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小同桌对她说了一句:“我会还给你的。”
慕笙没在意,勾唇笑:“你给我写作业就行。”
隔天她就把这件事忘了。
慕笙继续玩,继续抽烟喝酒,继续潇洒街头,有时候回学校就是为了听催眠曲睡觉,直到有一天,朋友聚会闲聊时,傅尘突然问她有没有事。
她不解,傅尘给她解释。
“听说你同桌去世了。”
慕笙一怔,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确实很久没有看到小同桌了。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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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寒冷,手指露在外面冰冷刺骨。
慕笙把一半的手伸进袖子,指尖摩擦了一下笔身,顾姝彻底失语,一言不发的抿了下嘴。
“后来——很多东西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小同桌家里很穷,她是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平常就要打工补贴家用,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又在酒吧里做了一份文职工作,老板欺负她年纪小给了最低工资,拿到工资的那天,她准备过马路回家,被一个酒驾司机撞到,当场就没了呼吸。
后半段是听酒吧老板说的。
这件事不大不小引起了关注,不少人甚至来酒吧询问这件事,老板说的唾沫横飞,从她开始应聘到走的细节,还唏嘘一阵。
慕笙问他:“你给她了多少钱?”
老板说给了五百块。
小同桌的葬礼办的很潦草,家人想收礼钱的心居多,学校来了部分老师和学生,这家人到学校闹了一阵没要到钱,这会见到慰问金比亲爹来了都要高兴,慕笙也来了,她昂贵的运动鞋踩在灰蒙蒙的地上,显得格格不入。
她看到了小同桌的两个弟弟,肥头大耳,毫无悲伤,还在吃糖,彩色的玻璃球样子,吃相野蛮贪婪。
那是慕笙第一次给她的,外国货,小同桌也许没舍得吃,也永远吃不到了。
“我真的不在乎那五百块。”
慕笙声音很低,笔尖迟迟没落在卷子上。
“以前从来没在乎过,现在五百块对我来说也可能没什么,但看到她的棺材在那里的时候,觉得好像害死她的人也有我一个。”
她突然皱起眉头:“我记不清她叫什么名字了,好像叫云……”
时间太过可怕,慕笙只能想起,小同桌一身校服洗的发白,也干干净净,南阳七中的校服是带有半身裙的,到膝盖以下。
慕笙记得她总是穿一双破旧的帆布鞋,像是垃圾桶捡出来的一样的破烂和不合脚,裙子下面露出一点小腿,线条很好看。
“她名字里有一个云,云朵的云。”
慕笙低声,最后泄出一口气。
田龙川的视频里有她。
慕笙从前把田龙川抓进派出所的那一次,她拿到过田龙川的手机,里面专门有一个南阳七中的相册,有人喜欢所谓“学生妹”,那时视频还不多,她清楚的看到了小同桌。
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被肮脏的视线窥伺了。
田龙川向她坦白,他确实是拿过视频威胁过小同桌,因为是第一次这样做,所以没敢要太多,只要了五百块。
“她在酒吧KTV工作啊,能是什么好女孩。”
田龙川语气轻飘飘的,不以为然。
“谁知道连五百块都拿不出来。”
若不是傅尘拦着,慕笙是动过打死田龙川的念头。
并险些付之行动。
“慕笙……慕笙?”
她一下回神,侧目,顾姝担心的看着她:“你还好吗?”
