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比之太傅亲自送来的药,定是太傅的药要有效多了,更何况还经了殿下的手。
陆云檀打开了盖子,嗅闻了一下:“气味也好闻。多谢殿下,也麻烦殿下帮我向太傅道声谢。”
因为心情喜悦,连声音都带了点轻快。
“好。”李明衍道。
陆云檀轻笑了下,又伸手想去沾了一点瓷瓶里的药膏。
但她手上缠着绷带,瓷瓶小,用瓷瓶口去碰自己的指尖,不小心用了点力,直接扯到了自己手掌的伤口。
一阵痛传来,疼得她几乎没力气去握住药瓶,可还是紧紧攥着,不让它掉下来。
这一下,脸色径直白了几分。
“胡闹,疼成这样还拿着,”李明衍拿过瓷瓶,轻皱着眉将一点膏体捻出,捻在陆云檀本来打算沾的那根手指上,“是想这样?”
陆云檀抿唇点了点头,抬眼看他。
殿下这次与她离得近,离得近了,更能清晰得看见他的面容。
人或许就是这样的。
当靠他越近,拥有他拥有得越多,往后退的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一般的艰难,而往前的每一步,犹如神助。
“怎么了?”李明衍见陆云檀看他,问道。
“没什么,殿下,”陆云檀咬了下唇,慢声道,“不知道刚刚是不是也扯到了脖子,现在觉得脖间那伤处也有点疼。”
“那应该也扯到了,”李明衍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把大夫喊来。”
说着,李明衍便要站起。
“殿下,”陆云檀拉住了李明衍的衣袖,倒也不能说拉,她的手指甚至不能灵活地动,只能用小拇指去勾着他衣袖的一处,“不用喊大夫,不过是一点点疼。”
李明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道:“真的不用喊吗?”
“不用喊,殿下,就是不知道殿下能不能帮我一下。”
陆云檀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慢慢出汗,因为掌心还红肿着,点点汗水黏着手心,多少有点不舒服,可她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
陆云檀压着跳得越来越快的心口,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道:“我看太傅的药膏不错,殿下能帮云檀抹一点到伤口吗?”
承恩殿又是那一片静默,这回陆云檀甚至都没有听到熏炉烧炭的声音。
只觉得安静极了。
殿下一句话也没有说,陆云檀都不敢抬头看他的神色与眼神,紧张得都有些坐立不安,手心的汗沁得越来越多。
随着安静时间的延长,陆云檀的悔意与羞意越来越浓重。
她后悔了。
她后悔了。
就当陆云檀要说出‘不用了,是云檀唐突’这几个字时,李明衍终于开口了:“抹哪个伤口?”
陆云檀羞意更重。
她都不知殿下问的这句话何意,郑太傅拿来的药不就是涂在脖间的伤口的吗?为何殿下还要问她这句话?
可殿下都问了,陆云檀也只好硬着头皮道:“脖间。”
这两个字一出,在陆云檀看来,空气都似乎粘稠了几分。
而她的耳尖瞬间泛红,幸好有发遮着,殿下看不出来。
“脖间,是吗?”殿下又淡声问道。
陆云檀欲哭无泪,在这一刻她真的好后悔啊,刚才真不应该说出那一句话,现在殿下问的每一句话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知该怎么回。
可真照着他的话回,那不好意思的羞意快将她铺天盖地地掩埋了。
这回是真抵不住了,陆云檀想要摇头:“其实不是很疼了,殿下,我还是先回宜春宫吧,如果等会儿还疼,我再让姑姑帮我抹药,实在疼得厉害,到时候姑姑会帮我喊大夫的……”
陆云檀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说到一半,已经见到殿下打开了瓷瓶盖子,擓了一点药膏在指腹。
那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听不出她到底说的什么意思,李明衍似乎也只听道了她前面半句:“不是很疼了吗?”
陆云檀进退两难。
如今殿下都擓上药膏了,她再说不要摸了,那也实在不好意思极了,算了……
“还是有点疼的……”
陆云檀往榻上旁边坐过去一点点,靠近熏炉近一些,这时,李明衍也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如瀑布般的墨发,慢声:“手能撩头发吗?”
