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陆老太太尖叫一声,从闺女怀里抬起头,枯瘦的脸上没有半滴眼泪,中气十足地吼过去,“我可当不起人家的奶奶!天天养尊处优二十年,十指不染阳春水,出个门都有人前呼后拥,你去看看我亲孙女过得什么日子!她陆景曦过得是什么日子!”
“妈,那也不是景曦的错。”一直沉默的陆老三媳妇开口,她听到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这么被人糟践,心里不好受,一向柔和的声音也强硬不少,“景曦是被抱错的,要错也是我们的错,关一个孩子什么事……”
“她陆景曦没错!我们缘缘就有错了!”虽然这个老三媳妇给她生了四个孙子,但是陆老太太就是看这个儿媳妇不顺眼,更别提今天她撞到了自己的枪口上,“你去查查我们缘缘过得是什么日子,再看看她陆景曦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再想想你这个当妈的有没有资格在这里说她陆景曦无辜!”
陆老太太骂起人来从不带脏字,往往仅凭气势就能穿越别人一大截。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你亲生的女儿离开你二十多年了,你不闻不问,就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宝!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啊你!”
老太太手里的拐杖戳的地板当当响,坐在她身边的陆家大女儿给老太太顺了顺气,不赞同地看向低头不语的三弟媳妇。
“弟妹啊,你也别觉得妈说话难听。缘缘自己在外面一个人生活那么久,从小没爹妈护着得受多少委屈……景曦是你从小养大的孩子,你疼她我理解。可缘缘也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呀,她一个人长这么大,你就没想过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是怎么长大的?”
陆老三媳妇几不可闻皱了一下眉,当初虞缘没价值的时候,这些人都不说话,抢着夸她的景曦,现在虞缘显现出价值了,这些人又一口一个缘缘,像哈巴狗一样,争着抢着想把虞缘接过来,把她的景曦贬低的一无是处。
她闭上眼睛疲惫叹了口气,不耐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陆家大姐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气势十足的陆老太太已经跳出来,“把陆景曦赶出去,把我们缘缘接回来!”
“你们要把景曦赶出去?”陆老三媳妇想都没想,“不行,我不同意。”
她知道景曦现在正在和秦颐德处于暧昧阶段,秦家家风不错,秦颐德这孩子也足够优秀,主要是对景曦足够真心,以后景曦嫁过去以后,有秦颐德撑腰,日子不会太难过。
可若这个时候把景曦赶出去,她与秦颐德身份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先不说门不当户不对,以一个孤女的身份嫁进秦家,以后少不得被公婆妯娌磋磨。
她咬紧牙,盯着众人的目光坚决道:“虞缘可以进来,但是景曦绝对不能出去。”
“你……”老太太颤颤巍巍拿起手里的拐杖指着她。
这么多年,相较于老大媳妇的刻薄,老儿媳妇的心眼多,这个老三媳妇是最老实温良的,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驳她面子。
“你让景曦在这个家里,就并不担心缘缘心里别扭?!”
老三媳妇脸色未变,“如果觉得别扭,那就别回来了,外面舒心,就让她在外面住着。”
这下不仅老太太气得发抖,连陆老三看自己媳妇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好歹是自己亲生的闺女,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陆家大女儿扶住气得浑身颤抖的老妈,皱眉望向老三媳妇,“你不喜欢缘缘,可你真打算为了景曦,连小禾都不顾了?”
陆禾现在正在昏迷着,陆佑师父那边又抽不开身,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也醒不过来,不说陆禾原本的工作被耽搁了,因为早上的新闻被爆出来后陆禾迟迟没有露面,现在网上的粉丝都快要闹疯了。
“能帮小禾又不是只有她虞缘一个。”陆家老三态度没有因为儿子的安慰而变化,“再说了,都说虞缘厉害,你们谁亲身经历过?真不怕她是个骗子?”
撞到自己专业上,陆佑看了眼冷着脸的亲妈,犹豫着开口,“虞缘身上的灵气很足,绝对不可能是骗子。”
老三媳妇看了眼这个说话不合时宜的傻儿子,“那跟你师父相比呢?”
陆禾觉得自己比不出来,“我不确定。但……我师父是天师堂的长老,虞缘才二十多岁,应该是我师父更厉害吧。”
“那不就行了。”老三媳妇眼神轻飘飘落到陆老太太和大姑姐身上,“小禾的事情有小佑的师父在,何必去找一个不清楚实力的虞缘。”
陆老太太气急败坏,“这怎么能一样!”
小佑师父是小佑师父,虞缘是虞缘!以后他们陆家有个这么有名的大师,谁不高看他们几分,就是以后孩子们在商场上谈生意,别人都要忌惮几分!
果然当初老三结婚的时候,她就不应该同意儿子娶个女明星,头发长见识短,一点儿也不往远处看!
