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知驱赶不走他,日后还得相处一段时间。
为了不让彼此都难受难堪,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景’,让他相信他的一时冲动,其实是错误的。
是他曲解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他对她其实是姐弟或是朋友之间的情义,是他理解错了。
为何用哭作为手段?
因为极大的反差,会让他震撼、慌张,自然理智回归,不敢妄然。她从来不吝于使用女子的优势,如此时她示弱迂回地算计景,如对那季书生。
瞧瞧,这就是她。
他该戳穿她吗?
按照他之前想法,定是要戳穿的。
可看着她的眼睛,他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就是一只胆小的狐狸,胆子太小,但又极其狡猾聪明。
他若真戳穿她,以她的性格,为了驱赶走‘景’,可能会动用一切手段。
她不会再与他亲近,不会再理他,不会再把自己的果子分给他吃,也不会叫他一同吃早饭,也不会噙着笑调侃他。
她会砌起一堵墙,一堵厚厚的城墙,挡在两人之间,永生永世隔绝彼此。
呼吸之间,纪景行已拿定了主意。
“真是如此?”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不安。
一见奏效了,颜青棠心中顿时一喜,忙道:“当然是真的,我见识这么广,难道还会骗你?”
“可姐弟之情是什么,男女之情又是什么?”
面具下,那双眼睛格外深邃,只可惜颜青棠只顾头疼怎么回答了,并没有发现。
“什么是姐弟之情?什么是男女之情?姐弟之情就像我和宋巍那样,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会想着对方,他若有事了,我一定会帮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占在他这一边。至于男女之情……”
说真的,颜青棠还从没想象过男女之情是何种模样。
也许就是像她爹娘那样,生同裘,死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时时刻刻都想着对方。
或者如二舅舅和二舅母哪样,二舅虽然从来不说,但她看得出来二舅舅看二舅母的眼神,就像爹看娘那样,而二舅母也是一心一意只有二舅舅。
她大致按照想法说了几句,又道:“其实我也不懂,要不你没事时去听风小筑看看我二舅和二舅母是怎么相处的,也许看看就懂了?”
你二舅舅知道你这么容易就把他卖了?
还让他去听人家墙角?
“可如果照你说的那样,有男女之情便是夫妻,夫妻才能睡在一张床上,可是你为何和那个书生睡在一起……”
又提书生!要不是看他一脸懵懂,颜青棠真想把他揍一顿。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跟他不是男女之情,我们是……”
她突然说不出口了。
“是什么?”
“我们是寻欢作乐,我把他当面首了!”
对,就是这样!
“你知道什么是面首吗?”
颜青棠突然好奇起来,“你给太子殿下做暗卫,有没有在暗中看见那些皇亲国戚里的贵夫人,或者公主、娘娘什么的,偷偷养男宠?”
“没看见谁养男宠。”只有你。
隐隐有磨牙声。
“真没有?”她不信。
“真没有!”他重重道,又说:“好了,不要再说什么男宠了……”
“不说就不说了,我们赶紧走吧,也免得那些人追上来。”她当即站了起来,这会儿也不哭了,腿也不疼了。
瞧瞧,一场事就这么被她消弭了。
纪景行心中苦笑,又百般不是滋味,想上前吼她凶她,却又怕把事情弄得更糟。
“可是你还没跟我说明白,什么是男女之情。”他一个大步追上她,继续扮着‘懵懂无知.暗卫.不解世事.景’。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就是那样,再说我也不懂,反正你是把我当做姐姐或者朋友看待就对了……”
月色皎洁。
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
树上,暗锋下意识在胸前掏了掏,可惜没掏出个小册子来。
他的小册子被殿下抢走了。
看来他得赶紧再准备一本才是。
心里想着,暗锋连忙追了上去。
第48章
◎男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一艘小船上, 章二爷正在大发雷霆。
“你们坏了我的事,知不知道?”
“她不是那些普通商人,她是有大用的……”
不是有大用, 他堂堂章二爷会亲自带人来这里?
