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在结婚之后，乔优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属于她自己的光亮。
像是一匹极为珍贵漂亮的鲛纱，在时间和冰冷的冲洗下，变成了一片灰扑扑的粗布。
秦岳无时无刻不在悔恨煎熬，而在这一刻，他恍惚地发觉，好似时光倒流一样。
曾经的小天鹅，曾经热烈的光芒，好像重现了。
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碎花的棉布裙子，头发随意松散地挽在脑后，碎发调皮地垂落肩头，发夹是一朵向日葵。
因为整理花园，所以穿了一双雨靴，裙摆上溅了一些泥点。
面颊被晒得有些泛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看上去都松散慵懒到一种非常舒适的状态。
这种状态，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请进吧。”
女人在水龙头那洗了手，随意擦了擦脸，坐到花园的铁艺小桌边，“只有咖啡。”
秦岳梦游一样飘进来，脚步轻得连蝴蝶都无法惊动。
在异国温暖舒适的下午，坐在漂亮的花园里，跟乔优喝一杯咖啡？
他早已不敢做这样的梦。
男人小心地坐下，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我，我都，优优我找了你很久……”
“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呢。”乔优放下手里的咖啡壶，在桌面上发出重重一声。
秦岳一愣。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很烦。”
第185章 秦岳，我不会原谅你
男人的话像是果核一样卡在喉咙里。
卡得他几乎窒息。
乔优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坏变差。
“你知道我这一个星期等你来是什么感觉吗？”
女人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说出凌迟秦岳的话，“我感觉我在等死。”
秦岳几乎是仓皇地想要向后躲，似乎这样就可以听不见乔优的话，停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而你出现的时候，好像悬在我头上的铡刀终于要落下来，给我个痛快。”乔优望着男人苍白的面孔，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我真的不理解，你到底为什么还不放手？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抓着我不放？难道我这么罪大恶极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你？”
秦岳眼底赤红，呼吸粗重，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在竭力呼吸，“我，我不是……”
她对他用摆脱这个词。
这个认知让秦岳所有的信念都崩塌。
他此刻都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他连基本的语言能力都丧失，只会摇着头。
“如果我当初知道离婚后还要受到这种对待，那我一定不会离婚，我宁愿在那样毫无希望的生活里继续，自己把自己的灵魂杀掉，也好过现在我看到了外边的太阳却始终躲不掉你带来的阴霾。”
乔优嘲讽地轻笑，“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能够，补偿我，但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结婚之后你不懂我想要什么，离婚之后你依旧不懂，你挽回的是你想要的，但你考虑到我了吗？”
“你道歉，我就一定要接受吗？作为受害方，我是不是有权利不原谅？”
“你补偿，我就一定要回头吗？难道我在这十年里遭受的只用这几个月的悔恨就可以弥补？”
“我不过是想简简单单的一个人生活，但是你秦岳，你秦岳多厉害啊，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地不让我这么活。”
女人的话如刀刃一般割开秦岳的皮肉，让他鲜血淋漓，痛彻心扉，整个人都失去了生命。
乔优端起咖啡杯，垂下睫羽慢慢喝着，给男人反应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咖啡在午后的阳光里彻底凉掉，秦岳才哑声乞求，“我只是，想爱你。”
“是吗，那你秦大少爷的爱真是让人无福消受。”乔优淡淡道。
“我从来，从来没想过要逼迫你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秦岳看起来要杀了自己一样。
他如果知道乔优心里是这么想的，他不会，不会这么逼她。
乔优看着对面如坠深渊的前夫，“看看你自己，秦岳，你真觉得这样好吗？”
