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刺破天的尖叫没有持续多久,四周便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另外两团的火光突然开始剧烈闪动,迅速化作透明,哪怕扶窈以最快的速度扑上去,手里也只抓住虚无的空气。
就差一点点!
她甚至来不及再去寻找剩余两团火的踪迹,便听见那震耳欲聋的巨响。
仿佛有一道破旧的枷锁破开,尘封多年之物即将挣脱而出。
随后异动陡现,混沌半塌,世上最污浊肮脏邪恶之气蓦然自裂缝中涌来。
血雾弥漫,黑气笼罩,邪祟恶臭的味道铺天盖地,几乎将扶窈也吞没进去。
扶窈虽不知眼前为何是这般虚幻景象,但至少明白,这一定跟阙渡的情况挂钩。
她忍住懊恼,勉强回想着阙渡在这护城河底下时候该经历的种种。
“他是突然被吞进哪个大妖巨魔的肚子了吗?”
“不,不是……”白雾颤抖着道,“出了点意外,剧情好像错乱了,明明应该是他们先吃了阙渡,但是、但阙渡他——”
“在被你捅穿心窍,彻底昏死的情况下,突然反过来把那些妖魔吞噬了。”
第13章
◎“容、扶、窈——”◎
“!!!???”
扶窈差点怀疑自己听错或是记错了,睁大眼:“这不应该是两年后的事情吗!?”
白雾:“对啊!”
极阴时濒死后,阙渡彻底被困入河底妖魔阵法,意识混沌地同那些生生不息的大妖大魔们纠缠两年。
最后,奇迹般地撑着最后一口气,碎骨重生,反噬妖魔,彻底堕化。
这也是为什么他再次横空出世时,就完完全全性情大变,无情嗜血,能力也近乎飞升,直接屠了云上宗上万余弟子。
可为什么这时间线会一下子提前了这么多?
幻境打破,护城河奔涌的浪水泼了少女满身。
刺骨的冷意将她迅速拉回现实,视线方一明晰,便看见不远处那不断扩大下陷的漩涡。
那是阵法的阵眼。
而身边,已经没有了阙渡的影子。
他百分之百在那里面。
——追!
……
万丈深渊,千尺高崖。
扶窈一跌进来,甚至没看清四周景象,手腕便被一道黑气打中,匕首哐当掉在地上,
紧接着,那阴魂不散的黑气一刹那凝固成剑锋形状,直直朝她眉心袭来。
扶窈眼前一黑,整个人重重摔在礁屿上。
她很难形容那一刻天崩地裂般的感受,仿佛元神被震得支离破碎,三魂六魄都在瞬间击散殆尽。
明明没有受任何外伤,整个人都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随着心头一阵暖流涌起,扶窈的意识才渐渐回笼。
这是这一夜里,她头一回油然而生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
但她很快便从心悸中收回了思绪,抬头,望向阵法里的别有洞天——
崖壁石侧被层层叠叠的鲜血染得乌红,那些长得狰狞可怖却无实形的妖魔攀附在壁上,冲崖底的血池嘶吼尖叫。
血池中央,是她所在的巨大礁屿。它们贪婪渴求,却像是畏惧着什么,止步不前。
源源不断地有胆大的妖魔向她俯冲而来。但一旦略进入礁屿十丈内,便一刹那在痛苦得惊心的尖叫声中灰飞烟灭。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离她三步之遥处,昏死过去的少年。
之前不断撕扯干扰他的黑气,此刻围绕他左右,竟成了有灵识的护卫。
仿佛少年成了这片阵法的主人。
扶窈满心都是那尚且没有到手的两滴心头血,不甘心足以让她有勇气再铤而走险,一鼓作气再捅阙渡一回。
反正短匕丢了,她乾坤袋里有的是能用的灵器。
然而理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如果她再动手,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甚至等不到阙渡醒来亲自动手,就会在这团黑气的攻击下死无葬身之地。
更要命的是,算一算时辰,她狼吞虎咽的那些药似乎快要失了效用,马上就是铺天盖地的反噬。
丹田已经开始冷热交替,接踵而至的,是子蛊被引动,腹部坠感不断加重。
母蛊不死,反而得了滋养,那子蛊自然壮大。
之前稀释到百十分之一,都足以让扶窈喘不过气,真不知道彻底毒发时又会如何。
扶窈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接受自己这次任务只完成了三分之一,需要再等下一回阙渡陷入困境才有机会的事实。
她一步一步走近阙渡,谨慎地试探着那方才险些要了自己命的黑气。
那团黑气仿佛真的跟活了一样,原本凛冽如剑,察觉到她没有杀意,当即便溢散开。
阙渡白皙如玉的面庞引入眼帘。
他伤得那么重,然而现在面庞上没有一丝没有伤痕,也没有半点血迹。
只有那被剑风划得稀烂的衣袍提醒着扶窈,方才那场恶战不是幻觉。
扶窈闭上眸子,很快又睁开,体内的子蛊不断驱使她靠近阙渡,然后……
她跪坐,手撑在少年精瘦却隐有肌肉的腰边,偏头,用力咬在阙渡颈上。
这人看着跟玉一样易碎,也跟玉一样坚硬。
饶是扶窈再用力,也只能在他颈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牙印。
而且,扶窈已经快用不上力了。
她额间冷汗直冒,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白雾:“这样,小扶窈你亲上去,然后咬他的嘴唇,再然后呢——”
“闭嘴。”
拜托,唇破皮了能有几滴血?
