一直很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夜晚,虞舒月在房间来回踱步,无法安心就寝,最后还是让芍药提着灯笼朝着父亲的书房而去。
现在已经是亥时末了,虞父的书房还是亮着的。
“叩叩叩——”
“不是说了不要打搅本将军吗?”
虞父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满门心思都在手上的折子上。
“爹爹,是我。”
“是阿月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未睡?”
听到女儿的声音,虞父的手一僵,有些慌张的把手中的折子给藏在其他书籍下方。
“爹爹不是也还未就寝嘛。”
虞舒月被他这慌里慌张的动作给弄得心头一跳。
爹爹从来不曾对她设防过,也不曾看到他如此的不淡定。
以前就算是军事机密,他也是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她本就因兄长的事心里不安极了,现在看他这反应,顿时咯噔一下,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爹爹,可是阿兄出了什么事?”
第八十五章
“阿月说什么呢,衡越不是一直在给你来信吗,那个臭小子一次信都没有给我这个老父亲写。”
虞父这话倒是不假,虞衡越那臭小子确实没有给他这个当爹的写过一封信。
“那您方才藏起来的是什么?”
虞舒月并没有被他忽悠过去,一边说着便从芍药手上拿过茶放在了桌子上,一边朝着他方才藏折子的地方而去。
“这……没什么。”
“爹爹。”
瞧着女儿冷着一张小脸严肃的模样,虞父只得妥协,他无奈的拿出方才的折子,“可以给你看,但是阿月得答应爹爹别着急。”
自己不答应他就不给自己看的这个架势,虞舒月只能点点头。
同样她内心的不安已经扩散到最大。
当看清折子上的内容后,虞舒月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爹爹,这……阿兄……怎么会感上瘟疫?”
虞舒月拿着折子的手都颤抖了起来,身体更是差点站不稳,幸好有旁边的芍药扶住她。
“每次发大水必定会伴随着瘟疫的蔓延,绥州遭遇百年来最为严重的洪水,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下雨了,可随着天气的升温,瘟疫蔓延的速度也就越发快。”
“城里瘟疫四起,作为这次赈灾的大臣,衡越必定是每日都为此忧心,这一时不察便染上了,他们此行不仅带了上京城有名的大夫同行,还有御医呢,阿月不必太过担忧。”
这份折子虞父前日便收到了,这几日他自己关在书房盯着折子沉思许久。
他这会儿倒是还能够自若的安慰女儿,仿佛方才黑着脸担忧的不是他一样。
“上面写到绥州城已经有近万余人死于这场瘟疫当中,阿月怎么能放的下心来,您不也正是因为担忧这才一直待在书房吗?”
“为父确实担心,但为父知道你兄长定能够平安归来,而且就算……他不幸——”
“爹爹,孩儿不准你说丧气话,这事没有如果,女儿明日便出发去绥州。”
虞舒月打断父亲的话,她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坏的设想。
“不许去。”
虞父听到她要去绥州,顿时脸色大变,情急的他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怒瞪着眼高声吼了这么一句。
但他立马察觉自己失态,怕吓到她脸色赶紧缓和下来,再说话时声音温和了一些,但是语气依然强硬。
“阿月,绥州这会儿是什么情况,你去做什么?衡越已经让为父心中甚是担忧,阿月你再去,要是出点什么事情,你让为父怎么活下去?”
“退一步讲,阿月去了能做什么?这时候去难道不是添乱吗?”
“可是……”
虞舒月知道父亲说得在理,但是禁不住她担心兄长。
“没有可是,这事情没得商量,你兄长一定会没事的,阿月只需要在府上安心等待消息,好了,时候不早了,阿月早些歇息。”
瞧着父亲强硬的态度,虞舒月知道绥州她是去不成了。
父亲脸上的疲惫也让她清楚的明白不止是她在担忧兄长,父亲同样担心着。
他都已经如此忧心了,作为女儿的她这时候不应该再让他担心。
虞舒月提着一颗高悬着的心离开了书房。
虞父确定女儿已经离开后,这才狠狠叹了口气,他挺拔的腰背一下子就垮了。
他抬手间都能感受到一股疲惫感,他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本折子,手上仿佛有千斤重一般,格外艰难地打开了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