殿下可能不是很想碰她,陆云檀心往底下沉了沉,但面上没有任何声色,轻声道:“我试一试。”
陆云檀尽力去试着将自己的发撩起,可手到底还是伤着,就算撩过一片,但还是会散开一些,真要用力去撩,掌心又免不了一阵疼痛。
“罢了,我来罢。”
两次过后,李明衍道。
听到此话,陆云檀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到殿下的手屈掌沿着她的耳边轮廓,勾起她的发丝,再慢慢将一侧的发拨到脖颈另一侧。
全程动作,殿下未触碰到她一下,就连指尖与耳畔即将要碰到之时,都隔着发丝。
撩好后,陆云檀的耳朵便露了出来。
虽然泛着红,但就在熏炉边上,热得泛红也不是不可以的,陆云檀想。
但头发的问题解决了,陆云檀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她今日穿得是一件立领鸾纹织成杉,领子将她的脖颈都遮住了,要涂药的话,只能解开衣扣。
……
李明衍在撩开墨发时便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沉默半晌后,淡声开口:“到底不方便,你还是——”
话说到一半。
李明衍眼底渐暗。
半坐在榻上的女子已解开了第一颗衣扣,那本贴着脖颈的领子松松垮垮了起来。
解开了第二颗,露出了颈部,以及一片白嫩的肌肤。
那一侧衣领被拉下些,还使得香肩小露。
李明衍眼底已暗沉一片,定定地看了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
今日他做得最大的错事是让陆云檀进了他的寝殿。
陆云檀准备好后,轻声道:“殿下,我好了,您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李明衍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沙哑。
陆云檀低低哦了一声,呼了口气,想缓解全身上下的那股紧张劲,不仅如此,她的背后都起着一层层的汗,黏得她难受,心跳更别说了。
但比起后来的,这竟也只能算小儿科。
陆云檀等着,也未等多久,似听到了隐约的轻叹。
那轻叹消失之际,陆云檀的脖颈伤口处就感受到一阵冰凉,那是药膏的触感,随之,殿下开始用指腹触碰她的肌肤。
触碰的那一瞬间,她的后颈发麻,从指腹与肌肤相碰的地方开始,战栗一阵阵开始蔓延。
耳尖、颊面等等都不可控制地泛上红晕。
殿下开始慢慢抹开那些药膏,他的手看似白皙分明,是双养尊处优的手,可实际上面有着好几处茧。
那些茧粗粗硬硬,但殿下动作放得极轻,揉在她细腻的肌肤上,陆云檀还有着几分舒适之意。
甚至,不自觉发出了一声娇气的轻吟。
……
动作顿时停了。
陆云檀则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随后背后殿下淡漠的声音响起:“剩下的让尤姑姑给你涂,你回宜春宫吧。”
第10章 回府
◎殿下很好,可不属于她。◎
殿下没有任何理由就直白地下了逐客令。
明明已经开始涂药,但她发出那奇怪的声音后,殿下就停手了。
殿下听到那句小声的呻.吟时会在想什么……不论想什么,他都在赶她走了,唉,她刚刚应该忍住的。
陆云檀回到宜春宫的床榻上时,懊恼地想。
她边想着,被衾中的雪白藕臂边微微抬起,手掌心与手指碰不了,便用皓腕处碰了下方才他用指腹擦药的伤口,再缓缓触摸着。
每一下触摸都带着依恋,与缱绻的依赖。
虽然今日殿下直白地让她回宜春宫,但今日与殿下之间发生的一切都要比之前亲近许多,这点她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并且,今日殿下也算是应下了帮她涂药的要求,触碰到她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离宫,就是这突然间下了逐客令……殿下会想些什么,之后会不会与她更加生分了?
陆云檀叹了口气,再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在承恩殿发生的。
没有完全地露馅,说出来的话也可以认为是无意中说出来的,而不是特意为之。
那应该就可以了……尽管这么想,陆云檀还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睡了过去。
次日,宋太傅来讲学,见她双手缠着绷带,再联系到最近的晋王一案以及听到的一些言语,就知道陆云檀恐怕被太子殿下打惨了。
于是临走时也没有布置太多的功课,并且给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接下来几日,李明衍如同以往来宜春宫与陆云檀一起用膳。
二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提及那夜在承恩殿涂药的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陆云檀松了口气,至少殿下没有起疑,但又有点失望……二人的关系似乎还像之前那样平淡与生疏啊。
三日后,十二月初一。
平南侯陆承昌每年于十二月大寒的日子过生辰,图吉利,也为之后不撞上皇宫内的元日大典。
于是每年十二月初一的日子也成了陆云檀出宫回平南侯府的时间,在府中待个半月,为父亲过好生辰再回宫内,以往都是这般。
至于出宫的事宜,都是尤姑姑安排的,尤姑姑也陪着她一道回府。
陆云檀记得,刚进宫的那几年回府,尤姑姑不陪着,可后来不知哪一年开始,尤姑姑开始全程陪着她,不管去哪儿,尤姑姑都跟着。
几辆马车从宜春宫出发,先出了东宫的奉化门,再出东宫正门旁的永春门。
宏伟宫墙在两侧,侍卫个个站得笔直,肃穆非常,一一随着马车的慢驰,在视野中倒退。
或许明年及笄出宫也是这般场景,陆云檀心想。
“娘子在看什么?”
