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看向宝儿,似是大发慈悲地叹息:“叶宝儿,我也不是要赶尽杀绝,现在你向我磕头赔罪,我自然既往不咎,前尘如烟。”
宋伊人说的轻飘,轻吐:“跪吧。”她擎着的那枚戒指,此刻像是赋予了她无上的权利。
只要这一跪,今后叶宝儿就彻底从京门望族的媳妇人选中彻底除名了。
冯澜厉声道:“即便你贵为太师之女,也容不得这般糟践人!”
宋伊人似乎听到了特别好笑的话,连笑了几声:“糟践?”她面色一沉,笑容尽失,“是她叶宝儿自取其辱!”
所有人的指指点点都像是一口口唾沫,一个个巴掌,乱拳揍在宝儿身上,打得宝儿头昏脑涨,她知道此时真相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宋伊人说的就是真相。
挡着玉李的那些闺秀已经快步走到了宋伊人身边,嘲笑着:“叶宝儿,还不跪吗?跪吧,求得宋大小姐的原谅。”
“跪吧。”
“跪吧。”
宝儿的脸色苍白如死,心一点一点往下坠,直坠入深渊,冰冷包裹着她,她只觉得双腿发软,就要站不稳。
“宝儿。”
微凉的语调,却并不显冷酷,并不如何高声,却从外传到了在场的每个人的耳朵里,震动人心,所有的指责议论都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谢淮序立如松竹,旁若无人缓步前行,摄人的气势压迫着在场每个人,所有人都朝着这位正一品威远侯内阁次辅原地躬身行礼。
谢侯爷!怎么会是谢侯爷!宋伊人怔怔看着谢淮序,她可以确定刚刚她绝没有幻听,他唤叶宝儿“宝儿”,不是她敏感,她总觉得那语气有一种异样的亲密,让她心头一滞。
像是跌入万丈深渊后濒临溺亡之际,赫然注入一股空气,宝儿猛地换了口气,她抬眼望去,睫羽上还凝着倔强不肯掉落的泪珠,见到谢淮序时,她又惊又慌又怕,眼泪忽然控制不住悄然掉落。
谢淮序目光骤紧,冷冽地睨向宋伊人,宋伊人瞬间面色煞白。
谢淮序薄唇微启,不紧不慢问道:“不知舍妹如何得罪了宋大小姐?”
绕是宋伊人,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力持语声稳定:“......舍妹?”她再嚣张跋扈,也知道如今朝中谢淮序是圣人最为倚重宠信的重臣,便是她的父亲也是要给三分薄面的,“叶宝儿......是侯爷的妹妹?”
谢淮序冷声道:“不错,远房亲戚。”
宝儿怔住了,刚刚的又惊又慌又怕,只剩下惊了,惊讶之余,先前凝聚的恐惧都在消散。
刚刚还在叫嚣着让宝儿下跪地闺秀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有一种大难临头的觉悟。
玉李跑上前拉住谢淮序的衣袖指着宋伊人道:“表哥,宋伊人说宝儿偷了她的戒指,皇后娘娘赏给她的戒指。”
“哦?”谢淮序喉间共振发出声音,就像是一把刀架在了那些人脖颈,他掀眼看向宋伊人,“宋大小姐是觉得,舍妹会贪图你的一枚戒指?”
宋伊人攥紧了手心,她所有的骄傲此刻被谢淮序当众打得七零八落,百爪挠心,她再尊贵,也越不过谢淮序去,她抿紧了唇,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半晌才艰难道:“是误会。”
真相不重要,谢淮序出面,不需要任何证据,他的身份就是证据,谁都不会相信谢淮序的妹妹会偷窃一枚戒指。
谢淮序嘴角轻勾,笑意是冷的:“很好,我等着宋大小姐给舍妹一个交代,一晚时间考虑,够吗?”