而且这跟接吻有什么区别。就是活生生痛晕过去,扶窈也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白雾:“可你现在也不能从乾坤袋里拿东西……”
担忧劝说声未起,只见扶窈徒手从地上抠走一块尖石,用锋利面直接在阙渡颈上割了一刀。
见到那一道小口,扶窈直接咬了上去。
干脆利落。
入口的血没有任何味道,像山泉水一样,甚至可以用清冽形容。
那股方才救她一命的暖流又一次出现,聚在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烫。
扶窈脑子也跟着一阵一阵的恍惚。
不是疼痛,也并非愉悦。
只是单纯地……好像有什么东西融进她体内,又有别的在她丹田里蒸发。
少年略一清醒,便感觉颈间有一道极为柔软的触感。
伴随着淡淡涌来的香味。
极为陌生,又似乎在梦里或者什么地方出现过。
他下意识低头,凑近了一点,薄唇意外碰到了少女的眼睑。
睫毛扫过他脸边,带着一点轻轻的、几不可感的痒意。
——啪!
少女甩了他一巴掌,一下子弹到三尺外。
那些妖魔的嘶吼,都瞬间被她不可置信的反问声盖了过去:“你有病啊,在发什么疯!??”
熟悉的声音,彻底拉回了阙渡的神智。
紧接着,就看清那张只消见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再忘的姝丽脸庞。
扶窈额间鬓角还有干涸的血,虽是狼藉,却显得更加秾艳,同那把短匕一样刺人。
阙渡脸色一瞬间浓黑如墨,一个翻滚,起身点地将扶窈扼在那巨石之前,一只手直接攥住她芦苇般的细颈。
扶窈是真的被吓得不轻,她甚至能从大魔头的瞳孔里看清自己睁得大大的双眼。
倒不是因为阙渡这毫不掩饰的杀意。
而是刚刚那碰到她眼睛的……
什么鬼啊!!
简直比这阵法里的邪祟妖魔加起来还要吓人。
被这动作一牵扯,阙渡似乎才察觉到颈间那一道伤口,看着她唇边的血,想必很快就能想清楚来龙去脉。
大魔头的力道明显松了一下,但很快又虚虚收紧,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碎尸万段。
他没有提刚才那一段插曲,仿佛刻意略过,而是嗤笑一声,低下头,凑近大小姐的脸,一字一字地从喉间蹦出,带着嗜血般的冷淡戾色:“没杀了我,还落到我手里,真可惜。”
“……怎么,你打算杀了我吗?我帮你突破了,咳,按理说,你还应该感谢我才对……”
扶窈手指紧紧扣着他的虎口,指甲深陷进去,刺出血来。虽不可能借此逼大魔头放手,却带了十足的挑衅意味。
嘴里说的话,更是好像不怕阙渡一气之下真把她掐死了似的:
“……说不定,正是我这个人蛊,误打误撞,帮了你这个大忙。你有本事就把我掐死在这里,然后自己一个人去找原因……”
她当然是怕的。
那捅进阙渡的一刀,扶窈是百分之百下了死手。
这么大的仇,阙渡劫后余生的第一件事情,绝对是加倍报复回来,绝对不可能有半分手下留情。
她及时且刻意提到他的异样,就是赌阙渡会因此困惑,饶是再想让她进阴曹地府,也要先按捺住杀意,查明原因。
毕竟刚才发生的一切,暂时还没有谁说得清楚是为什么。
依照大魔头的性子,他决不允许自己身上有自己都未知的东西。
果不其然,阙渡一怔,下意识运转起体内灵力。
他能感觉到什么,扶窈但不知道。
但扶窈能感觉到,少年一动,身体里便源源不断涌出与涌入灵气,经络再也不会像之前废损那样阻塞,出现紫色纹路。
看样子……恢复得非常好。
说不定直接就痊愈了。
阙渡脸上却不见半点惊喜之色,短暂愕然后,眉眼一沉,落在她的脸上:“你动了什么手脚?”
