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娇色——诗瓷【完结】
时间:2023-05-23 14:39:51

  “是了,上回还是娘娘自个儿说到喝药的时间了,比奴婢记得还清楚,”尤姑姑把碗放在一侧的托盘内,又从床尾拿了一个金丝软枕垫下陆云檀的背后,“奴婢听高公公说,殿下赏了不少东西给韩太医,不过这韩太医一概拒绝了,态度还强硬得很。”
  “他到了这把年纪,也有点自己的脾气,”陆云檀被垫高了些,果然舒服了一点,接着道,“反正你们都让着他些,且都听他的,他来承恩殿,什么也得用好的,别怠慢了老人家。”
  尤姑姑笑道:“奴婢知道的,已经都安排下去了。”
  又过了数日,到了往年殿下去丹霞山青云观的日子,但今年特殊,陆云檀怀着胎不易远行,李明衍更不放心留她一人在东宫,干脆去信请凌霄道长澹台允进宫讲道祈福。
  陆云檀已经一年未看到道长了,就算有孕也去了明德殿会见澹台允。
  澹台允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仙风道骨,且更添了几分逍遥之意,然而跟在他身后的玄虚小道长,个子长了不少,但看起来白白嫩嫩,接过宫人递的茶水点心时,不由得内敛害羞的样子。
  澹台允看了一眼陆云檀的肚子,对一侧的李明衍道:“真是件大喜事,对你对圣上来说,都算是件大喜事。”
  说着,又从道袍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陆云檀,道:“小小心意。”
  “这是……”
  陆云檀好奇接过,在凌霄道长笑意的鼓励下打开了,发现里面是一个纯金手镯与一个红色小绸包,手掌大小,用红穗子串着,里面似乎还包着什么。
  李明衍看着这东西,眼里露出一点诧异,继而淡声道:“你倒也舍得。”
  “东西要给有缘之人,这孩子虽还未出生,但心觉有缘。”澹台允回道。
  陆云檀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后来才得知原来那红色绸包里放的是凌霄道长祖传的守护符,还放了两颗稀有白菩提与黑檀木制成的念珠。
  金镯子是传统礼节,守护符与念珠才是真正心意。
  之后几人一直在明德殿喝茶谈话,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尤姑姑提醒道:“娘娘,该喝药了。”
  一提到这药,陆云檀口中就起了微微的津液,待尤姑姑把药端来,她有些急躁地把药一饮而尽,喝完后,面露惬意。
  坐在一侧的澹台允将这一画面收尽眼中,他淡然捏了捏手中拂尘的长柄,似是随口问道:“娘娘喝药不怕苦,连眉头都不皱,倒也难得。”
  “道长说的是,我们娘娘喝药可乖了,以前喝药可能要停停等等,但现在喝药很快就喝完了,有时候喝药记得比奴婢还牢呢。”
  听到尤姑姑这句话,澹台允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但视线移到了在陆云檀手畔的那只碗。
  李明衍察觉到了不对劲,开口直接道:“高德胜,把碗拿过去,再派人去今日的药渣与还未开封的药全部取来。”
  澹台允将药碗放在鼻下轻轻闻了闻,没有说什么话,等药渣与新药取来,他一一将药渣里的药材取出,再与新药中的每一种药材做对比。
  最后捻出了一小些暗赭色的粉末。
  他看到这些粉末,再细细闻了闻,再尝了一点,最后才道:“这药有问题。”
  李明衍给了陆云檀一个安心的眼神,冷静道:“是里面掺了什么?”
