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宿敌表白后死遁了——予檀【完结】
时间:2023-05-22 17:31:21

  遣散众人之后,扶窈只留了白雾。
  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它要做什么,望着那窗外的风景发了会儿呆,伸手,覆在心口上。
  掌心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团气息在颤动。
  哪怕这半边元神已经与阙渡的本体剥离了许久,但还是会被主人的情绪起伏所影响。
  他到现在,或许都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连带着扶窈都时常感觉到窒闷。
  她不去理会那些莫名的情绪,咬紧唇,掌心一用力,硬生生抽出那元神的其中一缕,又灌进冰晶之中。
  那魔气出于本能想要反抗,试图冲破冰晶,最后却只能束手就擒。
  “你让人把这东西送去魔宫,”扶窈将冰晶拿给白雾,“顺便去问阙渡,是不是执意如此。”
  话说完时,冰晶里的魔气已经完全被封印与炼化。
  若是再细心一点,便很容易能发现更多端倪。
  这冰晶的光泽,与那神剑的剑柄,几乎一样。
  ——是提醒,是警告,也是威胁。
  …………
  白雾重新回到内殿的时候。
  扶窈正坐在梳妆台前,亲自给自己梳发。
  她拆掉那些多余的珠钗,将散落在鬓边干扰视线与行动的碎发,都一缕一缕束了上去。
  白雾绕到她身边,道:“阙渡收了冰晶,也让使者转告——”
  “他向来一意孤行,这回也不例外。”
  那传话的使者之前一直都归属于议和一派,不愿看到大战导致的生灵涂炭,闻此,忍不住反问魔尊:
  “这天底下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肯定是九重天赢,您却如此执迷不悟,当真不后悔吗?”
  重重阶梯之上,阙渡像是听到了什么绝顶好笑的笑话一样,嗤了声。
  随后,亲自走下台阶,来到使者的面前。
  “那你也顺便告诉你们殿下——”
  “我绝不悔。”
  扶窈闻言手松了一下,一缕青丝垂落下来,轻轻重复道:“……不悔啊?”
  她又收回神,重新将头发彻底束好。
  卸去那些华贵而繁复的衣饰之后,最简淡素净、便于打斗的模样,反而更能衬出神女殿下那高高在上的威严。
  来自地位。
  也来自修为。
  起身时,扶窈的余光,瞥见了那梳妆台边没关好的匣子。
  里面堆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还能看见那红纸金字的一角。
  是他曾经写的那封婚书。
  砰的一声。
  匣子被彻底合上。
  “我现在就要去一趟千梯山,亲自布阵。”
  扶窈望着镜中的自己,顿了顿,最终,以最平静的口吻,一锤定音:
  “告诉诸位——”
  “五日之后,千梯山见。”
  *
  千梯山脉,是炼狱与九重天的另一处交界点。
  相较于天梯更为开阔,容纳得下更多的人。往日魔族兵将来犯,都会选择此处。
  当然,无论是哪一处,仙界这一方都有天然的优势。
  魔族若想要打上来,必须得向上强攻。
  而他们只需防守,守好了,甚至不需要出招,便能耗尽魔族精锐,拖垮对方士气。
  不过,眼下的情况,却没有众仙想象中那么顺利。
  那些让神仙们十分鄙夷的极恶之辈,在这些日子里不断食肉吞血,修为疯狂滋长,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可怖。
  当然,他们自己的实力还是其次。
  一些用来彼此试探的马前卒而已,神女殿下不会放在眼里。
  她在乎的,唯有阙渡——
  魔尊并不在此处,放眼望去,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可他的气息却无处不在。
  魔族实力齐齐上升,定然是他动用了自己的修为为族人增益。
  不过,这增益的幅度,实在是有点吓人了。
  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她,想要一瞬间提高那么多人的修为,也很吃力。
  要么是阙渡为了一开始造出士气,选择不要命地透支自己,要么……
  他还有别的后招。
  显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扶窈咬紧了下唇。
  心窍随着那脉络里的半边元神,一起毫无规律地震动。
  她本能地感受到惴惴不安。
  如此强烈。
  如此鲜明。
  ……却又说不上原因。
  收回居高临下观察战况的目光,扶窈偏头,看向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白雾:“何事?”