“二爷, 当时情况危急,那些人肯定冲着您去了,若您有个好歹……”
章二爷骂道:“你们懂什么?!这次肯定是镇江卫那些人动的手, 他们一直想跟大人抢扬中岛的归属,在司马都司面前抢不过,便暗中下阴手,也不怕吃不下噎死了。”
“当然, 这并不重要。”他深吸一口气说, “重要的是都司大人一直被织造局压一头,以至于在那些洋商们面前十分没有脸面, 如今供了江南织造大半丝绸的颜家竟倒戈了, 你们说这个消息被都司大人知道了,他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气急之下, 章二爷竟把自己心中的打算都说出来了。
三个随从听完, 面面相觑。
“可二爷你也没说啊……”随从们哭丧着脸。
“这事是能随便乱说的?事情还没办好,我胡乱说,若办不成怎么办?”
“这――那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还回头找去?”
现在回头找也来不及了,而且章二爷看得出, 那伙人是真想杀自己, 让他现在回去他也不敢。
再看看三人狼狈的样子, 还有个人受了伤, 被人砍了一刀,此时正用布裹着伤口。三人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也不会拼着命不要,硬把他救了出来。
见此,章二爷的脾气也发不下去了。
“走走走,我们快回去,要赶紧禀明了大人才是!让大人派人找找,说不定这颜少东家能逃过一劫……希望她能聪明点,可千万别死了……”
这边,颜青棠又去了景的背上。
不是她不中用,实在是这沙洲上的路特别不好走。
好吧,是她不中用。
两人围着水边走了许久,才找到几艘小船。
是那种普通的柳叶舟,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估计是谁扔在这一直没人管。
景上前查看了一下,找到一艘能用的,又找了两支完好的桨,叫颜青棠上船。
“你知道方向吗?”
她以为他是她?走路不认路?
景还有些气她为了哄骗他无所不用其极,也没说话,默默地划着船。
“你怎么了?”
“没什么。”
看得出他似乎还有些生气,颜青棠想了想,还是打算安抚一下他。
“其实当姐弟没什么不好的,你认我当姐姐,以后有好吃的,我都留给你。哪天你要是不想做暗卫了,就来颜家找我,给我当护卫……”
“……或者我教你做生意。你好好学着点,以后挣一份家业,娶一个媳妇,生两个孩子,你说这种日子多美啊。”
她倒是给他安排的很好。
他若是暗卫景,还真要听信他的了。
“其实也可以我娶你,你给我生两个孩子。”
“这可不行!”她忙拒绝道。
“为何不行?”
“首、首先,我们是姐弟,再来我没打算成亲。”
还在蛊惑他,他真该把宋叔引见给她,让二人比一比到底是宋叔的祝由术厉害,还是她的巧舌如簧厉害。
“你为何不想成亲?”
颜青棠瞥了他一眼:“反正我不想成亲,你看我这样,适合成亲吗?一天天这么忙的。”
“那你为何要找那书生?”
这――
“你是不是看中那书生长得好看?喜欢他?”
颜青棠也被问得有些烦了。
“是,我是喜欢那书生,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我贪图他美色。”而你长得不好看,还被火灼伤了脸。
见他突然不说话了,颜青棠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这么说跟直接说人丑戳人伤口有什么区别?
“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难得,向来口齿伶俐的她。竟有些结巴。
景还是不言。
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凑到他身边:“你真的别多想,你想想,男宠怎么能跟弟弟比,男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男宠可以换,弟弟换不掉的……”
咔地一声,是船桨断了。
眼见另一半船桨掉入水中,很快被水卷走了。
颜青棠骂道:“这是什么破桨,竟然会断,肯定是扔在那里太久了,腐掉了。”
她并没有想到是景把船桨捏碎了,还以为是本身就不结实。
“这可怎么办?”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临近两江交汇口,本来就水流湍急,现在又断掉一根船桨。
景黑着脸:“就算没浆,我也能把你提到岸上去。”
想到那次他救自己,颜青棠顿时不说话了。
可还是很担心,自然把精力都放在船上,也忘了之前的话题。
就这么靠着单桨划着,半刻钟后,颜青棠看见了运河。
可长江和运河交汇口,因地势和水流问题,想要通行并不是那么简单。从运河过长江,地势偏高,顺流而下,不用过闸。
但从长江进运河,就需要过河闸了,需要利用河闸把两边水平面拉到同一高度,才能让船通行。
这种小船是过不了闸,而且也怕过闸时落人耳目,如今情况不明,根本不知章二爷为何与人内斗,又会不会牵扯他们。
如果对方在过闸时布道网,岂不是自投罗网?
