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角落的陆云檀吃了几道菜,听了一场曲,就当来散心过了,想着要回宫,但这念头刚起,感觉肚子有些闹腾,细眉轻蹙。
尤姑姑一看小娘子面色不对,扫了一遍案桌菜肴,定在那壶酒上,手背微微一探,轻轻哎哟了一声:“天冷,不过放了一会儿,烫热的酒也凉了,娘子是不是吃了冷酒不舒畅?”
被尤姑姑这么一说,陆云檀肚子更不舒服,拧巴着小脸伸出手指,往外指了指。
她想去如厕。
尤姑姑笑着陪陆云檀出了正殿,再带上一个小春喜,一起听了宫婢指引,往东南方向走了许久才到。
清丽宫奢华,在这处还修了个专门供人等候的凉亭,连着曲折回廊,不远一片竹林,竹林旁还有一池塘,现在只怕那池塘结冰了。
陆云檀很快便好,但刚想去找等在凉亭的尤姑姑,就听到几声‘救命’。
声音遥远传来,细微极了,可确确实实是‘救命’二字。
陆云檀脚步一顿。
要不要过去看看?
“救命啊!”
再听得那救命声再起,又急又促,陆云檀轻咬下唇,还是转了方向跑去那声音发出的地方——是一处较为隐秘的小殿,声音就从里头传来。
陆云檀越走越近,离得近了,还可听出声音的几分异样娇媚。
“崔三娘子,你可无事吧?”
殿内还有男子的声音,这男子的声音还颇为耳熟。
至于这……崔三娘子,莫不是她今日在次殿见到的那位崔三娘子?
陆云檀眉心一跳,上前伸手推门。
未料里头女子突然冲出,女子身着茜色罗裙,见陆云檀在门口,像是见到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紧拽着她的手不放:“救救我……救救我……”
果然是崔三娘子,可崔三娘子怎么会在此处?还是这般模样?
这么冷的天,她的手却是汗水涔涔,朱唇还微张、发出的声音绵软无力又带着丝娇.喘,身子似无力地贴在自己手臂上。
触及之处皆是滚烫一片。
陆云檀曾听有宫婢提及过,有一些药物会使女子变得很不对劲,会控制不住自己主动去与男子交合……当时尤姑姑还责骂了那个小宫婢,说什么污秽的事都在宜春宫讲。
“你是不是……”陆云檀轻声开口,边说边将身上的狐氅披至她身,好有些遮掩。
但陆云檀的话还未说完,里头的男子已经追了出来。
陆云檀忙把人拉在身后,待男子从暗处追出,陆云檀一惊:“晋王殿下?”
李明宸也未想到陆云檀会在此处出现,也惊了一下。
他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神微暗:“陆娘子,崔三娘子身子不适,本王带她去殿内休息,等会儿找大夫来看看,你先闪开。”
陆云檀摇头,转身就要带快神志不清的崔三娘子离开此处。
李明宸刚想追,可见到前方母妃已来,便悠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哎哟,云檀,怎么到这儿来了?”
前方来人正是惠妃与其贴身的周姑姑,身后还跟着两名清丽宫的侍卫,她佯装吃惊道:“还有崔三娘子,崔三娘子怎么在此处?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不舒服得看大夫啊,来,本宫带你去殿内歇歇。”
说着就要上前去扶崔三娘子,边要去扶边吩咐道:“周姑姑,云檀怕是走错路了,你帮着带她走出去吧。”
那本散着担忧和善的眼神在与周姑姑对视之时,即转冷漠狠毒,飞快瞥了瞥竹林旁的小池塘。
陆云檀目光落在惠妃脸上,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摇着头攥紧了崔三娘子的手:“惠妃娘娘,我认得路,崔三娘子……我先带她去找崔夫人。”
此话一出,惠妃的脸色立刻转阴:“陆云檀,本宫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好好与你说话,你倒是胆子大,竟敢忤逆本宫。”
话音刚落,惠妃身后的两名侍卫即刻拔刀架在陆云檀脖颈。
架上的那一刻,那两名侍卫为让陆云檀不再动,手上使了力,白嫩细腻的脖颈顿时被刀身狠狠一压——
锋刃处那层薄薄的肌肤立即出现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珠慢慢渗出。
陆云檀感受到颈部传来的微微刺痛,隐去眼内些许慌张,开口冷静道:“云檀并不想忤逆娘娘,只想将崔三娘子带走。今日之事,我与崔三娘子不会说出半个字,娘娘大可放心。”
陆云檀说着,捏了捏崔三娘子的手。
崔三娘子明白陆云檀的意思,这是怕惠妃一怒之下杀了她们二人,于是用仅剩的那丝清明挣扎道:“是……不会说……娘娘放心……”
“你倒是聪明,”惠妃慢悠悠道,“可惜,本宫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死人?惠妃娘娘好大的架势!”
尤姑姑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很快到了陆云檀面前,拉过她,刀似的目光扫过那两名侍卫,最后定在惠妃的脸上:“怎么,要杀我们娘子灭口,惠妃娘娘这是全然不把东宫放眼里了吗!”
