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回,宫里的贵人赏了大姐姐一盒糖果,晶莹剔透的漂亮极了,我就多拿了几个去找表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宝儿心里一紧,迫切地想要知道,“然后呢?”
玉李眼波一转:“他就开门了!”
宝儿怔住了。
玉李想起那日,谢淮序站在夕阳余晖照进去的一片地方,她只到谢淮序的腰际,抬头望去,仿佛天神一般,从看痴的玉李手里拿过了那颗糖果,端详良久,对她说了句“谢谢”。
房中静了下来,玉李素来不会将苦恼说给别人听,那段刚回京的黑暗日子,从乡下地方回来的各种格格不入,如果不是谢淮序,她恐怕不会这样快乐乐观。
等玉李回过神,眼底藏着的一抹羞涩,很快被活泼取代。
“你能想象吗?表哥居然从我手里接过了糖果,后来只要我去,他都不会赶我走,任由我陪着他读书,练武。”
宝儿不能想象,因为她的记忆里,是谢淮序嫌弃她拿着的糖果脏,将她推倒在地的无情。
可是,玉李是他的亲表妹,她只是他憎恶的女人带来的女儿。
自然不可比。
宝儿长长叹一口气,抒发心中的郁闷。
玉李:“怎么了?”
宝儿两眼弯弯,笑得无所谓。
书房那里,听说谢淮序在回京途中遇刺的事,陆乘渊大笑了两声:“这些人是没听说过你十七岁只率领了不足二十的精兵攻破天蚕敌军阵营的凶猛战绩?要杀你怎么也得召集个百八十个人才行吧。”
温若里道:“自从太子被禁足,二皇子声望日渐大振,接连办的几个差事都被大臣赞誉,三皇子也与大臣交好,他们想要笼络你的心思很明显了,你遇刺或许跟这件事有关。”
谢淮序沉默不语。
陆乘渊笑道:“依我看不会是三皇子,他对你家玉李妹妹的情意长安皆知,将来做了你的表妹夫,何必多此一举。”
谢淮序目色沉静看向陆乘渊:“妄下定断是你大理寺办案的大忌。”
温若里慢条斯理道:“他还花心。”
陆乘渊风度翩翩一笑:“花心?我那是君子温润,广结人缘。”
温若里无情道:“秦楼楚馆的人缘。”
陆乘渊辩驳:“你可别小看了秦楼楚馆,必要之时还能派上用场。”
***
玉李爱说话,又爱闹,拉着宝儿去熟悉侯府上下,宝儿走到松涛阁想喊小舟一起,小舟已经睡着了,荷花在陪着他。
想来是赶路累着了,宝儿和玉李轻手轻脚退出来。
侯府布局规整,移步换景间,侯府的亭台楼阁盘结交错,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一面湖泊如一弯新月环拥着半坐府邸。
湖面的波光粼粼照着宝儿,雪白的肌肤像是在发光,眼底竟是比七八月的星辰还要闪亮。
玉李看得痴了:“我二姐姐也算是长安出了名的美人了,只是在你跟前一比,倒好像失色了。”
这样真诚的一句赞美,让宝儿反而不安起来,就像突然闯入了别人的领地,夺了人家的东西那种感觉。
玉李赞叹:“你这样楚楚更让人怜爱了,看着太好欺负了,等到了琅嬛阁,你可得拿出侯府小姐的气势来!”
宝儿心想她可不是什么侯府小姐,撑死了不过寄人篱下罢了。猛地她惊了惊:“琅嬛阁?什么地方?”
玉李讶异:“怎么,你还不知道吗?祖母让你和我一起去琅嬛阁学习,那儿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学习国礼琴棋书画,你会认识很多朋友。”
“你两位姐姐不去吗?”
玉李叹道:“大姐姐在京城是有名的才女,礼数皆是典范,已经无须再去学习,至于二姐姐......”玉李眉眼有些许不满又有些羡慕,“二姐姐随性,她不喜欢交际,不愿去学院,祖母疼爱她,也就由着她了。”
宝儿:“太夫人很疼爱你二姐姐吗?”
