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笑眯眯,面上又回到基层工具人的标准和事佬表情:“不是我还能是谁啊,我是特地来找小厨你的,毕竟你那碗粉做的可真是——”
唐小荷小脸一垮,正想掉两滴子泪使苦肉计装无辜,便听何进吐出见鬼二字:“漂亮!”
唐小荷:“……”
唐小荷:“你嗦啥子?”
何进激动到握紧双拳,就差原地转起圈,兴奋地看着唐小荷道:“小厨你不知道啊!我们大人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居然把你那碗粉吃光了,一根都没剩,你敢相信吗!”
唐小荷目瞪口呆,眉头紧皱在一起,心说这我还真不敢相信。
她甚至动手掐了一下胳膊,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听错,不是在做梦。
那姓宋的把她那碗追魂夺命酸辣粉吃光了?还一根没剩?
“等等小哥,我想问一下,”唐小荷扶了下头,尽量维持着平静道,“宋狗啊不是,宋大人吃完之后,什么反应也没有吗?”
“有啊!”何进两眼发亮道,“大人吃时淌了一身汗,吃完乏得很,躺床上便美美睡了一觉,现在醒来又有精神又有劲儿,批折子的速度是先前两倍,跟换了个人一样!话说起来唐小厨你可真是太厉害了,一碗粉就将我们大人不吃饭不睡觉这两样毛病都治好了,你就是神仙派来拯救我们大理寺的吧!”
唐小荷讪讪苦笑,小声道:“哪个神仙那么缺德啊……”
何进全然没听见,兀自乐的手舞足蹈,乐完闪到唐小荷跟前拍了下她的肩,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总之,少卿大人非常满意你,你已经通过了他本人的亲自考验,我们大理寺决定对你发出正式入职邀请,工契我都给你带来了——”
唰唰唰,何进从怀中掏出三张纸契,轮个儿怼到唐小荷眼皮子底下,热心道:“这工契时长有长有短,有五年的,十年的,十五年的,你想签哪一个?”
唐小荷只感到一阵眼花缭乱,开口想说:“我无……”无论哪个都不签。
何进耳毛一竖:“五年?好嘞,手给我来,咱们把手印走一个!”
唐小荷这还懵着,手就已经被何进抓住,半边手掌被他往印泥里一按,再往契上一贴,眨眼工夫,贼船已上。
何进喜笑颜开,收好工契对唐小荷一作揖:“从此以后咱们便算是同僚了,欢迎小唐兄弟,正!式!入!职!大!理!寺!”
哐哐六道轰雷,将唐小荷整个轰成了石头,她盯着自己的手,两眼一眨不眨,感觉头顶好似有群乌鸦嘎嘎飞过。
何进直起腰:“我这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叨扰小唐兄弟啦,以后刷锅洗碗自有杂役来做,你只负责采买食材和厨房做饭即可。对了,你住的地方离膳堂不远,名字叫八宝斋,等会儿我会差人带你熟悉路线,咱们且先别过,明儿早膳见哦。”
等何进飞没影儿了,唐小荷才浑身一哆嗦醒悟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再度看了看自己通红的手,又看了看何进离开的方向,追出去大喊道:“什么啊!什么五年!你在说什么啊!我来大理寺不为打工啊!”
她只为让宋鹤卿那个狗官吃瘪而已。
可目前情况似乎越来越往离奇的方向发展了,弄半天,她不仅没如愿把宋鹤卿毒出病来,还被他赏识上了?
这什么鬼东西啊!
唐小荷要被气死了,她宁愿宋鹤卿吃的上吐下泻一怒之下把她赶出大理寺,也比把她憋屈在这强。
“不行,不蒸馒头争口气,这破活儿我不干了!”唐小荷越想越窝囊,干脆扯下围裙往地上一摔,跑出厨房预备走人。
她的想法很壮烈,心想我就是上街要饭,要不到饭饿死在街上,我也不给你们大理寺服丁点软。
少顷,大理寺大门口,夜色弥漫,凉风乍起。
守门的认出她是谁,嗤笑道:“哟,又是你啊,怎么,这就被赶出来了?”
