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阮郎不归【完结】
时间:2023-05-24 17:27:39

  真是个傻姑娘,桑重心中泛起一丝怜悯,替她不值,想劝她弃暗投明,斟酌再三,没有开口。
  阿绣是有点哀怨,却不是为了霍砂,而是因为桑重弄得她不上不下的,心里好像有一百只猫爪在挠,欲求不满,也无可奈何。
  青衣人捧着最后一件卖品走上高台,这是一尊形体巨大的青铜方壶,双层镂雕莲瓣盖上立着一只展翅欲飞,引颈高歌的仙鹤。壶体四面各铸一飞龙,足下还有两只伏虎承器,做工精湛,栩栩如生。
  几百双眼睛一看见这尊方壶,便灼热起来。
  青衣人笑道:“庄主知道在座的诸位大多是为了这尊莲鹤方壶而来,特意嘱咐我演示给诸位看看。于是我向各大门派的长老们借了一百八十个厉鬼,待会儿我把厉鬼放出来,诸位莫要惊慌。”
  他话刚说完,阿绣便慌了,直往桑重身后躲。
  青衣人拿出一只贴着封条的箱子,放在地上,揭开了封条,自己退至五十步外的结界内。
  砰的一声,箱盖被撞开,众多厉鬼争先恐后地窜出来,循着活人的阳气扑过去。偌大的雀屏阁登时阴风阵阵,鬼影幢幢,冷得好似冰窖。
  每间房都有结界,厉鬼撞在结界上,力道极大,激起白光闪亮,胆小的客人都叫起来。
  两个只有半边脑袋,浑身鲜血淋漓的厉鬼飘过桑重这间房,忽然顿住,眼中射出怨毒的光,一起冲了过来。
  阿绣吓得大叫,桑重道:“莫怕,他们冲不破结界的。”
  阿绣颤声道:“奴怎么觉得他们两个比别的厉鬼都凶呢?”
  桑重仔细看了看,道:“这两个是我帮龙虎山的郑长老收的,他们记得我的气味,来寻仇了。”
  厉鬼大多是因生前的执念而生,他们未必很聪明,但一定很记仇。
  阿绣惊恐之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桑重也笑了。
  忽见高台上的莲鹤方壶金光暴涨,莲瓣盖上的仙鹤变大了数十倍,挥动双翅,在半空中盘旋,所过之处,厉鬼如烟消云散。
  这么多厉鬼,就算是聂小鸾那样的高手,对付起来也要费点功夫,这莲鹤方壶不多时便收拾得干干净净,着实不同凡响。
  连阿绣见惯了奇珍异宝,也忍不住道:“好厉害的法宝!”
  钟晚晴立在垂帘后,注视着飞回莲瓣盖上的仙鹤,仿佛在异国他乡遇见了故人,神情诧异。
  霍砂看她一眼,道:“怎么了?”
  钟晚晴眨了下眼,道:“没想到今日能看见这等法宝,你猜多少灵石成交?”
  霍砂沉吟片刻,道:“两百万。”
  待客人们平静下来,青衣人微笑道:“莲鹤方壶是鬼斧门第六任门主袁继先的心血之作,其威力远不止如此,且不受使用者修为限制,只须滴血认主,便可操控。哪怕是个凡人,拥有莲鹤方壶,对付一流高手也不难,起价十万灵石。”
  虽然钱不好赚,但提升修为更难,这种不受修为限制,又威力非凡的法宝向来很有市场,十万灵石的起价并不算高。
  立时有人道:“十二万灵石!”
  “十五万灵石!”
  “十八万灵石!”
  “二十万灵石!”
  一盏茶的功夫,财主们便把价钱抬到了五十万灵石。
  阿绣咋舌道:“这儿的巨富豪客真多!”
  桑重拿起果盘里的一颗梨,一边削皮,一边道:“鬼斧门的莲鹤方壶有个传闻,如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你想不想听?”
  阿绣道:“什么传闻?”