  澹台允用银针拨了拨粉末,慢声道:“魏国与鹤拓西南边境有两种蕈,这两种蕈伞状,呈赭色,看似无任何差别,但这其中一种蕈名棕茸菇,味鲜美,可入汤入药,价值颇高。”
  “而一种蕈名栖茸菇,致幻上瘾,长期食用之人根本无法摆脱这瘾症,如行尸走肉被其控制,且吸食不足,便会暴怒发幻,停用身子还会疼痛至极,但后期发作之时,再多的栖茸菇也压制不了瘾症,最后自杀身亡。”
  “神奇的是,栖茸菇只会依附着棕茸菇生长,样子相似,气味相似,不知情误食的人多如牛毛,但当地人怎么都不会碰。”
  陆云檀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已经明白澹台允的意思了。
  李明衍捏了捏陆云檀的手,声音极为沉静道:“师父是怀疑里面掺了这栖茸菇。”
  “是。”澹台允直接道,“棕茸菇可入药,两者相似,极难看出。但方才我看娘娘喝药之迫切,再听这位姑姑所言,恐怕是有点症状在身。”
  李明衍沉默,继而慢慢道:“致幻、上瘾、狂躁、暴怒,自杀身亡。”
  他重复了这几个词,最后面无表情道:“看来当年,母后的死因在这里。”
  太医院的韩骅被带走了。
  但韩骅此人,不只一个东宫在盯着他,很快景淑宫得了消息,沈姑姑进了侧殿,给正在上香的月昭说了此事,但说的也如同报告例事一般。
  毕竟自从东宫找了韩骅调理陆云檀的胎,这样的消息便没有断过,韩骅去东宫也正常。
  但这回月昭听了,眼睑下垂,再抬眼时已是冷厉无比:“请明怀朗来。”
  用李明璟的名义请了明怀朗进宫,沈姑姑遣退了所有人,带着明怀朗进了月昭的书房,一进书房,月昭施施然放下了正在写信的笔,抬头对明怀朗道:“东宫把韩骅带走了。”
  “我有所听闻东宫换了太医,难道是韩骅吗?”明怀朗听到这名字,面色冷淡了下来。
  “是他呀,”月昭起身,随手提了一侧的琉璃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朝明怀朗举了举手中的杯子,“要喝吗?”
  明怀朗没说话,月昭自顾自地把自己手中的杯子塞进他的手里,明怀朗怔神了一下,喝了一口。
  月昭继续道:“我之前给过韩骅一个药方,那个药方可是安胎的好方子。”
  ‘嘭’
  明怀朗把茶杯一下放在桌案上,里面的茶水都洒出了一片,他冷声道:“确实是安胎的好方子,可你自己清楚里面加了什么,你找我要的栖茸菇就是去害人的?”
  “可怀朗哥哥你还是给我了,就算怀疑我,也给我了这东西,”月昭手中茶杯向月怀朗一倾,以示友好,灿烂一笑道,“别再洒了,这可是好茶。不过为了这事,怀朗哥哥你数年都与我假装陌路,惩罚也够了吧。”
  明怀朗清冷的薄唇微抿。
  月昭抿了口茶,继而似是随口道:“韩骅去了东宫的第一日,我让沈姑姑给他带话了,我说,既然原方子好,那就用原方子吧。他若不想,我想圣上很愿意知道当年皇后娘娘是怎么去世的。”
  明怀朗瞬间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与压抑的愤怒:“……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月昭!”
  “自然要姐姐唯一的血脉登位!”月昭本来灿烂平静的脸一下带了几丝扭曲,“他值得这世间最好的,李成乾也好,李明衍也好,只要挡了路……都给我去死。”
  明怀朗看眼前人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月昭与他对视,直直地看着他道:“李明衍现在带走韩骅肯定是发现了,这件事我有理由脱身,但李明衍这个人,很不好对付,其余的事他要查起来,我恐怕脱不了身,我只需要你帮我最后一件事。”
  明怀朗没说话。
  月昭笑着朝他跪了下来。
  明怀朗闭上眼许久,最后慢声道:“你说。”
  而这时,殿外混乱的声音传来,月昭笑意不减道:“他们是要来找我来了。怀朗哥哥,我要说的话,都在桌上的信封里。你拿回去吧,沈姑姑会带你出宫的。”
  说罢,她起了身,腰背直挺,面容温和地开了门走了出去,就如平日那似观音一样的贤妃娘娘。
第77章 浮生一梦
  ◎他这是要软禁她?!◎
  高德胜带着十率府的侍卫来了景淑宫, 沈姑姑与景淑宫的人挡在前面不让进。
  月昭站在台阶上,温声道:“高公公,这么大阵仗来我景淑宫, 是要做什么?”