唐小荷下巴一扬眉梢一挑:“谁被赶出来了?你们大人稀罕我稀罕的不得了,我就是出来,出来……看看风景。”
她扫了眼门外漆黑的街景,心道怪啊,怎么白天门口那么热闹,到晚上就没人了,看着怪瘆得慌的,要饭都找不到主顾。
差役松着护腕:“那你接着看,正好接我的值,我回去歇歇先。”
唐小荷连忙转身拔腿就撤:“别别别,我看完了,我现在就回去,我有我自己的活,我不跟你抢活干。”
不行,太黑了,和白九娘被杀死的那晚一样黑,她遭不住,还是改天跑路吧。
差役哈哈直笑,对她的背影扬声道:“就这老鼠胆子还敢乱跑,我告诉你,大理寺晚上可还闹鬼呢,你这么细皮嫩肉,跑慢了当心被女鬼捉去当下酒菜。”
唐小荷听到那个字,头发都竖起来了,转头斥道“我才不信!”,脚下却跑更快了。
她心里叫苦连天,心说怪不得外边连个摆摊叫卖的都没有,合着还有这样一出,这都什么事啊,一开始就不该混进来讨这个罪受。
春日里的晚风尚带丝丝凉意,吹起唐小荷一身鸡皮疙瘩。
她先跑回厨房,等了会儿没等到来给她带路的人,就又跑出去,想随机捉个胥吏给她引路。可这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胥吏都还在班房挑灯加班,没有一个出来摸鱼的,弄得她蹲半天没蹲到救星,闯进去打扰人家办公她又不好意思。
她就只好自己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转,借着月光,抬头到处瞧每处房屋前的牌匾,嘴里抱怨道:“什么八宝斋,我还八宝粥呢,给我床被子我就住厨房好了啊,弄那么麻烦,这里还跟个迷宫一样。”
此时的唐小荷哪里知道,大理寺里外三堂衙门,房屋以百间为数,头一次走动若没有人带路,她就是走到天亮也不见得能找到自己找的地方。
不知走了有多久,连月亮都被云层遮住了,唐小荷不仅没找到八宝斋,还误入了一个大园子。
园子里茂竹丛生,假山矗立,水塘映影。若放白天,这里的风景定是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睛,可放在夜里,就可称得上一声“鬼影重重”了。
唐小荷又冷又怕,心惊胆颤不停观察着左右,拉着哭腔道:“祖宗,菩萨,大罗神仙,我这是在哪啊,八宝斋到底在什么地方,难道我走错路了吗?”
就在这一片诡异寂静中,她的耳后蓦然响起低沉一句:“是,你走错了。”
唐小荷叹口气:“多谢,我就知道我走错了。”
话音落下,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转身闭眼就是一拳,嘴里大嚷:“救命!有鬼啊!”
“嘶……”宋鹤卿踉跄后退两步,手捂左眼,痛到弯腰。
作者有话说:
女鹅刷锅哼的民谣是四川民谣,她的身世设定就是巴蜀妹子
第9章 葱花饼
◎好心的熊猫眼大哥◎
白天吃饱饭睡那一觉太舒坦,导致宋鹤卿夜里入睡困难,加上祥远县那桩案子有点让他琢磨不透,他实在没心思在榻上酝酿睡意,便出了房门到园子里散心闲逛。
哪想散个步还能摊上这无妄之灾。
“疼死了。”他捂着左眼不停倒吸凉气,而罪魁祸首不仅没有对他赔不是,还拔腿跑了。
唐小荷沿着园中小径跑得飞快,活像只落荒而逃的兔子,嘴里高呼道:“救命!有鬼!有女鬼!”
宋鹤卿忍无可忍,冲上去三两步追上那短腿“兔子”,一把薅住了道:“什么女鬼不女鬼!你给我睁眼看清楚,我是女鬼吗!”