“……不知道,”扶窈微微扬起下巴,“自己查。”
若说方才还是在赌,现在,容大小姐就是笃定了,阙渡不会动手。
阙渡拧眉,眼神似刃,似乎想从她脸上看透些什么。
可他这次是真错怪了扶窈,扶窈一点都不清楚,被这么看着,丝毫不心虚。
僵持半晌之后,少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冷冰冰吐字:“解药拿来。”
他一度松开了手,扶窈急促地呼吸着,猛烈咳嗽,半天才缓过来。
……哦,她还从宗主那里要来了一张非常狠的符。
就算阙渡恢复,也没办法抵御净化其毒素。
相反,趁他灵力衰弱时,用符咒将毒素灌入经络丹田,无论他后面恢复多少,一运转灵力,仍然会引动。
随着灵力增涨、运转,毒素也跟着被温养滋生,流遍五脏六腑。
从今往后,每一次运转灵力,都是一次凌迟一般的酷刑。
这辈子只能跟那什么宗主要一回东西,扶窈一要,当然就狮子大开口要个最狠的。
“我当时就说过了,一月一颗,可以暂时制住。”
容大小姐冷哼一声:“总不能我被子蛊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想独善其身吧?”
她又不是蠢的,自己的把柄在阙渡手上,肯定也要捏稳阙渡的把柄,才不会彻彻底底落于下乘。
阙渡:“喝我的血,再中一次毒,你打算活多久?”
不用想也知道,毒素都溜进脏腑里了,他的血里肯定也会有残余。
扶窈喝了,一次两次或许不会如何,经年累月,难保不出问题。
虽说这毒素是针对修士的,但天天与阙渡那邪门的灵力一起运转,难保不会变异恶化出什么新的玩意。
那可就没有任何解药了。
扶窈连子蛊尚未完全毒发的绞痛都已经承受不住。再叠一重毒,怕不是嫌命长。
就是她不怕死,活着承受那样无解的剧痛,也是一种折磨。
恐吓完之后,阙渡才道:“断肠能炼出一劳永逸的解药,你的手里,肯定也有一颗。”
扶窈抬眸,泄露出眼底惊讶。
她惊讶的,当然是这人的见多识广,竟然认得那毒名断肠。
而且他猜得不错,她确实一并把解药也要过来了。
视线交错,如长剑交锋。
半晌后,扶窈长舒一口气,似是退让:“你退后一点。”
待阙渡后退两步,扶窈手一翻,指尖便捏住了一片白色的茎叶。
她扬眸:“用断肠毒养出的千年霜叶,可解断肠之苦,你说的就是这个吧?”
话音落下,不等阙渡回答——
揉烂,碾碎。
如同他曾经对待她给的丹药一样。
这一出始料未及,阙渡召出剑,直接抵在她颈边,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划破少女那柔嫩脆弱的肌肤。
他咬字极重:“容、扶、窈——”
然而容大小姐好像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对着这样一副阴沉得能滴出墨淌出血的脸,竟然还有心情笑出来。
语调也柔柔的,乍一听,不像是威胁寻衅,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哎呀,反正要死,也是我这个没有任何自愈能力的凡人先死……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随后,笑容收敛,语调骤地冷漠刻薄:“——你就这么痛一辈子,将把柄留在别人手里一辈子好了。”
解药没了,木已成舟,阙渡也并非执着于无法更改之事的人。
他很快便冷静下来,脸上一下子没了别的表情,连语调都变得平稳,唯有那尚未收起的剑,隐约透露出主人的狠戾。
“看来,很荣幸,我对大小姐还有利用价值。”
乍一听,扶窈立即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似乎前几日才听过。可不等她再想,便听见阙渡开门见山地道:“什么条件?”
嗯。
很好。
真上道。
容大小姐早已经将措辞想过改过十遍,张口便道:“每月一颗解药,帮你查清你失去的记忆和今日之事,躲避仇家,换你的血,还有——”
“你继续做我的侍卫。”
在听到最后半句时,少年忍不住一嗤,“不是奴隶?”
“随便你,”扶窈一点都没有整日折磨虐|待还欺骗他的羞愧之色,“总之你要继续跟着我。”
虽然扶窈的命还在他手上,但总的来说,至少现在、暂时,她的筹码更重一些。
阙渡只沉默了片刻,又道:“我还要云上宗的令牌。”
不同于刻着扶窈名字的玉佩,那令牌是宗门弟子人手一个,除了可辨别是否是云上宗修士以外,没有更细的身份信息。
是以,尽管猜到阙渡要拿天下第一宗的名义为跳板做点什么,扶窈仍应了下来:“好。”
直至谈妥,那把剑仍贴在她颈边,冰凉透骨,似毒蛇的信子。
“我知道你正想着,事成之后怎么报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