考虑到这些,二人找到一处岸,弃船上岸。
不能走水路,接下来只能靠两条腿了。
天黑,只能靠朦胧月色照亮。
他们走在树林子里,树叶挡住了月光,颜青棠根本看不清路,只能让景牵着走。
夜风寒冷,又是临着水边,哪怕她穿着披风,也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这时,一直牵着她的景,突然停下脚步。
“你上来,我背你。”
见她不动,他又道:“我背你走得快,不然就照你这磨蹭劲儿,走到天亮也回不去扬州城。”
说话间,他已拉着她的手,将她驮上背。
突然悬空,吓了她一大跳。
等她终于在他背上停稳,没忍住捶了他一下。
捶完,她又意识到这种行为太亲密,忍不住有点后悔了。
景跑了起来。
当他跑起来时,颜青棠才知道一个人的速度可以有多快。
怪不得他想去哪儿去哪儿,身法鬼魅,来无影去无踪,本身就不是凡人。
她被吓得忍不住勾住他颈子,心惊肉跳之余,又觉得很刺激。
这种刺激怎么说?
就是你飞起来了,飞得很快,但是你看不清前面的一切,感觉随时都会撞上东西,被撞得稀碎……
“你慢点,慢点,我害……怕……”
“……啊……景……”
她忍不住尖叫起来,死死地搂住他颈子,将脸藏在他颈侧。
风打在她脸上,感觉脸一片麻木。
她越是喊,他跑得越是快。
她感觉自己心都快跳出来了,歇斯底里去捶他的肩,可手一松,人就往后仰去,吓得她又是一阵尖叫。
下一刻,她被人揽进怀里。
她心有余悸,心怦怦直跳,脑子里嗡嗡的,下意识又去捶了他好几下。
他却突然道:“别动,你看看你现在在哪儿?”
她顿时不敢动了,睁眼往四处看,又去看脚下,这才发现她竟然站在一颗很粗的树上。
“你……”
“你要是害怕,就把脸藏起来。”
“我才没有害怕。”她嘴硬道,却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不丢。
“走吧,如果走旱路想赶在天亮之前到扬州,就必须快。”
再度启程。
她听了他的,把脸藏了起来。
果然好多了,只能感觉耳边风声呼呼。她又把披风的兜帽戴上,裹紧了,这下连风声都小了。
就是两人离得太近了。
兜帽里,她的脸藏在他颈侧,小小的范围,他的头发他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分明,热气腾腾,是属于英武男儿的昂扬。
颜青棠突然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急不可耐就找了书生,若不然……
很快她又摇了摇头。
书生好,是因为书生不知她来路,而景――
他不光是暗卫,还是太子的人,对她知根知底,熟知她的一切。这样的人就意味着麻烦,一旦招惹想脱身极难。
还是就当姐弟吧。
这样就好。
……
后方,暗锋的腿都快追断了。
殿下这是打了鸡血?
幼稚得不行,竟利用轻功吓人家女孩子。
照现在这样看,要跑一夜了。
不行,这条定要禀给皇后娘娘,大半夜不能睡觉,让他疲于奔命。
大半夜,府门被敲响了。
等来回折腾把消息递进去,又把人领进去,本来陷入黑暗的府邸亮了一小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从小妾床上拉起来的窦风,脸色格外难看。他乃扬州卫指挥使,正三品的官衔,辖下五个千户所。
由于扬州此地非同寻常,乃两淮盐务、运河扼要之所在,漕运、盐,随便拉出一样,都极为重要,因此能掌管此地军务,地位不言而喻。
章二爷连忙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边话刚说完,又有人急匆匆进来传信。
正是扬中岛上传来的信。
说很多人都受了伤,还死了几个,说许多商人和劳力都吓得不敢逗留,闹着要离开。
窦风脸黑如炭,一面下命派人过去收拾烂摊子,一面又看向章二爷。
“你方才说什么?”
章二爷哭丧着脸又说了一遍,后道:“小的本打算把事情办成了,再禀给大人,是时定能让大人在司马都司面前压镇江卫一头,谁知人刚请过去,正谈着事呢,事情就这伙人被搅黄了。”
此时的他格外狼狈,大概是没收拾就过来了,发髻凌乱,衣裳也破了,五十多岁的老头,看起来可怜极了。
“当时场面太乱,镇江卫的那些人想杀小的,所以小的就跟那颜少东家走散了,也不知人如今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