慕笙失笑:“我挺好的啊。”
她发现自己不能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因为她看见了顾姝的表情,全然不信她的话,蹙眉,悲伤的,难过的,担忧的看着她。
于是慕笙的笑容收了收,笔从手指间掉下来,她一开始避开了顾姝的视线,往窗户外看过去,却看见秦子阳刚好走过走廊,他们的视线对上,又挪开。
“有时候……我发觉不能执着对和错的问题,”她低了下头,重新看向顾姝,这样说:“也许我只是觉得,要是再早点……再早点就好了,老天爷愿意给我机会,又只肯给我一半。”
这种感觉,从心脏到手指都无力。
顾姝靠近她,她不太知道怎么安慰人,叹气又吸气,最后嘟囔:“我要去骂他们。”
慕笙对她说:“不要和那些人吵架,没有意义,也是浪费时间。”
她声音很轻很低,只是在陈述事实。
顾姝微怔。
慕笙太过理智了。
作为慕笙身边唯一的朋友,顾姝长久以来都觉得慕笙冷淡,甚至是漠然,她不关心周围的事情,不关心周围的人,不会和同学甚至同班同学交际,如果顾姝不在她身边,那么慕笙总是一个人。
旁人对慕笙多有议论,觉得她高不可攀,神秘莫测,也有说她高傲,假清高,看不起人,但是不管别人说什么,慕笙从来都不在乎。
在顾姝看来,慕笙并不是一个寻常认知的,广义上的朋友或者闺蜜。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没有觉得是浪费时间,”顾姝认真的告诉她:“就算是,我为你浪费时间也是愿意的,慕笙,我们是朋友,就算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慕笙看着她。
她眼底倒映着顾姝的影子,有片刻恍惚,仿佛透过她回忆很遥远的人,半晌,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需要你插刀。”
她轻轻笑。
“那,就麻烦你替我战斗了。”
朋友之间,从来是相互依靠,慕笙过于独立,顾姝只好绞尽脑汁,见缝插针的照顾她,她偶尔会失落,但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靠近了慕笙。
顾姝斗志昂扬,对慕笙充满保护欲,就算全世界误解痛骂慕笙,她也会毫不犹豫站在她面前,摇旗呐喊。
因为是朋友。
课间休息时间,佳璇缩在角落刷手机。
田龙川的事情在短短一个晚上又迎来了反转,南阳地方派出所发布了公告,证明了田龙川确实因为偷拍行政拘留,而当时的报案人正是慕笙。
慕笙委派的律师也发布了澄清说明,有人敏锐的注意到这位律师是国内某著名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所以呢?打人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有钱真了不起啊,下辈子我也想做有钱人。
——真是服了,要真相的是你们,现在真相出来了,你们还要怎么样啊。
——看男孩子这么老实,肯定是那女的做了什么事。
——看你说话这么呕,生活一定很不幸吧。
佳璇手指都僵硬,颈后汗毛倒立。
人和人之间很难共情,因为各自有各的不幸,所以大部分只是假装同情,假装安慰,一巴掌不打在自己脸上,是永远不会感同身受的痛。
这一巴掌还没有打在佳璇脸上,她已经开始觉得痛了。
“唉,你听说隔壁那个慕笙的事情了吗?”
佳璇听见同桌对后桌的同学谈笑。
“长得很漂亮的那个,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啊,你看了那个视频没,下手是真狠,我看着都痛,视频你有没,没有我发给你。”
“平常看她高冷,一副乖乖女的样子,我看……”
突然有个水杯摔了过来,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巨响,佳璇被吓了一跳,还没有回过神来,同桌已经被人拎起来按在桌子上。
“你妈没教过你不要再背后嚼舌根?”
祁野的声音冷的吓人。
整间教室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止了举动,看过来。
祁野眉眼冷凝,像头凶狠的狼。
“说话——”
他气势惊人。
佳璇的同桌哪里见过祁野发这么大火,吓得半死,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对……对不起。”
他脸色都发白,开始发抖。
宋书见气氛僵硬,出来打圆场:“好了祁野,大家都是同学,没必要这样。”
他拍了拍祁野的肩膀。
祁野松开那人的领子,脚没挪,居高临下,视线冰冷。
“我听不得有人说她半个字坏话,不然,我会很不高兴。”
他好像不止在对一个人说。
“所以麻烦你体谅一下,懂了?”
燕子行早早就被吵醒,挑眉吹了声口哨。
祁野嗤的一声,转身走了。
宋书耸肩,看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燕子行:“你也不拦一下。”
燕子行道:“我干嘛要拦着他出风头。”
宋书想想也是,他瞥见佳璇脸色不太好,往她方向走了几步:“没事吧?被吓到了?”
佳璇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而是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宋书完美的笑脸都要挂不住了,燕子行看他这样子,就忍不住笑,刚开始是憋笑,后面憋不出了笑出声来。
宋书微笑着,给他竖了个中指。
高三晚自习下的晚,冬天的晚上冷的让人发抖,顾姝裹紧了棉袄,瑟瑟发抖:“冷死了。”
慕笙看了一眼手表。
“赶快回去,”她往书包里塞书:“燕子行会来接你吧,早点回去,不要感冒了。”
“你等下去坐公交吗?打车打不到吧。”
“不打车的话,万一坐公交被人赶下车怎么办?”她拉上书包。
顾姝没懂,慕笙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我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正值放学,人潮汹涌,燕子行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个祁野。
他依旧骑着那辆机车,惹眼的不行,对着慕笙笑:“大小姐,赏脸吗?”
