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齐沐到了军中还这么跳脱,是时候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听见这话,齐沐耷拉着个肩膀,好像被抽干了力气,齐二郎后退一步,完美隐身。
齐大郎转身去处理军务了,三人眼巴巴看着他走远,这才松了口气,齐二郎戳戳魏琳的胳膊,凑近她小声道:“我带了蹴鞠,一起去河边玩不?”
离申时还有段时间,够他们玩一会儿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齐沐扒拉上两个人。
魏琳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说道:“放点水吧哥哥们。”
就他俩的体格,要是真刀真枪拼起来,能把她撞到地上跪着求她别死。
“行行行,”齐沐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拍拍她的脑袋,“再找几个人来,我们让着你点,谁让你这么瘦弱。”
魏琳被拍得脑壳里的水都在晃荡,忍不住又对他翻了个白眼。
说实话!你和符满到底是什么关系!
……
三个人又拉了几个军士一起在河边的草地上踢了一会儿蹴鞠,由于没有风流眼,众人一起练了会儿白打就各自归去了。
魏琳本来还想拉着波斯猫他们一起玩,但看他们惶然不安的模样,又放弃了。
“我要回去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齐沐一身臭汗,还要蹭到她身边:“这么快?你不去且末都看看吗?那边有好多漂亮舞姬欸!”
齐二郎没忍住,给他的脑袋一个暴扣。
魏郎才十七岁!说什么呢!
齐沐抱着脑袋不服气地看着自家二哥,十七岁怎么了!我也才十八岁!而且就是去看看表演!又不干什么!
魏琳捂着嘴笑了一声,不过听到齐沐这么说,她反而想起来另一件事。
“正好我有件事,要去且末都看看。”她歪了歪头笑道。
齐二郎震惊地回头看她,又想起来长安城内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难道说……
魏琳被他看的气红了脸,跳起来澄清道:“我是去找人!找人!”
王子的商队迟迟没有消息,她想去且末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阿依夏木的母亲。
在两人震惊的眼神中,魏琳心累地和他们道别,往且末都的方向出发。
且末都离大营不远,她坐着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几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这里比起鸣沙县来说,看起来繁华不少。
各路的奴隶商人经过这里,挑选“货物”卖到长安,不打算进关的商队,就直接将奴隶们在这里卖掉。
魏琳带着波斯猫他们很轻易地就进了城,受到了不少人的瞩目。
中原人,还带着几个奴隶,看起来就是大客户。
她摸摸鼻子,不理会那些打量的目光,安置好马车后,一路晃荡到且末都的奴隶市场。
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奴隶们被拴了起来,一个个或坐或跪,像任人宰杀的牛羊。
魏琳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儿,皱了皱眉,大漠中水源珍贵,商人们是不舍得给他们洗澡的,除非是优质的“货物”,才能得到这种待遇。
更有甚者,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比起人来说,他们已经沦落为牲畜了。
长安也有出售奴隶的地方,但没有这般脏乱差的景象。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魏琳把围在脖子上的纱巾往上提了提,试图抵挡一些腥臭味儿。
波斯猫几个人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似乎对这种场景很是畏惧。
魏琳往前走了走,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踩到那些排泄物,寻了个看起来干净点的摊子,蹲下来打算问问情况。
“中原来的朋友!”这个商人的摊子上蹲着两个奴隶,正给对方捉虱子,他自己倒是坐在胡凳上,对着她吆喝道,“要看看吗?”
他掰开两个奴隶的嘴,让她看见里面的牙齿完好,证明都是健康的奴隶。
长安的异族奴隶不是貌美的歌舞姬,就是健壮的胡人战士,很少能看见这么瘦弱的人。
魏琳对上他们懵懂的双眼,摇了摇头,商人的脸很快垮了下来。
她还得养活自己的随从,可没钱发善心买什么异族奴隶。
波斯猫在她身后松了口气。
“去其他地方看看。”魏琳瞥了眼这里的景象,站起身往大道上走去。
鸣沙县修不起石板路,但且末都是有石板路的,随着道路逐渐开阔,两边的景象也焕然一新,不再像之前那般恶臭。
有不少异族舞姬在两边扭动着腰肢,商人们在后面拍打着羊皮鼓。
这里看起来更容易找到阿依夏木的母亲。
她刚踏足于此,就被一个舞姬拉去,邀请她共舞。
魏琳:“……”我不会跳你们的舞啊!
