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翊咆哮着,怒吼着盯着我的眼睛说道。说着说着就有水滴打在我的脸颊上。很凉,从上方涌来的水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顺着我的脸颊滴落在我的衣服上,滴落在我心间。
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人生剧本,一有机会我们就会选择性扮演起来。
有时我看起来像是在演喜剧,饰演的是众人嘲讽讥笑的对象,无论我怎样尝试,都无法改写剧本。有时候我在演悲剧片的主角,演绎的是众人忽视的对象,无论我怎么哭泣,都无法改变命运。但最近我开始意识到,也许还有另一种活法,无须跟着预先设定的剧本走,甚至可以没有剧本,或者说,可以即兴发挥。
没了剧本,说完“你好”后,要说什么呢?
可反过来,想到每一个全新的时刻都意味着独一无二的机会和挑战,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回忆,又让人无比激动。我觉得,所谓活得真实,就是真诚地回应当下的需求。真实地理解自己,明白自己。这能打破从童年延续而来的因果循环,让真实的自我摆脱过去经历的束缚,在自由中成为真正的自己。我决定要让自己活得更真实一点儿。
如果我们都给自己童年的某一天拍照的话,每个人的照片都会非常不同,我突然很想看看闫翊的照片和我自己的照片有怎样的不同。
照片上呈现的不只是物理世界,而是你内在的、包含着情绪和情感的心理世界,那是通过你早年的经历而形成的童年的经历如此强大、如此鲜活,于是便塑造了每个孩子对世界的独特看法。换句话说,外面的世界变成了在我这里的世界。
想要理解现在,就必须回顾过去,应该不会觉得意外。实际上,我们得回顾生命最早期的阶段,从出生到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发生的一切都对人生影响重大,还影响了后来的成长,牵涉到怎样看待自己和别人。这种影响是普遍存在的。
就这样,每个人形成了对这个世界特有的看法,对你而言,这就是你看待事情的唯一方式。从那时起,你就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用同一个视角看待一切事物。
一旦我们在童年决定用哪种态度和观点,我们就会在随后的人生里始终坚持自己的选择。这些态度和观点,变成我们存在的底层架构。从那以后,我们便建构出一个世界,不断确认和支持这些信念和预期。换一个词来说,我们把自己的人生变成了一个‘自证预言’。而不再是单单被编写的‘人生剧本’。
我的眼眶有一瞬间的湿润,但最终还是没有泪水从眼眶中流淌出来。闫翊放开了我的脸,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我坐直了身子,双肘搭在双膝上,开始思索我过去的人生。
“有酒吗?我想给你讲讲过去的故事。”我没有看闫翊只是出声询问着。
“没有。喝酒伤身体,喝橙汁吧,我给你倒一整杯。”说罢闫翊就远离了客厅,打开厨房的灯,翻出了一瓶东西。
之后我就借着电影暂停下来的光,看见了我眼前的北冰洋汽水。他没有选择开灯,只是陪同我一起沉浸在黑暗里,沉浸在有着微光的黑暗里。
我原本想自己打开易拉罐的启子,没想到早已经被拉开了好。我直接对着瓶口一饮而尽,汽水很酸甜,带着气泡感,喝完后我就把易拉罐放在茶几上,双手握住空了的易拉罐。
“我,不是一个很有感情或者应该是磨灭自我情感的人。”我有些踌躇地说出来口,之后一直弓着身子,双手握住茶几上的易拉罐。
“我把自己活得太完美了,甚至我有些不允许我自己产生负面情绪。不是我没有做出过大喊,哭闹,咆哮。而是我即使做了,他们也对我爱答不理,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内心的感受。我就是她们的提线木偶,甚至在我微微长大一点,不再是小学生后,我就已经看到了我今生的结局。”说着说着我手中空了的易拉罐就被我逐渐捏紧了。
“我会按照他们的要求考上他们想要我考上的学校。即使他们不要求,我也不会容忍自己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我对他们的要求适应性太强了。可能成年之后我在他们眼中依旧是那个孩子,我永远不可能长大。我会按照他们的要求考上一个好的学校,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找到一个合父母心意的父母,生一个孩子甚至两个,之后呢就是退休,然后在家带孩子的孩子。”我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甚至把我的父亲弄哭过。他们很贪婪,小时候没有关心过我的成长,只关心我的成绩,没有关心过我的内心。长大了一点后反而奢求我对他们的依赖,奢求我对他们爱的表达。我不记得我当时做了什么,我早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生活。”
“父亲当时问我的神情我依旧记得很清楚。他蹲下来,两眼无助地望着我。他问我,我爱不爱他。我当时的回答是秒答。我说我不知道。我甚至说不出来爱这个字。之后父亲就哭了,他没有大哭大喊,只是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再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然后从那时起,我才有些感触。我自己不是机器人,但我把自己活出了机器人。”我苦笑着,捏扁了手中的易拉罐。
“我原本以为我会按照我自己给自己的规划,按照他们的期望完成他们想要我做。但没想到最终反而是我的身体承受不住了。我从15岁那年便知道我病了,我很不正常,我甚至不期望未来,我不期望我能继续活下去。我开启期望,我能在真正成年的那一天永久沉睡下去,我很累,我不想醒来。”
我手中捏扁了的易拉罐被我扔在了桌子上,我整个人又瘫回了沙发里,这次我没有把脚抬起来,而是用胳膊捂着眼睛。在黑暗中,我察觉到我的胳膊有些湿,泪水从我眼眶中滑落下来。
“你看,你最终还是走过来了。你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在无数的时间里,能给自己的存在意义的,从来都只有对自己的认同与和解。你会遇见很多人,喜欢很多人,也会喜欢上你自己。你是我心目中的光。”
闫翊在黑暗中一只手扒开我的胳膊,一只手捧着我的脸颊,用拇指轻轻地抹去了我滑落的泪珠。他的动作很温柔,他的手很温暖。
“我能成为你心中的光吗?”