  桑重道:“五百多年前,鬼斧门人才济济,正当鼎盛。彼时的门主袁继先意气风发,一心要造出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法宝。”
  “一日,他乘船出海,看见一名白衣女子漂浮在海面上,便命人救起。这女子昏迷不醒,一身穿戴皆非凡物。袁继先等她醒来,便问她是谁,怎么会流落海上。这女子只说自己姓蓝,别的什么都不记得。袁继先带着她回了鬼斧门,不久便成了亲。”
  桑重将削好的梨递给阿绣,拿帕子擦拭匕首,道:“五十年后,袁继先造出了莲鹤方壶,蓝夫人却消失了。”
  这话透出一股寒意,阿绣拿着梨,呆了呆,道:“蓝夫人和莲鹤方壶有何关系?”
  桑重道:“你可知道谪仙?”
  阿绣乌黑的瞳孔骤缩,眼中惊起的情绪未及桑重看清,便被垂下的睫毛挡住了。
  “听说过,谪仙是触犯天条,被贬下凡间的神仙,莫非蓝夫人就是谪仙?”她复又抬眸,眼神毫无异样,只是单纯的好奇。
  桑重点了点头,道:“袁继先发现妻子是谪仙,便将她投入炼器炉,用她体内的神力造出了一对莲鹤方壶。”
  阿绣悚然色变,遍体生寒,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说一对?”
  桑重嗯了一声,幽深的目光移到台上,道:“还有一尊莲鹤方壶做了袁继先的陪葬,袁继先的下葬之处是鬼斧门的机密。”
  “这些只是师父告诉我的传闻,他老人家也不确定是真是假,我从未对旁人说过。但袁继先死后,鬼斧门一落千丈,到如今风头全被澹云阁夺走了。倘若传闻是真的,这便是报应罢。”
  阿绣咬了一口梨,慢慢地咀嚼,咽下去,道:“人心比鬼可怕多了。”
  桑重道:“的确如此。”
  外面已经喊到了八十万灵石的高价,再往上,许多财主也力不从心,声音渐渐稀疏。
  温行云擎着酒杯,坐在垂帘后的交椅上,始终一言不发。杯中金波粼粼,照在他面具后的眼睛上,明灭不定。
  隔壁有两个人在闲聊,一人道:“莲鹤方壶这样的法宝,就算是温行云,恐怕也造不出来罢。”
  另一人和温行云有些过节,语气不善道:“他能造出来,我跟他姓,别看现在澹云阁独占鳌头,比起袁继先在世时的鬼斧门还是差远了!”
  温行云唇角一弯,仰脖饮尽杯中酒,朗声道:“两百万灵石!”
  这个价一出口,全场鸦雀无声。
  莲鹤方壶这样的法宝,两百万灵石是贵了点,但也不算离谱。大家惊讶的不是这个价,而是出价的人之前一声不吭,别人喊到一百万,他才开口,开口就是两百万。
  钟晚晴将玄武镜挡在眼前,看向两百万灵石的声音来处――第七层十一号房。
  金面乌发的大财主坐在垂帘后,把玩着一只琥珀双耳杯,唇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
  “原来是他。”钟晚晴笑了,对霍砂道:“花大价钱买这种法宝,修为一定不怎么样,苏烟鸣交给你,我去会会这只大肥羊。”
第三十七章 水下石林相见欢
  青衣人问了三遍,确定没有人出比两百万更高的价,莲鹤方壶便卖给了第七层十一号房的客人。
  唱卖会结束,桑重和阿绣走出雀屏阁,看见苏烟鸣这冤大头立在廊下,便向他走过去。
  苏烟鸣也看见了他们,迎上来笑道:“桑长老此番收获如何?”
  桑重道:“我不过看个热闹,恭喜大公子如愿以偿。”
  苏烟鸣叹了口气,道:“我运气不好,原以为五万灵石就能买下这半卷《隐芝大洞经》,谁知花了二十万。”
  桑重笑道:“你们蓬莱财大气粗,区区二十万灵石,对你苏大公子来说九牛一毛罢了。”
  苏烟鸣苦着脸道:“长老高看了,若不是为了家母,我也舍不得花这个钱。”又笑道:“长老几时有空到蓬莱走走?”