老三媳妇冷笑了声,“有什么不一样的,小禾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那缘缘呢?”陆家大女儿追问。
“她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就算你们把她带回家,你觉得她养得熟吗?”老三媳妇拿起包,挣开丈夫的手,不管不顾转身离开,“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虞缘那边讨好不了,就别再伤了景曦的心。不管怎么样,只要有我在一天,景曦永远是陆家的女儿。”
“妈……”
眼看老妈第一次不顾老爸脸色离开,陆景明叫了声,他妈头都没回。
眼看着儿媳妇甩脸走人,陆老太太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睛一闭,抱着大女儿开始哀嚎:
“闺女啊!你看啊,他们都欺负你妈啊!他们都忘了小时候是谁起早贪黑把你们姐弟四个带大的,是谁挨了这么多次打才护着你们长大!”
“他们都忘了!今天儿媳妇敢给我甩脸色,明天这个家里就没我活得地儿了!”
“我还不如早点去见你爸,省得活在这儿喘气儿讨人嫌!”
陆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过得并不怎么好,那时候的陆老爷子是整个陆家最不讨喜的儿子,陆老太太因为第一胎生得是个女儿,没少被婆婆磋磨,哪怕后来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依旧受了很大委屈。
因为这个,几个孩子在成家后对母亲一直很宽容。
偌大的老宅中回荡着陆老太太的鬼哭狼嚎,本想说两句的陆家老三看到这个情景,沉沉叹了口气,和往常一样选择了妥协。
“妈,我媳妇儿她不是这个意思……”
*
飞鸟城的胡灵山上,全身雪白的小狐狸蹲在窗台上,偷偷从窗帘后面探出头,看着爸爸的背影消失在森林里,撒欢儿跃起,稳稳翻过窗户。
“喵喵!我来啦!”
雪白身影快速穿梭在森林茂盛的绿意中,小狐狸翻过好几颗大树,借着大树主动伸过来的藤蔓高高跃起,很快来到了它上次捡到小黑猫的地方。
原本小小的空地经过上次大雨的侵蚀,已经变得坑坑洼洼。
小狐狸急躁地在原地转圈,没闻到小黑猫的气味,用小爪子在土坑里刨了刨,飞快在空地上转了一圈,经过一场大雨,小黑猫留在这边的气味已经非常稀薄了。
“嗷呜……”
小狐狸着急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小伙伴的身影,落寞趴在土坑上一会儿,琥珀色的大眼睛落寞,好一会儿才振作起来甩甩身上的毛,扬着大尾巴去找胡灵山手眼通天的树爷爷。
树爷爷是一颗生长在胡灵山已经上千年的老榕树,树枝繁茂,根系遍布全山,是整个胡灵山得到消息最多人,就连上个月是哪个游客摘了小牡丹开出的第一朵花它都记得清清楚楚。
“树爷爷!树爷爷!”
小家伙从树枝间跳跃过来,稳稳落在胡灵山最粗的那颗老榕树上,惊飞了好大一片鸟。
它用毛绒绒的小爪子拨弄了一下老榕树的叶子,一阵大风吹来,老榕树抖着叶子伸了个懒腰。
“啊……”老榕树伸出树枝把站他头顶的小狐狸接下来,打着哈欠问,“是小狐狸啊,你爸爸今天让你出来玩儿了?”
“不是不是!”小狐狸急的站起来,扒拉住它垂下来的藤蔓想往上爬,“树爷爷,我找人……不,找猫!你能帮我找找吗?求求你了~”
“找猫?就是你上次偷偷跑出去玩,带回来的那只又黑又胖的小黑猫?”那只小黑猫淘气得过分,吃饱了就在山上撒欢,老榕树记得很清楚。
“对对对!就是我家喵喵!”小狐狸雪白的小身子追下藤蔓上荡秋千一样来回摇摆,怎么也不肯放手,“树爷爷,你知道它去哪儿了吗?”
“当然是下山去喽!”老榕树用另一根藤蔓拖住它快滑下来的小身子,“那只小猫活泼的很,那天山上还没下雨的时候它就跑了。”
“啊?”
小狐狸“啪嗒”一下摔在地上,摊成一块毛绒绒的雪白狐饼。它抬起沾了一点尘土的小脑袋,委屈看着眼前的老榕树,琥珀色眸子里满是不信。
“我家喵喵下山了?”
“对啊,它本来就是生长在城市里的小猫嘛,可能是想念主人,所以下山回家了吧……”
小狐狸失落趴在地上,尖尖的小下巴撑着小脑袋,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垂下来。
今天真的太糟糕了,被爸爸逼着吃了最讨厌的胡萝卜,现在这个山上,就连它唯一的朋友都不见了……
风吹过胡灵山茂密的森林,小狐狸趴在地上,下巴支着脑袋,毛绒绒的大尾巴无力垂在地上,久久没有说话。
老榕树担心地伸出一根藤蔓,戳了戳小狐狸没精打采的脑袋,“小狐狸?”
“嗯……”小狐狸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身后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把小脑袋埋进爪爪里,“树爷爷,我好想喵喵啊……”
它头上的枝蔓像大手一样温柔拂过它毛绒绒的小脑袋,叹着气安慰,“你爸爸都是为了你好,好孩子,再忍一下……”
还要忍……忍到什么时候?