宋伊人紧绷着脸逐渐青紫。
谢淮序握住宝儿的手,宝儿手心一颤,他沉稳的声音落在她的耳里:“我们走。”
宝儿乖乖任由他牵着跟在他身后,周围炙热的目光让她猛地惊醒,她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望去,正对上冯澜的目光,她盈盈一笑,轻轻颔首。
察觉到宝儿步伐的迟钝,谢淮序侧首,正看到看呆了的冯澜,他手下微微使力,宝儿已经跟着他走出了好几步远。
车厢里,玉李替宝儿拭去眼角的泪痕,心有余悸:“幸亏表哥来得及时,否则宋伊人肯定不会罢休。”
宝儿看向谢淮序,他脸色冷凝,她心想,谢淮序一定在生她的气,才来京城就惹出这样大的麻烦,还逼得他当众承认了他们的兄妹关系。
一直到侯府,谢淮序都保持沉默,宝儿跟在谢淮序身后,这时肃安府的下人急忙跑来说太夫人找三小姐,玉李看着谢淮序欲言又止,又看了眼宝儿,终究跟着下人离开。
玉李离开后,花园只剩下宝儿和谢淮序,谢淮序竟然没有走,气氛凝重的有些尴尬,宝儿揪着手指心里打了无数腹稿,终于深吸一口气道:“今日之事多谢你,同时我觉得很抱歉,惹出这样大的麻烦,我想,我想回凤凰城了。”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谢淮序冰冷的声音不近人情,“你的确是个大麻烦。”
宝儿心里一紧:“对不起,这件事我没想过要惊动你......”
谢淮序冷讽:“所以呢?你觉得你自己能解决?”
宝儿知道他在气头上,今日的确是她惹下的麻烦,她不敢反驳,只能摇头:“我没想到宋伊人会闹得这样大,改日,我会去向宋伊人赔罪的。”
“你当真偷了她的戒指?”
宝儿猛地抬头,美目圆睁急忙摇头:“没有。”
谢淮序拧眉:“那为何要赔罪?”
宝儿再度低头:“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得罪宋太师,我去赔罪,也只是受一点委屈罢了,受一点委屈不算什么,我也没那么娇气的。”她说着违心的话。
谢淮序莫名心底发沉:“既没有那么娇气,为何要哭了?”
原来宝儿拼命克制的声音还是带出一丝哽咽,低头前睁大的眼睛,蒙上的水雾,也被谢淮序看在了眼里。
“......没有哭。”
“还撒谎。”
宝儿一直强忍着要哭了,也从没有指望过谢淮序会轻声细语地哄一哄她,可这样的时候,他还这样强硬拆穿她撒谎,不留一点余地,实在是有点可恶,宝儿想着,眼泪扑落下来,她抬手擦去,又添了一重新泪。
素来铁石心肠的谢淮序难得放软了语气:“宋太师资历年长,只是头衔唬人罢了,论实权比不过我,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得罪他。”
宝儿蓦然抬起头,眼底还噙着泪花,在秋日的阳光下亮闪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谢淮序:“真的吗?”
一定是真的!她已经在心里确定了,因为谢淮序才不会为了安慰她而撒谎呢,不对,谢淮序也不会安慰她,只是在阐述事实。
第18章 兄长
◎这是给冯澜冯公子的◎
宝儿彻底放下了心中的石头,不会连累谢淮序就好。
看着她含着泪花绽放笑颜,谢淮序忽然觉得有些晃眼,他避了避,板着脸道:“若是在一开始道明身份,就可以避免这场麻烦。”
宝儿笑容顿了顿:“......我能吗?”
谢淮序不语,只是看着她,宝儿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兄,兄长......”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是一种小心试探,见谢淮序不仅没有恼意,似有默认的态度,她眼中原本那残留的泪花都变成了星河一般闪亮夺目,“兄长。”她无比清脆地喊了一声兄长。
这一声“兄长”几乎成了她从小的执念,想要和谢淮序成为真正关系亲密的亲兄妹,这一声“兄长”,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宝儿高高兴兴地地告退了,也忘记了刚刚说要回凤凰城的事。
谢淮序看着宝儿离开,目色平和清冷,语调微扬:“听够了?”