惠妃见到尤姑姑过来,面容出现了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尤姑姑说的什么话,本宫不过是说几句玩笑话,姑姑怎的还当真了呢?”
可惠妃尽管这么说着,那两名侍卫还是未收刀。
“姑姑……”陆云檀小声唤了声尤姑姑,想说惠妃不善,定有杀心,莫要激怒她。
话到嘴边,尤姑姑回身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继而转到惠妃身上:“娘娘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办了内宴,却不在正殿的席上,而是跑来了这偏殿与我们陆娘子开玩笑,这玩笑开得竟还动刀了。”
惠妃压着含怒的眼角:“这是本宫的宫殿,本宫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难不成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自然不需像婢子汇报,只是奇怪极了,这崔三娘子好端端的人怎的就跑了过来,若说吃醉了酒寻个地儿休息,何须来到这么老远处,正殿附近难不成还没有供人休憩的地方,而且瞧着像是吃了什么药……还有,晋王殿下怎么也在此处?实在奇怪、又巧极了。”
惠妃脸色越来越黑,眼里凝着盛怒。
听到后边,她大怒道:“你不过是东宫的一个婢子!仗着太子在背后撑腰,竟敢与本宫叫起板来,今日崔三娘子本宫留定了,至于你们两个人。”
说到此处,惠妃倒冷静了下来,可眼底的狠毒愈来愈浓重:“池塘沉底自有你们的位置,这雪天路滑,本宫回头便说你们跌了进去,痕迹去得完美,想来无人会怀疑。”
“那到时候,孤恐怕要将你的清丽宫查个底朝天了。”
惠妃的声音刚落,李明衍清冷略带凛冽的话便慢声响起。
作者有话说:
这是改过之后的,有些人设有些许改动。
第4章 严厉的惩戒
◎心口堵得难受。◎
响起的同时,李明衍身后十率府的卫率已将那两名侍卫擒下。
动作敏捷迅速,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卫率行动之际,李明衍解了玄色大氅的系带,披到陆云檀身上。
温暖炙热。
还有包围着她的那股冷麟香,幽远清冽。
陆云檀忍着心底的微颤,垂眸,看着他大氅之下穿得还是公服、身后还有不少东宫属官,想来还在议政就匆忙赶来……视线又落在他替自己系系带的手上。
清瘦修长、覆着尊贵又藏着力量。
但系到一半,手一停——
下一刻,陆云檀就感到自己的下颚被他屈掌用手背轻推了下,使她的头偏向一侧。
肌肤触及之时,陆云檀后劲战栗顿起,就怕被发现而下意识躲开,可这次殿下很是强硬,声音淡漠,喊了身后医官:“来看看。”
陆云檀抬眼,对上的是李明衍无情无绪的眼神,又慢慢垂眸。
而一旁的惠妃与李明宸则大惊。
李明衍怎么会来?
刚想上前两步,也被卫率团团围住。
这会儿,以崔夫人为首的众命妇许是得了什么消息也赶了过来,赶来后见到太子后纷纷请安,呼啦啦跪了一地。
随后崔夫人赶忙拉过了陆云檀身后神志不清的崔三娘子,意识到自己的女儿着了道,但好在有这狐氅披着,外人尚且不明,给陆云檀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现在这偏远无人的殿宇挤满了人,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不管是李明衍的人还是正殿的命妇们,且都在这里了。
惠妃哪里没有意识到事情闹大发了。
若再不辩解几句,后果……后果不堪设想。
惠妃立即道:“太子殿下,你这是何意?本宫见着崔三娘子身子不适,特地想要扶她进殿休憩,未料在此处见到陆娘子,便与她开了几句玩笑话,这姑姑倒好,还以为本宫要害什么人,本宫才与她争辩了几句——”
“你难道不是在害我?!”
崔夫人本想带着崔三娘子走,可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指证,崔三娘子硬撑着道。
“本宫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本宫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心肠一软倒招了祸事来,”惠妃哭喊道,“本宫不与你们说,本宫要见皇上,要皇上替本宫做主!”