这也是他们拉拢客人的一种手段,眼见舞姬妖娆的身躯马上就要贴上来了,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小跑到商人身边。
“她是我们大漠的明珠!”商人瞧着她的模样,爽朗地笑了起来,又伸出一根手指,“只要这个数,包您满意。”
他猥琐地嘿嘿笑起来,这个异族舞姬以前可是专门伺候贵人的,年纪大了才让他捡了个漏,现在只能在街边卖艺推销自己了。
饶是如此,纱巾一遮,那双勾人的眼睛也能为商人招揽到不少生意。
魏琳忍不住扶额,齐沐看的就是这种表演吗!
丝竹声不绝于耳,她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是来找人的!”
她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弦声,立马就有人大声喊道:“突厥人来了!”
突厥人来了!
商人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迅速地收起自己的东西,拽着舞姬的链子往屋舍里跑,舞姬被他拽倒在地,又很快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跑进房间里。
魏琳愣在原地,她没听错吧?
突厥人来了?
突厥人要来,不应该会经过北边的大营吗?
波斯猫反应极快,拉着她往两旁的房屋里躲。
魏琳缓过神来,刚刚还热闹的街市荡然一空,空气中扬起的尘土差点迷了她的眼睛。
她和几个人一起进了间房子,恍然地坐在地上。
现在还没到冬天,突厥人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还绕过了大营?
窗外传来阵阵马蹄声,魏琳抹了把脸,爬到窗边观察情况。
“众将士随我冲!”少年人抬起自己的长戟,指向前方的城门。
原来是汉人的骑兵!
魏琳刚松了口气,又看见带头冲锋的马上少年,认清楚了人的模样后,勉强稳住身形,掐住自己的人中,好不让自己昏厥过去。
太子!司六郎!司清!你来这里干嘛!
……
太子带着人马冲到且末都里,令她始料未及。
魏琳慌乱地跑出屋子,试图拦下太子的马,却差一点被马蹄踩中,翻了几个身才躲过去。
等她爬起来一看,太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早就带着人冲到城门口了。
我靠!
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一国储君居然能随便跑到边疆来,还要跟突厥人打仗,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朝中的大臣都是吃白饭的吗!
还有太子殿下,你们要打去城外打行不行!
她头一次如此想念林少傅,怎么就没能把太子拴在东宫呢?
太子听不见她的心声,兴冲冲地冲进突厥人的队伍中,砍瓜切菜一样,让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趁着城内的人都躲了起来,魏琳赶紧跑到城墙上查看情况。
这一支突厥人的队伍人数不多,而且多是老弱病残,估计是故意绕过大营来且末都劫掠的,同时也消耗掉多余的人口。
这还没到冬天呢!
突厥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她在城墙上晃悠了半天,也没找见且末都的官吏,又忍不住竖起中指骂了起来。
人呢!人呢!且末都的官吏都死了吗!
她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推了推波斯猫:“去大营报信!突厥人偷袭我们!”
绕过大营来劫掠且末都,不讲武德!
波斯猫转身往另一个城门跑远了,魏琳紧张地扒着城墙,看着这支突厥人的队伍在城中肆意。
他们要打秋风,可不会跟你讲什么武德,因为人数少,直接趁着夜色从河的另一边绕了过来,已经在且末都附近蹲守了一整天了。
前方的战况还没明了,屁股后又闹了起来。
十几个奴隶打扮的人突然蹦出来,掏出大刀砍向周围人。
手无寸铁的其他奴隶们被他们驱赶得到处乱转,正要撞上太子带领的一小队人身后。
魏琳整颗心砰砰乱跳,不管不顾地往下面冲去,危急时刻爆发出无限的潜能,撞倒一个突厥人后,抢过他的刀疯狂地砍向倒在地上的人。
她喘着粗气,整个人都在颤抖,连砍十几刀后才罢休。
“呕……”闻见血腥味儿,她差点吐了出来,不敢看身下人血肉模糊的模样。
那十几个突厥人被她吓了一跳,又很快包围住她,打算先解决掉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原人。
魏琳提起刀,警惕地看着他们,刀上的血顺着刀柄流到她的胳膊上。
她能解决掉一个突厥人,已经是靠着偷袭和运气,剩下的人想要砍死她,实在是再轻易不过了。
刚才那个突厥人的血溅到她的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倒让她生出几分肃然。
“大军来了!”她看向他们背后,大吼一声,迅速地往后滚去。
先跑!
背后的突厥人把她踢了回去,扯扯嘴角笑道:“你以为我们会上当吗?”