枝繁叶茂的树枝微动,遮挡住的院墙上跃下一人,陆乘渊毫不尴尬地笑着:“路过,见你们兄友妹恭不好打扰。”
谢淮序暼他一眼,不予理会。
陆乘渊轻咳一声,作好心告诫状:“我理解你想要安慰你娇软妹妹的心情,不过你这说宋太师空有头衔有些太过分了,他素来是倚老卖老最是要别人尊敬他,你今日当众让宋伊人下不来台,只怕那老家伙正想着怎么折腾你呢!”
谢淮序冷笑:“是吗,我看他也在他自己的世界待的太久,待的有些老眼昏花了,该是致仕的时候了。”
陆乘渊露出惊讶的表情,眯了眼审视谢淮序一会,阴阳怪气地咂了咂嘴。
***
太夫人找玉李,自然是听说了今日在琅嬛阁的事,她虽不常在外走动了,但外头有些动静,她总有办法知道的,玉李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才告退出来。
玉李离开后,太夫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徐妈妈宽慰道:“宋大小姐向来是嚣张惯了的,若是侯爷不出面,宝姑娘指不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来。”
太夫人沉吟:“那位冯澜,是不是就是冯大学士家的郎君?”
徐妈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了,去年岁他还跟着他母亲过府来向您请过安,您还夸过他,您是觉得他和宝姑娘......”
“容我再想想。”太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刚刚她是有一晃而过这样的念头,但一想,叶宝儿找个京城的郎君,她总觉得不合适,“再想想,再想想。”
玉李跨出堂屋门,就有女使笑着跑来:“三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在院儿里等您呢。”
玉鸾坐在院儿里的石凳上,脸贴在月季旁冲着玉李笑,真是人比花娇:“玉李快来。”
玉李走过去,笑道:“二姐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玉鸾“噗嗤”笑:“快说说怎么个事。”
玉李只能不厌其烦又将今日的是说了一遍,玉鸾听了惊了惊:“呀,瞧不出来冯澜竟有这样的勇气。”
“这件事的重点在冯澜吗?”玉李颇有些骄傲,“帮宝儿解围的可是表哥。”
行曦暼了一眼玉李,淡然道:“那看来表哥挺在乎宝儿的。”
玉李骄傲的神色微有一僵,玉鸾剥了一半橘子塞进玉李嘴里笑道:“总是名义上的妹妹,难不成眼见着宝儿出丑不成?”
玉李转念一想:“二姐姐说的对。”
行曦喝着花茶,看向玉李:“宋伊人不过才见了宝儿一面,怎么就这样讨厌她了,宝儿做了什么?”
玉鸾笑道:“宋伊人讨厌谁还需要理由吗?”
玉李点头:“这点二姐姐最有发言权,毕竟也是被宋伊人讨厌的对象,宝儿初来乍到怎么可能惹到她呢,她素来是讨厌美艳风流的美人的。”
玉鸾小口咬着糕点,无意识地看了行曦一眼,笑意渐浓,忽然问道:“大哥哥几时回来?”
她问的自然是行曦,她和玉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大哥哥行止是行曦一母同胞的兄妹。
行曦有些冷淡:“大概就是落英宴前后吧。”
玉李又问玉鸾:“二姐姐今年还不参加落英宴吗?”
玉鸾刮了下玉李的小脸蛋:“想拉我给你垫底吗?反正左右是大姐姐夺冠的,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行曦眼底浮上一丝笑意,玉李又撒娇着探问行曦今年准备了什么主题,行曦只是卖着关子不说,玉鸾静静看着行曦温和的神色隐着志在必得的模样,垂眸时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
晚上的时候宋伊人登门拜访,求见谢淮序,谢淮序让下人喊了宝儿过来,宝儿一进前厅,就见宋伊人站在大厅中央,低着头恭敬的模样完全没有了白日里的嚣张跋扈。
“宝儿,过来。”
宝儿回过神,看过去,就见谢淮序朝她摆摆手,宝儿乖巧走了过去,站在谢淮序身边。
谢淮序慢条斯理开口:“你有什么要说的?”