“你真的清醒，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就算你知道我的想法，事情也不会发生改变，因为你就是个除了工作，其他方面都不成熟的人，连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你不知道。”
“你太顺风顺水了，秦岳，你从小就触手可得所有的一切，所以即便是现在你也觉得你可以，你能够，让我回头。”
天边缓缓挪来乌云，风中夹杂来水汽。
女人站起身，“你最应该的，是品尝失败。”
说完，她端着托盘进屋。
暴雨侵袭，狠狠地砸在失魂落魄的秦岳身上。
他，失败？
他，很失败。
第186章 彻底失去乔优
乔优回到屋里，去浴室放了热水，扯掉衣服躺进去。
有点热的水温让她觉得几许安心，水流放松了她刚才紧绷的身体。
再次见到秦岳，说情绪不变化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看到男人如今的模样。
简直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可是何必呢，她和他之间，原本没有必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外边的暴雨在倾泻，乔优放任自己沉进浴缸。
大雨下了两个多小时，秦岳就在花园里这么站了两个多小时。
雨势渐停，乔优才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不悲不喜地望着他。
男人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身体微微打着哆嗦，摇摇欲坠，在看到乔优出来后，近乎失声地道歉。
“对不起。”
“太晚了，秦岳，我要的从来不是道歉和补偿，从来不是，因为我不在乎了你明白吗？”乔优认真地解释。
女人一字一顿，字字诛心，诛秦岳，也诛她自己，“我不在乎你了。”
所以不论你是道歉或者不道歉，弥补或者不弥补，我都不在乎。
秦岳辨认出了潜台词，承受不住绝望和痛苦的膝盖终于一软，踉跄着重重跪在石板路上。
她不在乎他。
从离婚时开始。
又或者，更早，在离婚前半年，或者一年……秦岳不敢去想。
他不敢想这十年里乔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死心的。
因为只要一想，他简直就是十恶不赦，应该得到这世界上，最严酷，最残忍的惩罚。
而彻底失去乔优，几乎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男人的下跪没能让乔优有任何动容。
“我希望这一次我说得够明白，也请你不要再打扰其他人，尤其是小酒和江先生。”乔优说完，转身进屋，听到了身后男人倒地的声音。
秦岳晕了过去。
这小半年他一直处在精力憔悴和被折磨的状态里，现在又淋了一场初秋的暴雨，在心里否定了他的所有，终于撑不住了。
乔优看着地上的男人，进屋打了急救电话。
医院来人把秦岳带上救护车，乔优没有跟着去。
她已经没有义务再继续照顾他，况且秦家人一定会派人跟着他。
片刻后，医院给乔优打了电话。
“贫血？……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乔优挂了电话，无奈又烦躁地叹了口气，换衣服出门。
来到医院，乔优跟医生了解确认情况后，给秦家联系上。
“我是乔优。”
秦夫人听到是她还愣了一下，继而意外惊喜地应声，“优优啊，你……”
“秦岳贫血住院，我会把地址发给您，他身边没人，麻烦您就近派人过来照顾他，就这样，我还有事，先挂了。”乔优不想过多纠缠。
她也没有什么对不起秦家人的。
结婚后她孝敬公婆和睦家人，逢年过节秦岳根本想不起来要应酬亲戚，也从不管这些琐事，都是她来。
秦夫人一听秦岳住院登时慌了，一看地址更是傻眼，“这，这是什么地方啊这是？！”
秦夫人赶紧给自家老公打电话，又去联系了江屿寒，“屿寒，阿姨求求你，你帮帮阿岳吧！”
第187章 是她太惯着他了
第二天凌晨，江屿寒抵达，跟乔优联系后到了医院。
“秦家人是真的不会照顾别人的感受，对吧。”乔优无奈地看着熬夜赶来的男人。
江屿寒脱了外套挂在一边，走到病床前看了看，“确实，他情况怎么样？”
“还没醒，贫血，急性胃病，发烧，都赶到一起了，来势汹汹，不过死不了。”乔优按了按眉心，有点累。
江屿寒忍不住笑出声，坐到她对面，“最主要还是伤心吧？”
“他早该这样伤心，要是能早一点清醒，也不会弄成这样。”乔优想倒咖啡。
江屿寒按住咖啡壶，“你去休息吧，我来看着，等中午你来换我。”
“不用，你去睡吧，我在旁边酒店给你开了房间。”乔优道。
“我这会儿还不困，那，陪你坐会儿？”江屿寒松开手。
女人看看他，笑了，“行。”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乔优忽然问：“你知道小酒在哪了吗？”
江屿寒偏眸看她，“啊？”
“怎么，你不准备在那一天去见她？那当我没问。”乔优耸耸肩。
“我会去的，我只是意外，你看起来好像要给我点提示似的。”男人笑起来。
乔优打量他，“那你需要吗？”
江屿寒摇了摇头，温声拒绝，“我已经有了目的地。”
“你就不怕那个目的地不对？”乔优故意问。
“我接受失败，承认错误，所以，我虽然害怕找错了地方，但我会接受。”江屿寒抿了抿唇。