我一只手覆盖上他的手,捧着我自己的脸颊,歪着头贴近过去,感受手中的温暖。眼睛迷茫以及朦胧地看向我身旁的人。
“你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光,我一直爱着你。像你自己一直爱着你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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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暑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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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号世界2027年家中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细细想来大概是又没电了,直接登出了游戏。我今天睡得很好,可能发生了什么值得我高兴的事,我一觉起来精气神很好。外头的阳光直接照耀在我脸上,我也没觉得刺眼,反而很享受早上晨光洒下的宁静。
我按照以往操作把头盔插好充上电后,起床穿衣洗漱,今天是个周末母亲也在家。我在梳洗的时候收到了父亲发来的微信,他说有些事要我陪他一起去一趟。我询问父亲是什么事,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很重要,要我吃完饭后直接下楼找他。
相比于父亲,我更喜欢母亲。父母都很严厉,但是父亲太过于自以为是。他总是自以为我们母女是他的附属品,家里的活什么都不干,就指望着我们。父亲没有不良习惯,但是他很懒惰,不求上进。这种自以为是,以及懒惰也体现在工作上。他不服别人对他的管教或者指责。他也不服母亲总是对他生活的指指点点,指责父亲不求上进。
父亲永远也认不清自己。他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他也从来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也不会考虑母亲的感受。母亲的唠叨从来都是对我,但从来不会和父亲唠叨。我询问过母亲原因,母亲说,她曾经在结婚后劝父亲不要没事闲得就追小人书看漫画,多看点专业书,多学点东西。但父亲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父亲说,我娶回家的是老婆,不是一个老妈子。
从那之后母亲在生活上就不会再管父亲了,他们俩的生活各过个的。仔细看看就能知道,母亲的房间干净整齐东西放的有条有理;父亲的房间衣服堆积在一起,整天拉着窗帘,屋子里有股臭味。
父亲不仅自命不凡,而且他对人对物只要一个不高兴就会大发脾气。小时候对我的是暴力,耳光是他扇的,话是他有时候骂的。而当时的我可以说是没有灵魂,不能还手,我也没顶过嘴,我甚至有些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打我,骂我。后来长大了才知道,父亲从我身上获取不了他想要的亲情。
从那之后父亲对我失望透顶,关于我的近况也不会再去了解,甚至连我的岁数,我的年级都不知晓。他开始对我冷暴力,不管不顾,甚至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两个人最终谁也受不了谁,在我18岁那年离婚了。
我有想过为什么父亲会变成这样,可能与爷爷奶奶的教育有关。‘父母状态’下的父亲照搬了他的父母对于他的教育。年幼时父母的言行和对待我们的方式。所以在我看来父亲从来没有长大,他依旧像个小孩子一样,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像个半长大的孩子。只是年龄和岁数改变了,但内心从来没有长大过。他遇到人会攀比,他永远在意自己的面子从不会在意自己家人。他把笑脸留给了陌生人,把愤怒留给了自己的家人。
父亲很可悲。我的奶奶在病中也一直在劝导着我。如果父亲和爷爷打起来或者闹起来,一定要拦着我的父亲。父亲从来没有理解过自己的父母,也从来没有理解过我。就好比我曾经也不理解父亲怎么会这样做。
不过是棍棒教育下的产物罢了。我们把‘父母状态’想象成一个法官,这个法官一直在控诉别人,给他们定罪,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惩罚他们。而当被定罪的人长大,法官老去,被定罪的人又会发泄自己当年的不满给法官。
我其实有点庆幸父母离婚了的,在我看来他们俩不过是在相互折磨罢了。两个生活习惯,甚至价值观,人生观完全不同的人相互折磨了快20年,分开对他们俩也是个解脱。至少我不用再承受两个人的怒火,我只需要时不时听我的母亲唠叨几句就好。
母亲很喜欢在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唠叨,虽然废话很多或者话题说过无数次,但是我很乐意倾听。也许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三十几年后母亲就不会再和我唠叨了,而我终将会很怀念母亲的唠叨。