玉李:“可不是,最疼爱二姐姐了,我阿爹被贬官外迁时,二姐姐刚足月,祖母舍不得她跟去吃苦,就养在了身边,加之二姐姐九岁时查出有气血不足症,显些没挺过去,祖母就更加溺爱了。”
宝儿关心道:“那你二姐姐如今还好吗?”
“经过祖母的精心调养,自然是已经痊愈了,不过也养了三年之久就是了。”
花了那么多心思精力,又一直养在膝下,太夫人对玉鸾的疼爱那就可想而知了。
“表哥!”
玉李的一声欢喜高呼,拉回了宝儿的思绪,抬眼间就见谢淮序行步而来,身姿颀长,直如松竹,淡淡暼向宝儿时,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玉李揪着谢淮序问他路上可有什么奇人奇事,谢淮序神色平淡,玉李也不会放在心上,只说晚膳时间快到了,该过府去陪祖母用膳了,又转了头来问宝儿:“宝儿也一起去吧。”
她们之间不过差了一个月的年岁,也就相互喊名字了。
宝儿心中立马是抵触的,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道:“不了,小舟还睡着,我得回去陪他。”
太夫人并没有让她过府用膳,她不能不请自去。
谢淮序并未多言,和玉李转身离去。
宝儿一人回去,没有了玉李在身边说笑,她竟又觉得孤单起来,连看着府中精致,都觉得蒙上了一层冰冷之感,依稀让她想起当年刚跟着阿娘进谢府的感觉。
连着晚饭用得也少了,小舟倒是无忧无虑,只觉得哥哥府中一切都好,连饭菜都特别的香。
初到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和并不欢迎她的主人,在月明星稀的第一晚,宝儿的忧愁达到了顶点。
她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游廊栏杆上,刚好一阵廊下阴风吹过,她猛地哆嗦一下:“好冷。”
这一哆嗦,刚刚的忧愁心境竟也哆嗦没了。
“既然冷,还坐着作甚?”
宝儿心头猛地一跳,立刻站了起来。
眼前的一株秋海棠遮住了她大半视线,她莲步轻移往外走了几步,月光下的那张冷峻的脸也若隐若现,等她完全走出来,正对上谢淮序墨黑的凤目。
宝儿自动忽略了他那张惑人的脸,很尊敬地行了礼。秉持着和平相处的信念,谦逊且沉默。
谢淮序递上一枚玉牌,宝儿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是给她的,她伸手去接,转念一想,又伸出左手来,双手接过表现地十分恭敬。
谢家富庶,谢致蕴疼爱她,宝儿自小用得自然都是上等的东西,有时候只有京城才有的卖的宫品,也能给她弄来一两件,所以宝儿还是有些眼光,一看,就知这玉牌是上等货。
只是让宝儿惊讶的不是谢淮序送给她一个玉牌,而是坠着碧青流苏的玉牌上刻着她的名字!她翻转一看,刻着“琅嬛阁”三个字。
谢淮序道:“玉李已经跟你说过了?”
宝儿点头:“是。”她又想起什么问道,“那小舟呢?”
“明日我会送小舟去太学童学馆,至于你,玉李明早会过来与你一同出发,你只需跟着玉李。”
他的语气,不知是不是宝儿敏感,总感觉有一种敷衍的打发,她默了默,然后信誓旦旦又沉闷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不会让侯府丢脸的。”
谢淮序沉默一阵,面无表情道:“那就好。”
宝儿想扯出一丝懂事的笑容,奈何有些困难就放弃了。
作者有话说:
玉李:表哥好可爱,原来表哥爱吃亮晶晶的糖。
谢某人:......倒也不是。
更新时间改成每日晚上九点哦,如果有事会请假。
第15章 羞辱一
◎“你想做第二个姑子颜面尽失吗?”◎
第二日卯时末时宝儿跟着玉李先去给太夫人请安告别。
太夫人不待见宝儿,冷冷淡淡打发了她们,才出来,正碰见行曦来请安,三人互相见了礼。
玉李抿着嘴笑:“大姐姐今年的落英宴准备作哪个主题呢?左右我也不是大姐姐的对手,大姐姐就向我透露一二吧。”
行曦作势微恼地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再不走可要迟了。”
说罢,行曦朝宝儿微微颔首,做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也算做过招呼了。
坐上马车,宝儿问道:“怎么没见二姐姐?”