校门口人多,比早上人更多,此刻都看过来,脸上都是想八卦的表情,蠢蠢欲动,难以压制。
顾姝站在旁边眼睛都直了,看了看慕笙,又看了看祁野,燕子行不高兴,捏了下她的脸。
慕笙定定的看了他几秒钟。
她的书包放下,扔到祁野怀里,对着顾姝招了招手:“回家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顾姝嘴巴都笑裂了:“回去聊,回去聊。”
慕笙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收敛一点。
祁野个高腿长,外貌出众,是这一带有名的人物,常年霸占三中校草名号,他的气场过于张扬,漫不经心抓人眼球,同时玩世不恭,难以接近。
而慕笙,出了名的冷美人,斯文端方,清冷淡然,美貌和成绩对等,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永远背脊挺直,视线漠然,只能远观。
这两人在一起,只能说单看外表就满足颜狗的癖好。
夜灯明亮,她坐上黑色机车,皮肤极白,头发丝被风吹起,微蹙眉说了句什么,像是小声抱怨,而少年难得含笑,伸手给她戴头盔,有身高和体型差,抬手靠近就能抱在怀里。
顾姝:磕到了。
“耍什么酷,”燕子行切了一声,手搭在顾姝肩膀上,不爽:“你喜欢的话,我也开摩托来接你。”
“走路也挺好的,我喜欢和你一起回家。”顾姝拉着他的手,笑嘻嘻的。
燕子行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祁野和慕笙的声音渐行渐远,人群里的嘈杂依旧没散去,顾姝还模糊的听见路过的人兴奋的议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扯了扯燕子行:“祁野人怎么样啊?”
燕子行睨她:“怎么,你还担心慕笙吃亏?”
“慕笙看起来很喜欢祁野,我关心一下怎么了?”
“你哪里就看出来了?”燕子行随口道:“以前有不少人表白追求,她连看都不看别人一眼,我有认识的人可是被慕笙的无情伤透了心,你怎么就看出来她喜欢祁野了?”
燕子行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来之前,慕笙已经打好车了,她一向行事周全,考虑到位,不会在冬天的晚上待上一个小时。
顾姝莫名笑了,手塞进燕子行的口袋里。
“你当然看不出来。”
她笑眯眯。
“如果你觉得慕笙对别人都算苛刻,那么就意味着,她对祁野太纵容了。”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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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声音,像是有人一直在和她说话,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急促的重复词汇。
“慕笙?慕笙——”
意识骤然清明,她一顿,侧目。
那人白皙秀气,干净清爽,睫毛下眼眸担心的看着她:“怎么了?喊你好多遍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自然而然伸出手来摸她的额头:“发烧了?温度还好啊。”
傅尘的手修长,体温略低,触碰到肌肤的一瞬间,慕笙颈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不喜欢,就拍掉傅尘的手:“没什么。”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你刚刚和我说什么?”
傅尘提着她的书包,往前走了几步跟上她:“我是在和你说,赔偿金已经给过去了,你怎么突然把人家酒吧砸了?至少砸之前和我打个招呼吧?等下我哥又要说了。”
那时他还很年轻,不同于祁野的张扬,傅尘是沉下来的,内向安静,唯唯诺诺,和慕笙待久了,他才能大着胆子说几句。
慕笙翻白眼:“想砸就砸了,我管他。”
这个时候,她完全无法无天,任性妄为。
“好好,你别生气,”傅尘声音温柔:“这件事他们应该还不知道,等下回家吃饭的时候,要是知道了就说是我们一起干的。”
慕笙轻嗤:“说这个干嘛,和我一起挨骂?有什么用。”
从乡下来到南方的第一天开始,傅尘就是坚定不移的慕笙追随者,他好像没脾气,没个性,无条件服从慕笙。
慕笙有时候对他这种行径烦得要死,冲他发火傅尘也不生气,立志做狗皮膏药,就像现在,慕笙语气恶劣,他也笑笑,几乎讨好:“替你分担点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慕笙觉得喉咙里卡了根刺,不上不下,让人不舒服。
“我说,”
她停下脚步,看着傅尘。
“你每天和条哈巴狗一样跟在我身边,不觉得烦吗?”
慕笙猛地睁开眼。
心悸的感觉让她一瞬间从床上坐起来,胸腔发闷,心脏跳得飞快,她急促的喘着气,手指攥着被角,泛起皱褶。
自从初秋遇到祁野,她已经很少梦见前世。
何况还是梦见傅尘。
背后粘腻冒汗,明明是深冬。
她坐在床上缓了口气,从枕头边拿过手机,显示时间凌晨四点多,但她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下床洗漱,坐在书桌前开始写卷子刷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