  桑重道:“三日后,我一定登门拜访。”
  苏烟鸣笑容满面,拱手道:“那晚辈便恭候大驾了。”说罢,告辞而去。
  “苏大公子!”桑重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
  苏烟鸣驻足,转过身道:“桑长老还有事么?”
  桑重双手拢袖,微微一笑,似乎意味深长,道:“没什么,路上多小心。”
  阿绣看他一眼,愈发肯定他知道些什么。
  冤大头,不对,苏烟鸣显然什么都不知道,闻言愣了愣,深深一揖道:“多谢长老提醒。”
  登上鹤车,阿绣便套桑重的话,道:“苏大公子回去的路上有危险么?”
  桑重瞥她一眼,道:“这样关心他,莫不是看上他了?”
  阿绣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扬起下颌,道:“他长得俊,又有钱,奴就看上他了,怎么样?”
  桑重心知她在挑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自己也说了,人心比鬼还可怕呢。”
  阿绣道:“苏大公子心肠不好么?”
  桑重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苏烟鸣因为桑重的提醒,坐在车上,心内惴惴。
  车外随行的四名蓝衣道人都是一流高手,从太平山庄回蓬莱,短短两个时辰的路程,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罢。
  苏烟鸣抿了两口茶,心神稍定,从乾坤袋里取出那二十万灵石买来的半卷经书,看了两页,心思便不在经书上了。
  他想道:倘若是我魂飞魄散,父亲可会花这么大的代价救我?想必不会罢。
  集齐七卷经书,四弟便能复活么?他活过来,父亲眼里又只有他,我怎么办呢?
  车帘拂动,苏烟鸣兀自出神,浑然不觉身旁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件灰布长袍,戴着一顶破旧的竹笠,双臂抱胸看着苏烟鸣,正是霍砂。
  “苏大公子,这经书好看么?”
  苏烟鸣吓了一跳,猛抬头看见他,满眼不可思议,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是谁?”
  霍砂轻轻一笑,道:“我就是跟你抬价的人。”
  苏烟鸣明白了,打量着这个满脸皱纹,一把花白胡须,眼睛却异常明亮的男子,心知他身怀绝技,修为极高,自己和外面的四个人加起来也许都不是他的对手,忽然松了口气。
  将手中的经书递过去,苏烟鸣道:“既然阁下喜欢,这半卷《隐芝大洞经》便送给阁下了。还请阁下打晕我,否则我回去不好交代。”
  霍砂笑意更深,道:“苏大公子,你真是个明白人。你若不想令弟复活,不妨与我做笔交易。”
  钟晚晴跟着大财主的车落在一片人迹罕至的潭水边,四围青山,水面如镜,倒映着青山白云。两只俯首饮水的梅花鹿见人来了,也不知道躲。
  大财主下了车,吩咐道:“我下去一趟,你们不必跟着。”
  六名白衣人齐声答应,大财主纵身一跃,像条大鱼跃入水中。钟晚晴也悄悄潜入水中,尾随着大财主的身影,越潜越深,周围越来越暗,时不时地有鱼群游过。
  水底黑影幢幢,竟是一片密集的石林,尖锥状的石头高低错落,水草缠绕,像个迷阵。大财主水性极好,穿梭在石林间,衣袖翩翩,比鳐鱼还灵活。
  钟晚晴绕来绕去,晕头转向,好在大财主戴着黄金面具,在这昏黑的水底十分显眼,才没有跟丢。
  一群鲤鱼迎面游来,钟晚晴正要避开,每条鲤鱼口中射出一把薄而锋利的飞刀,三十多把飞刀暴雨般向她打了过来。