唐小荷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在黑暗中怒溅火星的狐狸眸子,哆哆嗦嗦道:“不,你不是女鬼。”
宋鹤卿正要松口气,右眼便又生生挨上一拳。
“你是男鬼!”
“来人啊!这里有男鬼!”
宋鹤卿彻底被惹毛了,正要将这小子摁地上狠揍一顿,月亮便从云层后现了出来,月光倾泻而下,顺着竹枝叶影,洋洋洒洒落在二人身上。
宋鹤卿看清了手中人的脸,皱了下眉头道:“是你?”
唐小荷被吓得眼都不敢睁,喉头哽咽地说:“鬼大哥,咱俩熟么?”
“鬼个屁,你小子聊斋看多了吧!你自己低头望望,谁家鬼走路带影子。”
唐小荷战战兢兢睁开眼,低头一瞧,果然看到一长一短两道影子,短的那个脖领子被长的攥手里,双脚几乎悬空。
唐小荷破涕为笑,却仍不敢抬头,只讪讪赔罪:“小弟我有眼不识泰山,错怪大哥你了,主要刚才我也是真被吓着了,大哥莫要见怪啊。”
宋鹤卿松开她脖领子,继续揉着眼圈,不耐烦地冷笑道:“吓着?说吓也是我先被你吓着,这内衙重地除了几个贴身书吏,素日谁敢进来?你胆子倒大。”
唐小荷双脚猛地沾地,险些摔一趔趄,欲哭无泪道:“我不也是没办法吗,我要是知道路,早就回我自己的地盘老实歇着去了,何至于大半夜无处可去,到处瞎晃荡。”
宋鹤卿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何进是怎么办事的,连个带路的人都没给安排。
“八宝斋?”他问。
唐小荷狂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要去那里。”
宋鹤卿又舒口气,认命似的转过身,口吻尽是无奈:“知道了,随我来吧。”
唐小荷精神一振,赶紧抬腿跟上,心跳逐渐平复下来,路程中还有心情套起近乎:“多谢大哥带路,我叫唐小荷,是新来的厨子,你是谁啊,你也是在内衙当差的吗?你身上怎么没和他们一样穿着公服啊,这一身煞白,大晚上的看着可真是……”
宋鹤卿语气不善:“有问题?”
唐小荷头摇得像拨浪鼓:“没问题没问题,好看得很!”
宋鹤卿哼了一声,心说这还差不多。
一炷香过,二人站在了题有“八宝斋”三个字的匾额下。
唐小荷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最后发现住处居然就在膳堂后面,走两步路就到了,只不过天太黑,大理寺房屋又长得差不多,她没能认出来罢了。
“行了,就是这儿了,你赶紧进去歇着吧,毕竟明早天不亮你还得起来做饭,起晚了可扣钱呢。”宋鹤卿将人带到,转身便要打道回府。
唐小荷连连道谢,因那股愧疚劲儿还没过,便扬起声音道:“对了大哥,你这两日别忘了常拿煮鸡蛋滚滚眼睛,那样好得快,今日实在是我对不住你,小弟改日定会请你吃酒赔罪!”
夜色中的人轻嗤一声,似乎说了句什么,离得远,唐小荷没听清。
她就这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等那道颀长的人影消失在夜色里了,才打着哈欠进房休息。
“八宝斋”名字听着气派,其实就是个小房间,里头一床一桌一板凳,多个人都住不开。
唐小荷累了一天,摸黑躺到榻上便已闭眼。
闭着闭着,她忽然坐起来,拍了下头懊恼道:“坏了,我怎么连那好心大哥的名字都没问出来,那我之后怎么找到他?怎么跟他好好赔礼?唉,唐小荷啊唐小荷,我真是服了你了。”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反正她明天还得忙着打饭,大理寺那么多人,哪个不都得在她眼皮子底下过一遍?她虽然没看清他具体长什么样,但那俩大青眼圈可骗不了人,若是遇见他,她必定能将他一眼认出来。
如此想完,唐小荷心放回肚子里,重新躺好安心睡觉,嘴角缓缓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她觉得这个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坏人只不过是例外。
比如宋鹤卿那个狗官。
“阿嚏——”
宋鹤卿刚回到内衙,不提防便打了个喷嚏。
何进正带手下人挑灯搜园,闻声赶忙迎过去道:“少卿大人您上哪儿去了?刚刚内衙似乎响起一连串尖叫声,您可曾察觉?”