  “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我认为你还是应该知道。”
  白雾说。
  “赤宵上君那边说,他们已经查明且肯定,三位少君自相残杀的导火索,与阙渡有关。”
  早之前完全没有头绪,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到答案。
  很像是魔尊有意为之。
  用这个答案,旁敲侧击地挑衅她。
  毕竟,当时,神女殿下可都完全被他蒙在鼓里。
  扶窈又想起那信步到中庭时,身边人一字一句说的话。
  极尽委屈,极尽无辜。
  ……装得倒是挺像模像样的。
  只是不知道,除了这一次之外,阙渡还在哪些时候骗过她。
  便是抛开阙渡的身份跟别的不谈,单说这般秉性——
  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已成定局。
  熟烂之后砸在地上的果子,完全可以直接扔掉。
  何必再捡起来,数一数上面有几个蛀洞。
  白雾又道:“我同几位元君上仙商量过,都认为,阙渡如此嚣张,很可能有金蝉脱壳之法。”
  他也许会提前引动,毁掉在她这里的半边元神。
  脱离她的桎梏。
  再向死而生。
  到时候,扶窈拿着的,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用的空壳,根本无法再威胁到他。
  也就是说——
  她必须先下手为强,趁早做出打算。
  无论这次尝试成不成功,都得把主动权先揽到九重天这边。
  扶窈没有应答,却蓦地转身,一步一步走下高台。
  走进千梯山脉的密林中。
  走近神剑新的容身之所。
  然后,终于拿起了那把厚重的长剑。
  手指摁在剑锋上,自下而上,一划到底。
  指腹被割破,流出的血沾满剑身,转瞬又被剑灵吞噬。
  血祭,开刃。
  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息随之灌入。
  长剑嗡鸣,剑身上若隐若现起错综而复杂的符咒。
  ——魔尊那半边元神,彻底与这专门为了诛杀他而打造的神剑,合二为一。
  凤鸣声响彻云霄,神火如流星般从天而降。
  神女的气息不容阻挡地铺开,几乎遮天蔽日。
  但在压倒性地向魔族这方扑来时,又有另一道魔气冲天对峙。
  两相碰撞,竟然谁不让谁,未见分晓。
  天幕几乎被割作两半,那些原本打得热火朝天的马前卒被涌动的气流逼退掀飞。
  空中只剩下两道人影。
  扶窈感受着那丝毫不弱于她这一击的力量,紧紧抿起唇。
  她还是很不安。
  反而是阙渡看起来如此轻松自在。
  他望着那几乎撕裂的天幕,片刻后,说出自己的观察:“你没有用尽全力。”
  废话,谁会一开始把底牌全部掀出去。
  神女殿下淡淡反问:“难道你用了?”
  阙渡不答,视线又从天幕下移,落到她的脸上。
  目不转睛地看着扶窈。
  像是打量。
  又像是,只不过单纯地想要看一眼她,没有别的目的。
  “看来魔气反噬得很厉害,”他出声,情绪不明,“你消瘦了很多。”
  扶窈很想回一句“你也是”。
  他也看着憔悴了许多,眼下一片青黑,很是阴郁。
  话到唇边,却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阙渡在这里突然跟她叙旧……该不会是想要转移注意力,好趁机使用金蝉脱壳的招数吧?