同在马车内的尤姑姑见陆云檀撩起车帘发呆,顺着视线看了一眼,并没什么,于是好奇问道。
“没什么,姑姑,不过想事入了神。”陆云檀放下帘子道,“对了,姑姑,方才准备的时候,我拿了柳先生的那轴驷马封侯图放在书案旁的那个箱匣内,姑姑有没有将那小箱匣带上?”
“带上了,娘子放心,娘子给侯爷备的生辰礼婢子怎么会忘带呢?”尤姑姑眼中满是慈爱道,“听娘子之前说平南侯爷最喜欢柳道宁先生的画,可柳先生的真迹如今世上难寻,娘子向来不喜麻烦殿下,因着这事还去找了殿下,好不容易寻了这么一轴驷马封侯图,备了大半年,现在总算要送到侯爷手上了,婢子记得清楚极了,怎么会忘带?”
陆云檀尴尬一笑。
其实也不能算她找了殿下。
当时她有了这念头,与尤姑姑杨姑姑说了之后,两位姑姑劝她去找殿下帮忙。
毕竟她人在宫内,又怎么去寻这么珍贵的柳道宁真迹?
但她怎么都不敢去找,两位姑姑怎么劝都没用,说,不过就是问问,看殿下有没有法子,说,没事的,就算开口了殿下也不会责怪的。
可她就是不敢,两位姑姑被她这性子弄得快急死了。
后来有一日,在东殿书房,殿下与她讲了第一道文题后,边看着下一道文题,边淡声道:“听说你想要柳道宁的画。”
那个时候她想,殿下肯定知道了。
或许还是两个姑姑说的,于是就小声应着:“是的。”
之后殿下便没有多说什么,可没过几日,高公公笑着来宜春宫送来了一轴柳道宁先生的真迹,就是这轴驷马封侯图。
她欣喜至极。
杨姑姑偷偷告诉她,这轴真迹可是殿下寻了不少人才买到的,拿到手就送来宜春宫了。
殿下真的很好。
可惜不是属于她的殿下。
她无法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只会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马车出了永春门,再出延喜到皇城东之第一街,一路前往永崇坊的平南侯府。
马车停下时,天色已黑。
现在的平南侯夫人薛氏也知道今日陆云檀回府,派了几个婢子迎进府中,在正厅相见。
偌大的正厅内就薛氏一人,其余不过几个仆从,极为冷清。
薛氏上前拉过陆云檀的手,温柔道:“云檀回来了,云玥与珏儿傍晚应了卫国公府的帖子,一道去了曲池那儿看灯会,你父亲呢,一早就和刑部都官司的秦大人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饭可用了?我给你备了晚饭,用点罢。”
陆云玥与陆珏是薛氏生的一对儿女。
“好,云檀谢过薛姨。”陆云檀回道。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不过一顿饭,谢什么,”薛氏说完,看向陆云檀身边的尤姑姑,眼神更为柔和,“尤姑姑陪同云檀一起出宫,也饿了吧,一道用点罢。”
“夫人折煞婢子了。”尤姑姑退后一步回道。
见尤姑姑不应,薛氏也不多说,带着陆云檀去隔间用饭。
待晚饭用好,陆云檀回了自己一直住的栖梧院。
到了之后,尤姑姑就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换成了东宫带来的婢子,再温和笑着叮嘱小娘子多休息一会儿,毕竟今儿个舟车劳顿,也累了。
而出了屋子,尤姑姑的面色微沉,叹气对一旁的春喜道:“这么些年下来了,哪还不知道今日娘子回来?”
“一年到头就见几日,真疼爱孩子的、早巴巴在府里等着,晚些到府都要去宫里催。在宫里寄养的孩子多了去了,像正宫拾翠阁里,那前左武卫陈大将军家的陈小娘子,圣上降恩把她接到宫里,也是每年放出去一段时间,去见见亲人,她那外祖家宋家只要是傍晚不见人,立刻就会派人到宫门候着,这还是外祖家呢。”
“像我们家的陆娘子,向来是没人催没人等的。”
“八岁那年进宫,想家想父亲,却不敢说,默默地躲在被子里哭,哭够了写信,写得整个枕头底下都塞满了,可胆儿小又怕麻烦人,只会抽出一封来交给出宫送信的太监,后来我发现了,她扑在枕头上哭着求我说不要告诉别人,我看着都心疼,告诉娘子,她想父亲,随时都可以让太监去送信,不用怕的。而娘子送了多少封出去,这平南侯一年到头只会回两封信,而送去幽州给娘子她哥哥的信,都有不少封了,那可是远在幽州啊。”
“如今这回府来,亲生父亲不见人影,说什么和秦大人会面,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去。去年,府里的那四娘子云玥得了一块小端溪石砚,要平南侯爷教她写字,这侯爷啊一个劲儿推了次日的全部聚会,就好好地待在这府里教那个女儿写字,可我们娘子也是他的女儿,怎么就没想过我们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