魏琳被这一脚踢得五脏六腑都在痛,嘶了好几声,又抬起手指指他的身后:“不是啊,真的来了……”
那个突厥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军士砍掉了脑袋。
他的脑袋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好几下,脖颈上喷涌出的血溅了魏琳一身,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干呕起来。
那几个突厥人见事不妙,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马上转身逃跑。
大军真的来了。
……
大军很快收拾好了残局,以突厥人几乎全军覆没为结尾。
魏琳躺在齐大郎的账中,被几个老军医围着。
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齐大郎和她说了什么来着?
哦,说是大军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身影,想前后夹击直接消灭掉这支突厥小队,末了还教训她太冲动,居然冲下去跟突厥人面对面。
魏琳:……不是,我快被你们坑死了。
突厥人想搞个里应外合,你们也想搞个里应外合是吧?
太子坐在一旁,听着老军医说她并无大碍,乐道:“看不出魏郎还有猛将之姿啊!”
魏琳抽出自己背后的枕头,冲着他砸过去:“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想跑哪里就能跑哪里,”太子单手接住枕头,又对着她发牢骚,“那群大臣太烦了,说什么都不让我出去,我给阿耶留了封信就跑出来了。”
魏琳收到的那封回信,其实是他亲自送达的。
“非说什么兹事体大,让我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到处乱跑,烦死了。”他又掏掏自己的耳朵,表示出对老臣们的不屑。
魏琳冷笑一声,大臣们说得没错!你就不该到处乱跑!
以前只是从东宫溜出来和他们玩,现在居然敢溜到关外打突厥人,这是一国储君该干的事吗!
太子用眼神回应她,告诉她是的。
他跟随英国公磨练武艺,修习兵法,十几年来,已经有点少年将军的风范了。
魏琳眼前一黑,觉得自己立马就能晕过去。
“顾五郎就没拦着你吗?”顾慈难道就放任他这么跑出来?
“所以我没带他出来啊。”太子得意地抬起头。
魏琳不知道该说什么,闭着眼睛不想理他,正巧这时齐沐冲了进来,抱着她的脚哭嚎道:“呜呜呜呜呜还好你没出事啊魏郎呜呜呜哇哇……”
她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好烦!
齐沐尚不知道边疆大营的计划,还撺掇着她去且末都,被自家大哥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如果魏琳出了什么事,他怕是要愧疚一辈子了。
魏琳又摸摸他的脑袋,那眼神,就像慈爱的老母亲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一样,说道:“我没事了,你可以滚了。”
“好嘞!”齐沐抹了抹自己的脸,二话不说就滚出了大帐。
魏琳扶着自己的脑袋叹气,这群人,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她在此刻终于体会到了齐大郎的感受。
“你什么时候回去?”她转头对着太子问道。
“回去?”太子摇摇头,兴奋道,“回去干嘛?听他们给我念经?我要留下来打突厥!”
魏琳:……
“后方的事,就交给你啦!”太子又冲着她眨眨眼。
……
这支突厥小队几乎被全灭,其中有不少都是老弱,摆明了就是来送死,顺便恶心一下他们。
魏琳确确实实被恶心到了,虽然已经吐不出来了,但看着满地的尸体,还是被吓了个半死。
太子说要让她负责后勤,还真的给她写了道旨意,临时册封她为粮曹官。
“你这样,让原本的粮曹官怎么办?”她好心劝诫,太子依然不管不顾地在旨意上按下了自己的印章。
他身为太子,就是这里最高的主事人,只要不在战场上乱来,这些将军都愿意听令于他。
魏琳看着眼前的册封旨意无语凝噎。
总感觉,我们大夏要完蛋了啊!
她最终还是和大营中原本的粮曹官好好商量,跑到且末都的城门口收拾战场。
边疆大营的军队伤亡不多,魏琳都好好安葬了下去,轮到满地尸体的突厥人时,她就选择了火葬。
大夏是明令禁止火葬的,但民间也流传着火葬的习俗,为了安全,魏琳将所有突厥人的尸体都进行了火化。
达官贵人们流行厚葬之风,庶民们可承受不起,往往就找个没人知道的角落悄悄火化了。
有的尸体烧着烧着就坐了起来,看起来颇为骇人,魏琳冷着个脸,不为所动。
尸体见得多了,她也就渐渐习惯了。
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带病毒?万一有疫病传开来怎么办?
有人认为这是暴行,将她的模样传得越来越吓人,被俘的几个突厥人倒是不在乎这些。
他们的部落中也有火葬的习俗,子孙和亲属们还要杀羊马为祭,战死沙场,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荣耀。
即使部落明摆着让他们来送死,他们也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