玉李捂嘴笑了一声:“还没起哩。我阿娘提点过她几次,她倒是早起了几次,到祖母跟前眼睛都睁不开,祖母就把我阿娘教训了一顿,二姐姐就再也没起过早了,不过也因为这样,有些关于二姐姐不好的传闻也就流传出去了,二姐姐倒也不在乎就是了。”
宝儿想起从前在谢家,她也这样随意,一时怀念起以前的日子来。
玉李打开窗户看一眼,又放下:“快到了,一会我送你过去。”
宝儿不明白。
玉李看出她的疑惑,想起来解释:“表哥没告诉你吗?琅嬛阁分好几个院,我和你不在一个院儿里,也不知表哥怎么想的,他要把你安排和我在一个院儿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看着玉李的沉思,宝儿眼中一暗,大概不想他的宝贝妹妹和她多接触吧。
宝儿跟着玉李下车,才进了园子,就有人来找玉李,玉李挣扎着还要送宝儿,宝儿见对方似乎很急,劝着玉李去了,分别前,玉李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才被友人拉走。
琅嬛阁原来是皇家园林,后来才延伸到了今日的作用,宝儿站在原地,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秋海棠花林,一时不辨方向,适时有女使列队走过,手里捧着上等的宣纸,见到宝儿皆是讶异一脸,再齐齐行礼,即便不知道宝儿的身份,但看她的气质和容貌也知绝不是凡人家。
得知宝儿要去杏林苑,恭敬地给她带路。
女使将她送到院门口,就告退了,宝儿走进园子,一眼望去,恍若掉进了仙境一般,各色裙衫衬着不一样的脸,一样的是每一张脸都是鲜活美丽的,对于突如其来的宝儿,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欢笑,回眸遥遥看过去。
宝儿一时紧张起来,但她不愿表现得局促不安,力持稳重,娉婷而立,清丽典雅。
那些小姐的脸上开始出现了各种情绪表情,开始低声交谈,交谈着目光逐渐都移向了一边。
一株精品月季旁站着一位妙龄少女,少女从头到脚都精致而贵气,她看向宝儿时的目光是挑着眼尾的,充满了打量和轻蔑。
她斜了一眼周围的人,那些低声交谈的声音立刻就安静了,接着她朝宝儿走了过来,充满了高姿态。
“你,是什么人?”她染着蔻丹的手指懒懒一抬,指着宝儿微有审问的架势。
这样倨傲的姿态,若是在凤凰城,宝儿一定会回击回去,可如今在京城,她是寄人篱下,若是惹出什么祸事,是给侯府添麻烦,给谢淮序添麻烦,她想了一圈,忍下不悦,微微一笑:“我是叶宝儿。”
可她的笑容惹得对方面色愈发难看,宋伊人回想一瞬,嗤之以鼻:“姓叶?京城何时有姓叶的大家了?你们知道吗?”她看向身后的一群闺秀,轻挑问道。
闺秀们面面相觑,皆是摇头:“没听说过。”
宋伊人掩面嗤笑:“哪儿来的破落户?捐了多少银子,用了多少下三滥的手段,能进到这里?”
宝儿抿紧了唇,面色已经露出十分不悦,宋伊人像是十分惊奇地看着她:“你是在生气吗?一个来历不明的破落户也敢在我跟前甩脸色吗?问你话呢,你是哪家的?谁家的也说不出口吗?”