宋伊人这时抬起脸来,宝儿心头一震,宋伊人眼眶是红的,脸色是惨白的,她看着宝儿,抿紧地唇微微松开了:“叶宝儿,先前是我错怪了你,请你原谅。”
她一个字一个字咬的很重,这每一个字都将她的自尊骄傲无情地碾压在地,宝儿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不可解的恨意,不甘心,她被吓到了,站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谢淮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颀长挺拔的身姿挡在了宝儿前面,冷冽开口:“你可以退下了。”
宝儿没有看到宋伊人离开时的表情,谢淮序转过身来,垂眸看着她,平淡的声音却添加了一丝温度:“她是太师府的小姐,你是威远侯府的小姐,不必怯弱。”
威远侯府的小姐......宝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谢淮序,那一种仰望的角度让谢淮序没来由心里一跳。
***
昨晚是宝儿在谢致蕴病重后睡得最踏实香甜的一晚,她早早起来去大厨房做了糕点,厨娘们乍然见到她十分惶恐,七嘴八舌劝她离开,宝儿执意不肯,厨娘们只能打着下手,防着宝儿受伤,最后却都看着宝儿做的如意糕惊吊下巴,连连赞叹:“宝姑娘人长得美,连手也这样巧。”
宝儿仔细分了三份,一份装了盘送去给小舟,一份装了盘送去给谢淮序,还有一份装进了食盒,厨娘们好奇:“这是要送去哪?”
宝儿笑而不语,交给荷花拎着,先将两盘糕点送去给小舟和谢淮序。
小舟今日不用去童学馆,还在睡懒觉,她没有吵醒他,趁着谢淮序上朝前把糕点送去了他院儿里,如意糕就是要趁热吃才好。
她记着玉李的叮嘱,等在院里,没有直接进去谢淮序的房间,她看着进出的下人,几乎都是男子,只有几个粗使打扫的婢女,全都低着头目不斜视,走路都没有动静的。
宝儿听到开门的动静,转过身,正见谢淮序身着玄紫圆领的朝服跨出门槛,将他冷峻的气质塑上一层矜贵威严之感,宝儿一时看得呆了,荷花竟也忘了害怕,傻愣愣瞧着。
南宋忍着笑意轻咳一声,宝儿顿时回神,笑颜璀璨语声甜美:“兄长请早,这是我特意为兄长做的糕点,以示昨日的谢意,我知兄长不爱吃甜食,做的咸口的,兄长尝尝。”
自从昨日谢淮序认了他们的兄妹关系,宝儿这一声声“兄长”叫的是无比顺口又清脆。
南宋惊叹:“姑娘起了大早做的?”他有意看向谢淮序,“真是有心了。”
谢淮序接过莲花状的玉盘,略有端详的目况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宝儿觉得今日兄长的心情不错,便趁热打铁从荷花手里接过了食盒,递上去,还未开口,南宋十分善解人意地抢着说道:“这是给侯爷路上准备的吧,姑娘真是细心。”
宝儿看着南宋很自然地接过去,并未制止,嘴里接着说着:“这是给冯澜冯公子的,昨日他也曾替我解围一场,只是我不便亲自送去,还请南宋大人替我跑一趟,多谢了。”
南宋愣了愣。
谢淮序投向食盒的目光一凛,看向宝儿时眼中有几分意味不明,语气凉凉的:“一样的东西?”
宝儿乖巧解释:“糕点是一样的,只是我也不知冯公子是什么口味,所以咸口甜口各放了一半。”她原本还轻快的声音说到最后,不禁低了下来,因为她觉得谢淮序似乎有点不高兴了。
“那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毫无意义的话的冯澜?”谢淮序这话说的听起来总觉得有几分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