乔优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如果秦岳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江屿寒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想说，乔优看看他，“都这个时候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秦岳他不了解你的态度，所以他一直没有放弃，觉得自己还有可能，他不了解态度的原因之一，或许是你没有直接地告诉他。”男人尽量措辞，努力让自己显得不是在指责乔优。
“我没有？我在离婚之后就告诉他不要纠缠。”女人拧起眉头。
“我指的是在你们上节目后，他开始学会在暗处看着你，而不是明面上出现，在那个时间段里，他错误地理解了你们之间。”
江屿寒低声解释，“拿我和糖糖来说，在我知错回头后，糖糖住院的那几天，你觉得我的态度，是不是和秦岳对你一样？”
“……是，”乔优思索后点了头，“你们都觉得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让我们回头。”
江屿寒继续，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糖糖没有选择冷眼看着我献殷勤，或者冷淡地拒绝让我下次不要再来，因为她知道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她选择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或许会因为我的道歉和弥补而原谅，但不会因为这些就回头和我复婚，所以我才会不断反省。”
“糖糖教会我，如果一段关系出现问题那必然不可能只是其中一方的错，乔小姐，我们来想一想，秦岳之所以会不断纠缠，很大原因是他无可救药，但会不会也有一点点原因，在于你。”
“当然我没有一丝一毫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想如果确定有这方面原因，那你这次说清楚之后，就可以真的摆脱掉秦岳了。”
“再一想，或许在你们的婚姻里，走到今天这个局面，也不光是秦岳造成的？”
“就好像买了一条没有驯化好的狗，它拆家，不听话，但是主人只是默默收拾好，等待它下一次毁坏，最后，狗咬伤了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事，那主人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的责任？”
江屿寒温和地说完。
乔优愣住，随着江屿寒的话思考起来。
走到今天这个局面，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秦岳的高傲，无底线索取，不回应，冷漠，这点毋庸置疑。
秦岳最初是这样的人吗？
乔优问自己。
最后得到的答案，不是。
最初的秦岳，满足她对恋人的所有想法。
从恋爱到结婚，他一直如此。
在婚后最开始的那些时光，也依旧如此。
抛去现在的滤镜，再去回想以前，乔优不得不承认秦岳仍然是个很好的恋人。
可人为什么会变，起码是无意识地改变？
是他本性就这样，还是，因为她的纵容。
乔优说不清楚本性，但她却清楚她对秦岳的纵容。
因为秦岳太好了，他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爱人，她下意识地就把秦岳捧在了神殿上，让他在家里是高高在上的位置，而把自己放得很低。
他选择了家世背景极为不匹配的她，选择了为她对抗父母的反对，因此没能举办婚礼，因此和家里关系紧张了一两年。
他从不吝啬在她身上花钱，也愿意和她一起做很傻的小事，愿意陪她吃从不进嘴的食物，愿意和她在普通人的世界打滚，愿意成为她的保护神。
乔优相信秦岳是爱她的。
可婚姻里仍然存在着冷暴力。
第一次结婚纪念日被忘记时，她守着一桌子冷菜等到深夜，等到了刚下手术台的男人。
男人当时懊悔极了，着急地解释道歉，然后不顾她阻拦把桌子上冷掉的菜都吃了，最后还闹去了医院。
“对不起音音，我真的太忙了，下次我绝对不会忘记任何一个纪念日！”
她知道他有多忙，知道他会因为工作熬到胃出血甚至熬到晕厥，所以她怎么忍心怪他？
她说，“没关系啦，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只要你爱我，我们天天都是结婚纪念日！”
然后，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后的无数次承诺落空。
她毫无怨言，也非常好哄，让秦岳的朋友们都羡慕到眼红。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老婆。
可她真的没有失望，没有怨言，真的那么好哄吗？
当然不是，但她从来不说。
她始终想，自己应该让秦岳舒适地生活。
而爱情和信任是在一次次失望中磨掉的。
在无数次承诺落空后，当强烈的懊悔和歉意变成了不在意的敷衍补偿，她怎么能继续相信，这个男人仍旧如当初一般深爱着她。
乔优闭了闭眼，苦笑一声，眼神却十分清明。
“你说的对。”
“我们都有责任，我之前也是在躲避麻烦。”
“所以明天等他醒来，我会再次告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