  “奉殿下的命, 请贤妃娘娘过去东宫坐坐。”高德胜冷漠回道。
  “请我过去坐坐?恐怕不只是要坐坐吧,”月昭扫视了一遍全场,语气更为柔和, “不过既然太子殿下这么说了,今日我就应了这个请,去一趟东宫。”
  说着一步一步下了台阶,高德胜侧身给月昭让了一条路:“请吧, 娘娘。”
  到了东宫,月昭站在宏伟的殿门前, 上有‘明德惟馨’四字,下有肃然巍峨的两排侍卫, 她轻笑道:“数年来我都未来过东宫, 要是早来这一趟,或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了。”
  高德胜不太明白这贤妃娘娘的意思,月昭也没有要细说的意思, 径直进殿了。
  进殿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李明衍站在那里, 他背对着她,可转过身的神情是月昭从未见到过的。
  这位从出生起就齐聚了所有人期待的太子殿下,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都超乎所有人的预期,诗书佼佼、武艺出众, 品行也是无可挑剔。
  最难得的是多年来的克己慎行, 从未有过行差踏错的时候, 包括那该到位的礼仪规矩。
  以前, 对于她,他向来是客气周到的敬意,但这敬意中不乏恰到好处的疏离与淡漠。
  而眼下,疏离与淡漠依在,除此之外,尽是审视与凌厉。
  若说月昭以前觉得这太子更像九重天上的仙人,哪有一点凡人气,但现在,确实像个真正手握权柄的上位者,宣判她的罪行。
  可她有什么好怕的。
  月昭无惧对上他的视线,温声开口道:“高德胜说太子殿下请我过来商量急事,这才一点也不耽搁地从景淑宫过来,现在一来,倒不像商量事的样子。”
  “坐下来说吧。”李明衍又淡声让高德胜上茶。
  月昭喝着茶,只觉得李明衍这人实在太沉得住气,现在恐怕已经觉得在陆云檀药里做手脚的事是她吩咐韩骅的。
  可除了方才进来的那一眼,现在当真是不动声色。
  待月昭喝了第一杯茶,李明衍慢声开口道:“请贤妃娘娘来不为别的事,是为了云檀,云檀这一胎怀得艰难,孕反严重,好在后来太医开了一帖药,但这药里有脏东西。”
  “脏东西?”月昭瞬间面露焦急,“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掺的东西叫栖茸菇,”李明衍面色没有任何变化道,“药是前些日子换的太医负责,寻了太医,他说是在贤妃娘娘你的逼迫下不得已而为之。”
  “胡说——”月昭一下站起身,满脸怒容,“本宫做何干要他去陷害云檀!”