  钟晚晴始料未及,诧异的一瞬间,剑已在手,剑光如匹练一卷,飞刀尽数反射了出去,打在石头上,轰然粉碎。
  一张银网兜头罩下,足有水潭一半大,她一拧腰,人像一支拉满弓的箭窜了出去。很少有人能在水底有她这样快的身法,其实就算在陆地上,身法这样快的人也不多。
  银网扑了个空,钟晚晴被逼现出身形,一转眸,她看见大财主背着手立在数十丈外一块高高的石头上,乌发飞扬,衣袂飘动,像一尊俯瞰众生的金面神像。
  “阁下身手不凡,敢问高姓大名?”神像说话了,声音比潭水更冷,嘴巴却没有动。
  钟晚晴忽然明白他早已发现她,故意引她入陷阱,不由恼羞成怒,长剑一抖,道:“姑奶奶姓钟,钟晚晴的钟。”
  温行云一怔,她的剑已刺了过来,剑气激荡,凌厉无比,与这风华绝代的美人相映成彰。
  湖面无风,却掀起三丈多高的巨浪,宛如水晶墙,灿烂生光。岸上的六名白衣人神情平静,纹丝不动。
  温行云在水下笑了,笑容被面具挡住,钟晚晴没有看见。她只看见他用一柄银扇架住了她的剑,轻轻地一引,一拨,她便被水流推了出去。
  天下莫柔弱于水,但水的力量是万物都无法阻挡的。一块石头矗立在钟晚晴身后,她足尖在石头上一点,止住了后退之势,石头裂开无数道细缝。
  她有些意外,因为花大价钱买莲鹤方壶的人本不该有如此深厚的修为。
  “钟姑娘,你为何跟着我?”大财主的声音较之前柔和了几分。
  钟晚晴道:“我想要你的面具。”
  “你不想要莲鹤方壶么?”
  “那东西太贵重了,不好出手,我又用不着,要来作甚?”钟晚晴说的是实话。
  温行云默然片刻,又笑了,道:“钟姑娘,你真是与众不同。”
  钟晚晴听出他在笑,眼波一转,道:“我这样的美人,自然与众不同。”
  “说的是。”温行云真诚地附和她,左手抚上面具,要摘下来给她,又顿住动作,道:“这张面具有些瑕疵,待我回去叫人修补好,再送给姑娘如何?”
  钟晚晴抢过的财主,多到自己都记不清,以她的经验,修为越高的财主越喜欢反抗。他是修为最高,态度却最柔顺的一个。
  这不正常,钟晚晴狐疑地看着他,大财主与她对视,黑漆漆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为何要送给我?”钟晚晴语气透着戒备,握剑的手丝毫未松。
  温行云悠然道:“一个男人送东西给姑娘这样的美人,需要理由么?”
  不需要,因为好色是男人的天性,美就是他们献殷勤的理由。
  钟晚晴笑了,她喜欢这样简单直白的赞美,作为奖励,她给他一个献殷勤的机会,收了剑,道:“那你叫人送到山市的春晖楼罢,有缘再会,告辞!”
  她的气息远去,温行云展开银扇,猛地一掷,银扇飞转着贯穿十几块石头,快得就像一束光,当你看见时,已经落在你身上。
  四个黑衣人显出身形,急速后掠,其中三人掠出数丈远,脖颈上才溢出一缕鲜血,然后便倒了下去。
  仅剩一人刚窜出水面,一张银网撒下,他没有钟晚晴那么快的身法,被银网罩住,拖到了岸上。
  温行云站在他面前,身上干干爽爽,声音冰冷道:“谁派你们跟踪我?”
  黑衣人惨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的。”说罢,火光一闪,湿漉漉的身子被火舌席卷,就这么烧了起来。
  温行云和六名随从都愣住了,回过神来,温行云道:“是业火蛊,快拿五谷撒在他身上!”
  六名随从掏了掏乾坤袋,皆面色惶恐,道:“阁主,属下没带五谷。”
  火滋滋地烧着,黑烟袅袅升起,焦臭味刺鼻,温行云皱了皱眉,登上车,道:“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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