宋鹤卿揉着鼻子懒得解释,便摇头道:“我睡不着出去溜达了一圈,没听见什么尖叫。”
何进挠起后脑勺:“这就很怪了,方才好几个人都听到了——等等大人!您这俩眼睛是怎么回事!”
宋鹤卿这才恍然想起脸上这出,袖子将脸一挡,快步走向房中:“没怎么回事,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怎么就摔那么巧,看着好生严重,疼不疼啊?要不要请郎中来给您看看?”
“不疼犯不着。”
宋鹤卿嘴上这样说着,回房立刻将门关上,小心地伸出指尖去碰发肿的眼圈。
哪想仅是轻轻碰了下,便将他疼得呲牙咧嘴。
他回忆起那小厨子清秀无辜的长相,轻若无几的体重,冷嗤一声道:“看不出来,小屁孩子手劲儿还挺大。”
三个时辰后,丑时三刻,鸡鸣。
唐小荷被鸡叫吵醒,拉着长长的哈欠爬下床榻,闭着眼睛外出打水洗漱,险些一跟头栽进井里。
洗漱完,她带着几个杂役外出采买,买了一口大平底锅,起码三五百斤的面粉,整一排车的大葱,两大排车的鸡蛋,打算今早主食做个葱花饼吃吃。
回到大理寺,她让杂役分工合作,和面的和面,切葱的切葱,她负责检查面和的好坏和发面程度,而且特别交代切葱只要葱白葱裤,葱叶子没什么香味,留着下顿做葱油拌面用。
等面团在热锅里发的差不多,她抱出面团用大擀面杖擀开,擀好往面皮上刷油刷到均匀,刷完再撒上秘制香料,香料抹匀,再往香料上撒上大把葱花,最后像包包子一样,用面皮将葱花包起来,再拿擀面杖,把这个大葱花包擀成饼子,不能薄也不能太厚,厚了易夹生,薄了没口感,约三分厚最为妙。
忙完这些,架火烧锅。
唐小荷并未往锅里刷太多油,所以这饼与其说是炸,倒不如说是慢煎出来的,整张大葱花饼平铺锅中,煎时用筷子戳出些小孔透气,炸至一面金黄时翻面上锅盖,放在那闷上几个眨眼,等时候到了再揭锅盖,随着白雾腾空,整个厨房都弥漫着浓郁的葱香。
这个时候将饼从油锅控油捞出,只见两面俱是金黄,再趁着热乎劲儿用刀一切,两耳尽是酥脆之声,葱香味直飘到二里开外,勾的不少胥吏提前跑出班房前来讨饼吃,一口下肚直叫绝。
“咱们大理寺的葱花饼和外头的葱花饼真是不一样,外酥内软,丁点不腻口,香极了!”
“你说同样是葱和面,怎么到了咱们唐小厨手里,便能好吃成这个样子?别看就这一块饼,给我再多钱我都不换。”
“等会儿跟大家伙说好一人两块饼,谁都不准多拿!”
唐小荷在厨房里听见外面的动静,又好笑又无奈。她知道饭点到了,手脚下意识加快速度,先将饼盘摆在窗口,又把盛白粥的桶拎过去,再把盛咸菜丝的大碗摆好,最将把煮鸡蛋也从锅里捞出摆上。
忙完这些她额头上都是汗,肚子也咕咕作响,便直接抓起一块饼咬了一口,朝窗口外面高呼道:“开饭啦!排队打饭!”
乌泱泱的胥吏涌入膳堂排起长队,伸着脖子去看今早的吃食。
排前头的早早端着餐碗找地方坐下,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外酥里嫩的葱花饼,直嚼出满口葱香,再喝上一口香滑米粥,往嘴里就点小咸菜,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