  大魔头张口,明显还有些话要说。
  可扶窈不能再给他机会了。
  她抬起剑,直接劈了过去。
  一下。
  两下。
  数不清多少下——
  剑锋相碰,但每一次都被阙渡挡了下来。
  他的动作越来越吃力,身前支起的结界也越来越脆弱。
  可仍然防守得很牢固。
  明明现在是她的修为更高,却反而是她落了下风。
  实在是出师不利。
  这剑的确笨重又不顺手。
  但扶窈知道,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她不知道受什么影响,心不够坚定。
  在此时,这是绝对的大忌。
  阙渡显然也在交手的时候看出来了。
  脸上短暂怔松,接着便是低低一笑。
  扶窈对他那像是嘲讽的笑声充耳不闻。
  退到远处,双手握剑,屏息凝神,神识全然集中在那剑锋之上。
  点地,抬剑,再次往他面前那似乎坚不可摧的结界劈。
  紧接着,剑锋上爆发出一股无比强大,又难以控制的牵引力,不再被扶窈控制,反而控制着扶窈——
  一剑穿心。
  扶窈瞳孔剧烈震动,满目愕然。
  手里的剑,却像产生了自主意识一样,轻而易举地捅穿了面前人的胸膛。
  剑柄与阙渡周身的气息,随之共鸣。
  颤抖,破碎,撕裂。
  数不尽的邪魔之气无声哀嚎着,争先恐后地从他胸口那个血洞往外钻。
  然而刚刚离体,便立即溃散。
  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阙渡的修为,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扶窈握着剑柄的手轻轻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惊愕得几乎失声。
  “你骗过我,我也骗了你,”阙渡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声音轻轻的,还带着一点笑意,“我们扯平了。”
  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以起兵宣战为由,编织了一个无比真实的谎言。
  要跟她撕破脸是假的。
  要攻上九重天,自然是假的。
  为了营造出“魔尊如今深不可测”的假象,阙渡甚至不惜透支自己的心脉,去增益那些马前卒的实力。
  把一切都做得那么逼真。
  不过是为了让扶窈相信他还有后招,让她彻彻底底忌惮他,然后毫无顾忌地用上这把剑。
  一切都如预料中的一般。
  唯独在最后一刻,阙渡违反了计划,提前引动了那半边元神的最后一缕力量。
  他承认他想得很天真,
  但还是觉得……
  如此一来,就算是他自己主动寻死,主动选择死在扶窈手里。
  而不是她想要杀他。
  哪怕神女殿下刚刚展露出来的杀意,如此显而易见。
  但大魔头已经自己骗自己了那么多回。
  不差这最后一次。
  也因此,他大费周章做了这个局,而非直接向扶窈坦白。
  就算已经心知肚明神女殿下的冷情,也足以心平气和去面对。
  他不想面对扶窈真的会杀了他的那一刻。
  所以。
  这样就好了。
  “为、为什么……?”
  扶窈此生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不可置信到了极点。
  她几乎以为自己身在什么幻境当中,脑海中只剩下荒谬与恍惚。
  “……你为什么不躲?”
  阙渡垂下眼睛,勉强出声时,嗓音被痛楚切作几段,每说两三个字,都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才能接着说完。
  “在下界时,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最后亲手杀了你。”
  那无尽的悔意、愧疚,乃至自责,在此后折磨过他很多很多年。
  哪怕后来知道那只是扶窈完成任务的一环。
  也知道了,他的错误甚至阴差阳错地还帮了她一把。
  仍旧没有释怀。
  扶窈偏过脸,定定地看着他,牙齿都在轻轻发颤:“这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她这一剑,就是冲着诛杀他而来。
  他牵引剑锋穿心的力道毫不犹豫,难道就一点都没意识到这个后果吗?
  她有一瞬甚至想要直接松手。
  然而这把剑已经被阙渡元神中过分强烈的自毁意愿所驱使,根本不听她使唤。
  面前的人,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已经被抽走了一样,脸上是骇人的惨白,几乎没有生气可言。
  扶窈看着他这样子,大脑发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喃喃:“你会彻底魂飞魄散的……”
  偏偏他还是在笑:“我不悔。”
  他早就已经让使者转告给她——
  便是所有人,乃至他自己,都清晰地知道,这是在执迷不悟。
  也不后悔。
  扶窈在已经明知会被反噬的情况下,推迟了动用神剑的时间,若无其事地与他度过的那一段平淡日子。
  在知道真相后下意识想要收回的手。
  对阙渡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这一点点的情意,就已经足以支撑他,像飞蛾扑火一样,燃烧所有,乃至性命。
  他突然像个小孩子,露出某种“自己异想天开的心愿竟然真的能被满足”的雀跃。
  眼睛也跟着弯起来。
  “……大小姐,你明明是爱我的。”
  哪怕她的爱意少得可怜,被那些她所追求的东西倾轧,没有任何存在感。
  可至少,都是他的。
  至少,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拥有了这份殊荣。
  扶窈紧紧咬住嘴唇,眼眶里浮起一层水雾。
  望着他,嘴唇颤抖,最后,没有说话,只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滴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神魔对立,他们生来就隔着千山万水。
  便是早就有一点情意,在这重重阻碍之中,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只有在荡平一切,只有在她大业永成的时候。
  那些不起眼的东西,才有机会浮出水面,被她看见。
  这荡平一切的代价,必须是其中一个人死亡。
  他不舍得她被自己那半边元神伤害。
  更不可能舍得她身死。
  那答案,就只剩那唯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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