就是我实在不喜欢母亲在我吃饭的时候和我唠叨,时不时又要我回话,一回话就容易咬到嘴。不回话的话母亲又会一直说,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说。
今天我就在吃饭时给母亲回话,然后咬到嘴了,我说的是关于父亲的事。听到关于是父亲的事,母亲就不再说什么了。而我也安安静静享受了一顿没有‘紧箍咒’的早饭。
下了楼见到父亲后,我才知道父亲支支吾吾说不出口的话是什么。
父亲病了。和当年的我一样。
他当年也许不理解我,但是当他真的亲身体会也许才能知道我的痛苦。
我甚至看不出来父亲病了。他的眼神和当年一样,很清澈带着清澈地愚蠢。我甚至不敢相信父亲病了。而且病因和我相似。我知道我自己当年的样子,我不敢照镜子。我整个人很颓废死气沉沉地,我的生活没有希望,眼睛里也没有光,我不再在意外貌整洁,我不会再去社交。我只是一个人缩在,一个人缩在角落里。
我不敢确信,我现在完完全全地痊愈了。我甚至丢失了至少2年多的记忆。我不记得我患病的时候自己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好转,就自然而然的。在药物,在时间的辅导下,也许一切都会有好转,也许一切都会有希望。看到现在的父亲,第一眼里我真的不相信父亲病了。他的眼睛有希望,但也许他只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父亲的面貌比几年前已经苍老了太多。深邃的抬头纹。光看额头说他七老八十都有人相信,但实际上父亲六十都不到。刻在眉心的川字纹。只要父亲生气,不管因为什么,他总会皱眉,而眉间的川字纹也是他易怒的象征。耷拉下来的眼尾,脖子上一堆地游泳圈堆积下来的颈纹。父亲的鬓角,耳旁,嘴巴或深或浅地褶皱交错,仿佛诉说着时间在他身上流淌下来的故事。
父亲的头发以及胡子已经逐渐花白,零零碎碎地胡渣在他通红的脸上点缀着,父亲不爱喝酒,但是过于肥胖的身材以及暴晒,导致他的脸黑里透红,皱纹细纹在他脸上纵横交错。厚重的眼带以及眼下的乌黑,预示着他的睡眠质量很糟糕。仿佛很久没有睡个好觉。
医院在城内不方便开车过去,我随着父亲一同坐着地铁。地铁上大部分都是三四十的青年人,很少看到父亲这个年纪的中年人。再有就是六七十岁去医院看病的老年人。
父亲在地铁上坐了下来,如果单看面貌父亲比旁边六十多岁的老年人还显得苍老。但是如果看父亲的眼神就会觉得父亲依旧很年轻,而旁边的老年人眼神已经浑浊,不再掺杂斗志。
我到了医院,我陪着父亲。做了一系列我曾经做过的检测,上次去做检测是母亲陪着我去的。母亲知道我病了后没有再说伤人的话,以及各种对我的压力,只是陪伴在我身边。而父亲仿佛从来不知道我病了,而且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去的医院。
去医院的事,在母亲工作繁忙后便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去。而父亲只是有时间会送我到门口,从来没有陪我进去过。仿佛这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进去了就意味着有病。
我陪伴着父亲进了医院,父亲单独进去找医生淡话,医生开了一堆测试项目。我们拿了测试项目后,我陪着父亲去做各种测试,我站在门口等待着父亲检测出来。
而我旁边的走廊上也过来一对母女等待着父亲的项目。母女身高差不多,大概160左右。
那位母亲打扮的很时尚,脚踩小白鞋,背着古驰的包,短的卷发,头发上带着一副墨镜,画着精致的妆容,描黑的眉毛,鲜艳的口红,较大的眼睛,鹅蛋脸。整体给人一种虎妈的强势感觉。
而那位女儿,那名少女。青春期微微发胖的身材,白色的长袖卫衣,黑色的裤子,微微稀疏地到肩胛骨的长发,一直低着头在我身边看着手机。从始至终没有抬起头来。
我的身高偏高,而且我喜欢穿坡跟鞋,即使我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我面前的电子书上,但是那位母亲一直教育自己女儿的大声辱骂声还是隔着那个女孩的身形传到了我耳朵里。
“我只是带你出来玩的,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
“你看看你!我辛辛苦苦给你工作,你怎么就抑郁了呢!你怎么就不理解我一下?”
“你有什么可抑郁的!不就是不想上学吗!成绩这么差了还不好好学习!”
我在那位母亲暂时离开后询问过少女的情况。她就站在我身边,我迈开步子,弯下腰来看着女孩的眼睛。少女一直低着头,我问她“你还好吗?”她一直摇着头。她的眼神很迷茫,很无助,她的眼神甚至是空洞的,一直低着头刷着手机,但好像她又什么也没看进去。
我甚至感觉她在哭泣,小声地不带任何怒吼地哭泣,我看不见她一直注视着手机的眼睛,我们俩的眼睛没有聚焦一起。只是我从下方看着她的眼睛。我只能看见她脸上带着的白色的口罩,以及一直摇着头的脸。我告诉她“不要太在意你母亲说的话,你很好。”但她还是一直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