  李明衍没有接月昭的话茬,继续道:“且这药方,并非你现在才给的他,而是早在二十多年,在母后保胎之时,你给了当时负责紫宸殿看护调理的太医,这太医也就是韩骅。”
  “母后去世前之异样,性情大变,痛苦万分,正如今日这药方长期使用之后果。”
  “太子殿下!”月昭提声道,“你现在不仅怀疑本宫要害云檀,还要怀疑当年先皇后并非死于旧疾,而是被我杀害?您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紧接着月昭的质问,李明衍径直慢声道:“不是怀疑。”
  他对于她做了此事是确定的,何谈怀疑。
  李明衍话音落下后,明德殿内一片沉寂,月昭沉默许久,似是在经过无数思考后,才开了口:“看来,这件事是瞒不下去了……也是我的错,识人不明。”
  说到这里,月昭走到明德殿中央,向李明衍行了一个大礼,慢声道:“太子殿下,本宫应你的邀请之前,已经有猜测到你所为何事。你说的话,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对的是,早在二十年前,本宫就知道这药方,知道这栖茸菇,本宫也知道先皇后之死与这药有关。”
  “错的是,这一切并非本宫所为,而当时本宫为了保护一个女孩,特地没有将一切说出来。”
  月昭像是在回忆过往。
  “那个女孩是当年本宫随父亲前往平州时,在魏国与鹤拓边境相交的村落里捡来的,无父无母,发现的时候瘦得剩下一张皮和一架骨。”
  “本宫给她吃食,教她读书写字,日夜带着她、护着她,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后来本宫发现自己这妹妹制香制药颇有天赋,本宫纵着她,她想要什么,本宫便给什么。”
  “只要她高兴,本宫做什么都愿意,但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酿下大错。”
  “她,视本宫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护本宫心切,这执念太深,甚至带着如饿狗抢食的狠,当年本宫先怀了孕,先皇后娘娘后脚也怀了,圣上惦记着先皇后娘娘,未来景淑宫多加看望。”
  “这与皇家的婚事,说爱太浓,大多也是为了联姻,本宫知这一点,所以不太在意,但月昭不知,她恨透了圣上,连带着先皇后娘娘,在当时先皇后娘娘胎像不稳、全太医院束手无策之时,她偷偷给了韩骅这一药方。”
  说到这里,月昭抬眼看李明衍,见他面色微沉,知道他已听了进去。
  她继续道:“韩骅只知这药方有安胎保胎之奇效,但却不知里面的恶毒之处。”
  “栖茸菇实则还有一名,唤浮生一梦。”
  “喝下之后飘飘似仙,沉溺幻中无法自拔,而很快剥离美好,瘾症发作之时更加痛苦万分,最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自己也会分不清。”
  “随着服用时间越长、清醒时间越短,后来,就算再多的栖茸菇都只能带来片刻的舒缓,没有人能承受最后的苦痛。”
  “先皇后娘娘,紫宸殿说是旧疾发作,但作为太医韩骅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微妙,他跑来质问月昭,被本宫发现,本宫才知月昭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
  “可本宫不舍啊,殿下。”说到此处,月昭眼眶泛红,“本宫待她如亲妹,吃穿同住这些年,甚至胜似亲妹,怎么舍得把她交出去……于是本宫犯下了大错,将此事隐瞒了,送她出宫。”
  “可没想到……”月昭垂着头,眼泪似线地下来,“她以为本宫要将她抛弃,竟自刎了。”
  “本宫自知有错,但万万不敢认下谋害太子妃、谋害皇嗣的罪名,”月昭道,“当年之罪,殿下完全可以将本宫交上处理,本宫没有半句怨言。”
  李明衍听完,视线投向月昭,缓缓道:“当年之事,孤会再查。但韩骅,口口声声说的是你,而非那鹤拓女子。”
  月昭明白李明衍的话外之音,这是在说吩咐韩骅的是她,而不是死去的月昭,毕竟月昭早已死去,那前些日子还去逼迫韩骅的也唯有是她。
  她镇定心绪,字字句句清晰道:“本宫本以为这件事会过去,没想到多年后,这韩骅还会用这张药方,殿下,本宫已经多年未见过韩骅,更未曾逼迫过他,你深信韩骅说的话,却一个字都不相信本宫说的话,那本宫还有什么好说的。”
  “贤妃娘娘不要动气,”李明衍平静道,“如今云檀被这狠毒法子害了,孤一时心切罢,还望娘娘见谅。那娘娘的意思是韩骅在撒谎。”
  “本宫未这般说,本宫只将本宫知道的事说出来,”月昭回道,“真要本宫说,他贪图这名医的名声,贪图这荣华富贵,不肯放手那方神药,也是能理解。”
  “韩骅想要这药方的奇效,却没本事改善这药方,为了富贵,只能铤而走险用了这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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