“孤已派人禀父皇,或许回头父皇会听惠妃娘娘的解释。不过眼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然要给在场众人一个交代。”
李明衍淡声道:“如今各有各的说法,而孤向来不信人的嘴,只信判案上的供词与证据,惠妃既然说冤枉,那不如交予内侍省好好查一查。”
李明衍目光又落在人群中为首的贤妃,贤妃开口道:“太子殿下说得有理,崔三娘子受了大委屈,定要将事情查个明白,给崔三娘子、给崔家一个交代,惠妃妹妹既然说有冤情,那也不能白白受了冤,要查出幕后之人,绳之以法。”
惠妃垂着头,眼底露出一分欣喜。
只要交给内侍省,她便有机会脱身。
“那就交由内侍省,”李明衍道,“不过,此事涉及后宫与前朝,还牵扯到了亲王,兹事体大。来人,传令命大理寺少卿卢彦博、刑部侍郎姚仲豫、御史副丞韦筹即可前往内侍诏狱,一同听审。”
惠妃顿时面如土灰,瘫软在地,想向李明衍求情。
可人根本没有打算多留,她甚至只触碰到了那绣有龙纹的衣袂。
陆云檀随着李明衍一道回东宫。
回去的车舆上沉寂无比。
气氛压抑得陆云檀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句话不敢说,只默默地坐着,等待回宫。
车舆过了通训门,回到东宫。
陆云檀没有被带回宜春宫,而是到了殿下的寝殿承恩殿。
陆云檀忐忑着,心里极为不安地踏入承恩殿的主殿。
刚踏进——
李明衍冷声道:“跪下。”
陆云檀瞬间抬眼,径直撞到了他冷冽的眼神。
她没胆子与其对视,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低着头,贝齿轻咬了下唇边嫩肉,感受到唇边的微微刺痛后,挪步找到了她以前常跪的位置。
那是承恩殿最中心的位置,也是她最熟悉的位置。
高公公这时也拿来了一块软垫,垫在陆云檀膝盖下:“天气冷,娘子别跪坏了。”
这软垫居然还在,陆云檀脑海中的记忆与今日重叠。
自打她进东宫以来,不是没有被罚过的,反而罚得更紧、罚得更严。
每每她犯了错事,她都得在承恩殿受罚,或跪着反思,或被打手板,殿下向来管教得严厉,事后几位姑姑都心疼。
不过她逐渐大了,也极少犯错,受罚的次数愈来愈少。
后来,就算她犯了错事,殿下不会用这些法子来罚她,毕竟她大了,得留点颜面,跪在承恩殿受罚这事一旦发生,肯定会闹得东宫人尽皆知。
而今日,殿下是气极了。
她看得出来,殿下薄唇抿着,眉眼处都沁着丝丝怒气,特别是那不敢让人再看一眼的眼神。
但她不知道他为何这般生气。
她去救了崔三娘子,后面的事她也不想发生的。
她还受了伤、差点死在惠妃的手下,这回到东宫,殿下不说些其他的也便罢了,她也知道他平日里不会与她多说话,更别提安慰,可怎的一回来就让她跪着受罚,还是这样的脸色与口气。
回想下来,陆云檀甚至多了几分委屈。
陆云檀埋着这份委屈跪在软垫上。
如同以往,慢慢伸出双手举高摊平,等着殿下的板子。
殿下打她的板子是专门制的平板,打人伤肉不伤骨,板子的顶部还缠了几层布。
陆云檀记得,他每一下打得重,但打得也稳,控制得那力度,既不打伤破皮,却足够疼得长记性,也从不打身上其他地方,只打手心。
她没有等到李明衍的第一下板子。
上首先传来了一声清冷的问话:“我让你跪着,是因为你犯了错,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陆云檀不知道,她仔仔细细回想了今日,犹豫着开口:“我不该乱跑去——啊!”
陆云檀话未说完话,手心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清脆的被打声响彻了整个承恩殿主殿。
疼得陆云檀眼眶瞬间泛红,从手心蔓延的酸麻刺痛甚至蔓延到了两条手臂,可见李明衍下手之重。
这也是陆云檀记忆中,他打得最重的一次。
“你还不知。”李明衍目光沉寂。
“你今日做事,毫无章法、思虑不全且丝毫不给自己留全退路。”
“尤姑姑尚在外,派去的兵卫也并非摆设,而你听见呼救声,未告知就在外边的姑姑一声,让姑姑喊兵卫去一探究竟,想都未想孤身一人独闯,你一人独闯前,可曾细想深思过?那边既有一女子呼救,那必是脱身不了,你也是女子,你凭何觉得自己便能脱身,是铜墙铁壁还是能翻墙走瓦。”
“你既前去,见到是崔三娘子与晋王,竟还想着要带人走。”
李明衍薄唇起了笑,笑中讽意夹着怒气:“那处并非东宫,而是别处宫殿,宫中一切事宜发生若非惠妃允许又岂能发生,还是这种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哪会不严加看防?你一人就要带着行事快不能自理的他人跑出去,怎么跑,门外有宫墙,宫墙有宫门,宫门无数,道道有侍卫看守,你要怎么逃?今日若非尤姑姑留了个心眼差了人过来告知,我晚间是不是得听到你身亡的消息了?”
陆云檀被说得眼眶更红,鼻尖酸涩,憋着那口气,忍着不掉泪:“殿下,我就是想……想救下她。”
忍不住了。
一开口,泪珠就从眼角滚下,滚到颊面,滴至衣裳、洇出一道圆印,有些还在落到唇边,丝丝浸入唇舌,尝得几分苦涩与清咸。
偌大的承恩正殿,女孩就这么跪在中央,着的十二幅织金画裙宛若春花盛开,一层叠着一层以至于画裙上似游弋着点点光辉,但压不住她本身的光华,身披的玄色大氅压住了些,也将女孩笼得极为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