这时宋伊人身后的闺秀上前趾高气昂:“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
宋伊人懒懒摆了手:“不必多说,你这样难以启齿,你的家室是有多低贱吗?”
宝儿一股气冲上了脑门,她气结反而笑了,做出天真谦虚的模样:“进京前有人跟我说,京城的大家闺秀钟灵毓秀,是人中龙凤,这么一看,似乎有些言过其实了。”
宋伊人两眼一竖,厉声道:“哪里乡下来的土包子敢在我面前摆姿态,你趁早说明你耍了什么手段,找了谁的门路,我还能给你留得一丝脸面。”
说着,她又睨向身旁的闺秀,问道:“上一回找了门路塞了钱认了干爹进来的那位如今怎么样了?”
闺秀笑:“那位啊,本想着进来镀层金,高嫁豪门,当众被伊人你拆穿后,自觉丢尽脸面,落了发上山做了姑子去了,那位助她进来的大人也被你爹爹参了一本,外放了。”
宝儿脸色一白,对这样强势凌人的宋伊人生了几分厌恶。
宋伊人挑眉:“你想做第二个姑子颜面尽失吗?”
宝儿捏紧了手指,微微发抖。
“啪,啪,啪。”缓慢的击掌声响起,“宋伊人你好威风哦,我好怕怕哦。”
俏皮伶俐的声音十分突兀,众人看向传来声音的院墙......
院墙上坐着一位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晃着双腿没心没肺地冲着宋伊人笑着。
宋伊人却是神色一凛:“金幼宁。”
幼宁利落地一跃而下,凑近宋伊人神秘道,“我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是怎么进的你父亲的房。”
幼宁灿烂一笑,宋伊人的脸色顿时一阵青红,怒到极致却没有回击,只是愤愤道:“我们走!”
幼宁十分得意,转过身去满眼笑意绕着圈地打量宝儿。
宝儿对她地解围心存感激,却又对她肆无忌惮的打量有些奇怪:“你瞧什么?”
幼宁在她面前站定,身量与她一般高,嘻嘻一笑:“见美人兮,寤寐思服啊。”
宝儿脸上一红:“方才多谢你。”
幼宁背过手朗声道:“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宋伊人是宋太师的嫡女,娇生惯养趾高气昂的,她呢是看不得你这样好的皮囊,才故意为难你。”
太师的女儿,宝儿此时庆幸刚刚没有脱口说出谢淮序的名字,若是说出口,只怕真的给谢淮序惹麻烦。
倚风水榭中,众闺秀临水作画,宋伊人冷冷盯着宝儿的背影,身边的李小姐低声道:“院首外出研讨学术去了,我向我们的授教娘子和夫子打听过,没人知道这叶宝儿什么来历。”
宋伊人冷笑一声:“若是名门闺秀何以如此神秘,看来也是想做这个跳板高嫁吧。”
李小姐看懂她的神色,有些犹豫:“你想对付她?可是我看金幼宁倒是站在她那边的,万一金幼宁去圣人跟前告状......”
宋伊人剜了她一眼:“她金幼宁算什么东西?一个平妻生的女儿,父母双亡,如今还要看主母的脸色过活!圣人看在已故爱妃的面子上,给爱妃的这个内甥女一点维护,她若是要脸面,就不会将这点事告到圣人跟前。”
李小姐还是有些担忧:“可金幼宁和陆少卿的关系,陆少卿和谢侯爷的关系......”
宋伊人满脸不耐:“八竿子打不着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关系,谢侯爷那样高高在上的贵人难不成还能为一个卑贱的下女出头不成?”
宋伊人起身经过宝儿身边时,宝儿正专心致志在宣纸上描绘,宋伊人瞥了眼宝儿手下的画作,眉头紧了紧,觉得这次走歪门邪道进来的叶宝儿比之前那个更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