小狐狸烦躁翻了个身,对着天空露出小肚皮,大尾巴摇啊摇。
它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蓝天上的白云,天上的白云都可以满世界的跑,为什么可爱的小狐狸却不可以呢?
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听着耳边一如往日的风声,小狐狸抱住自己的大尾巴。
不行!它狐狐的童年绝对不能这么枯燥无味地过下去!
它要下山,它要去找喵喵!
“树爷爷!我要回家喝水了!”
老榕树抖了抖树冠,提醒它,“那边有水潭……”
“我爸爸不让我喝生水!我要回家喝凉白开!”小狐狸雪白的身影钻进茂盛的树丛中,转眼消失不见。
*
傍晚的夕阳落在小院里,虞缘躺在躺椅上吹着晚风,她旁边支了张桌子,周煜正苦哈哈趴在上面画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一连画了九张高难度的符咒,造成了今天的触底反弹,原本还有些生涩的平安符竟然如鱼得水一般,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就画好了十张。
“师父,你看!”
他兴冲冲拿着十张符给师父看,虞缘打着哈欠瞄了眼,敷衍点头,“有进步,继续努力。”
得到夸奖的周煜美滋滋,“嘿嘿,我以后继续努力!”
他熟练把手上的十张符包成小三角,骑着孙涵家里的小电驴把十张护身符分别按照昨天晚上十位幸运儿的地址寄出去。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在孙涵家院子里吹风的师父已经不见了,只有虞良小团子正拿着小梳子给趴在地上的瓜瓜和小黑梳毛。
周煜鬼鬼祟祟左右看看,确定师父没在身边,凑到虞良小团子身边,使劲揉了揉他嫩乎乎的小脸蛋,“良良小师兄,师父呢?”
“刚刚有一个婆婆来找妈妈,”虞良掰了一块手里的小蛋糕递给周煜,琥珀色的大眼睛万万,“她说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妈妈就过去了。”
“师父就真的被这么请过去了?”周煜觉得有点不像师父往常的风格。
虞良乖乖点了点头,又掰了两块分别喂给等在一旁的瓜瓜和小肥猫。
两人正说着,虞缘端着一个碗从外面回来。周煜觉得那碗有点眼熟,“师父,谁把你叫过去了?”
虞缘瞥他一眼,“你奶奶。”
“我奶奶?”周煜先是一惊,紧接着又觉得合情合理。
毕竟作为一个重度玄学爱好者,同时作为他童年时期鬼故事的引路人,他奶奶对这些鬼鬼神神的狂热不比他少。
“嗯,”虞缘示意他看碗,“有一说一,你奶奶她老人家虽然收集的很多玄学法器是假的,但是你家厨子这扣肉做的是真好吃。”
闻到味道的瓜瓜和小黑猫争前恐后蹭过来,虞良拿着自己的小鱼竿紧紧跟在后面。
虞缘把碗递给后面的良良,让他们三个去分,直起身问周煜,“你们这儿还有哪家做饭好吃吗?”
好吃的饭店可以经常去,好吃的私家饭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周煜自认是个孝顺的好徒儿,当即打电话问他妈谁家厨子做饭好吃。
在周煜打电话的时候,虞缘眼神一沉,凝重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漫天火烧云下,缓缓升起一缕蓝紫色的妖气。
*
飞鸟城夜晚,十字路口
陆景明罕见没有让司机开车,而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开着车乱逛。
这两天家里的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处理完家里的事情还有公司的事情死死压在他肩膀上,再不出来放松一下他觉得自己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
车子路过一个个灯光五光十色的娱乐会所,陆景明目不斜视。相较于大多数男人找女人的放松方式,他更喜欢开着车在人少的街道上穿行,当然如果能摸到年少时最喜欢的赛车就更好了。
可惜,现在已经不允许了。
“啪嗒”
一滴雨落在挡风玻璃上,紧接着是两滴、三滴……细密的雨声砸在车身发出毫无规律的闷响。
豆大的雨滴落在玻璃上,扭曲了所有的灯红酒绿,仿佛隔绝了身边一切的声音,世界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刷干净。
陆景明坐在寂静有喧闹的车里,缓缓点燃一支烟。
他只吸了两口,看着猩红的火光缓缓消失,直到车厢里充斥着令人神经不断跳动的尼古丁味。
车在的地方比较偏僻,这时候街上正在行驶的车已经不剩多少了,他把油门踩到底行驶了一段,背后的推力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年少时。
路过一个无人的红绿灯,他把紧闭的车窗降下来,湿冷的夜风混着冰凉的雨一股脑涌进来,让他大大脑清明了一会儿,余光也在这时看到了远处一个小小身影。
他眯眯眼,不敢相信这种天气竟然有个小孩子独自站在十字路口。
“小孩儿……”
黑色的迈巴赫在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孩儿身边停下,陆景明的脸随着车窗的渐渐降落显现出来。
“你家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