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蓁再抬眸看向德妃,意料之中地看到德妃脸上已有不耐之色。
思及舒舒觉罗氏小产以来这一个多月,德妃身边人应该与她有过不少接触,或许娘娘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舒舒觉罗氏这副做派了。
小产固然可惜可怜,但德妃娘娘在这深宫多年,见过的小产宫妃不知凡几,哪怕就是德妃自己,生下的孩子之中也有半数夭折。
幼蓁想,舒舒觉罗氏这样自怨自艾,恐会惹德妃不喜。
就在幼蓁思绪纷飞之时,听得上首德妃道:“十四家的,你们俩进府也快一年了,一直也没好消息传出来,听闻近日十四也少往你们院子里去,既然如此,今日十四家的就领两个新人回去吧。”
幼蓁听到一半,手里的乳酪也忘记喝了,眼睛蓦地睁大,难掩惊讶之意。
娘娘这是……要往十四爷府上塞人?
是因为十四爷至今没有子嗣,着急了吗?可是完颜氏进府也不过一年啊!
德妃这番话扔下来,饶是完颜氏素来端庄从容,此时也不由得涨了脸色,手里的帕子焦急地攥成一团,唇几欲张开,又不得不合上。
德妃要塞人,她作为儿媳妇,没有半点回绝的余地。
而舒舒觉罗氏听到这个消息,越发像风中柳絮,震惊地快要倒了。
她忍不住开口:“娘娘……”
德妃随意摆手:“不必说了,人选本宫已经定好了,是今年小选进宫的秀女,家世不显,就做格格吧。”
德妃意已决,完颜氏和舒舒觉罗氏哪能说半个不字,就算心里是万分不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完颜氏还要赔笑道:“劳额娘费心,额娘挑的人自然不会差,儿媳今日将她们带回府去,定会好好安顿。”
德妃微微颔首,算是满意完颜氏的回答。
幼蓁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手中的瓷盏也放下了。
德妃与她们又聊了小会儿,便有低位嫔妃来永和宫向德妃请安,幼蓁等人不便再留,被嬷嬷们请到偏殿。
入了偏殿,完颜氏再端不住正妻贤惠大度的模样了,贴着幼蓁坐下,离舒舒觉罗氏远远的。
李侧福晋像是什么也不听见似的,随意挑了个椅子坐下,自顾自喝茶吃点心。
“四嫂,”完颜氏靠近幼蓁,声音很小,仅有她们二人可以听见,她语气中带着心酸,“我是真没料到,娘娘竟如此等不及要给我们府上送人,这……”
她连连叹好几声,幼蓁心有戚戚,但不知该如何安慰。
难道要说这些事情早晚都会有的?你要快些适应?娘娘塞再多人,那也是妾室,比不了你福晋的地位?
这些话幼蓁根本说不出口,将心比心,若是德妃今日给四爷送人,幼蓁哪怕不会当面怼回去,也会立即去求皇贵妃,让新人哪儿来回哪儿去。
但是完颜氏没有这样的底气,况且德妃因为之前的事对她不满,这样做未必不是在敲打两人。
幼蓁只能道:“娘娘是急着抱小皇孙了,一时情切而已。十四爷定然知晓你的辛苦。”
完颜氏又叹一声:“还是因为我这肚子不争气。”
自成婚以来,十四爷对她一直是相敬如宾,完颜氏也想快些怀上孩子,可惜一直没能如愿。
幼蓁只能默然,这孩子一事要看缘分,四爷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她根本不会被催,幼蓁也向来不曾烦恼此事。
完颜氏的苦恼,她体会不到,多说也是无益,只能勉强宽慰几句。
她们正说话间,坐在远处一直苦着脸的舒舒觉罗氏突然坐直了身子,像是猛地想起什么。
幼蓁和完颜氏都注意到她的动静,纷纷望过去。
谁知下一刻,舒舒觉罗氏就站了起来,踩着小步走到幼蓁跟前,目光定在她的肚子上,又抬头看了看幼蓁。
“四嫂……”舒舒觉罗氏嗓音轻轻浅浅的。
幼蓁不知她来意,只能答应一声:“嗯,你有何事?”
舒舒觉罗氏又看向她的肚子,柔弱的脸上闪过一丝回忆的痛惜,道:“四嫂,你已经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想来与四爷相处多有不便。四嫂今日何不将娘娘选定的人带回府去,也好为四嫂分忧。”
舒舒觉罗氏说得理直气壮,半点停顿也无。
幼蓁轻抚着小腹,原并不太认真听她讲话,待反应过来舒舒觉罗氏的意思,不由得震惊抬眸:“……你说什么?”
舒舒觉罗氏又重复了一遍:“四嫂何不将那两位格格带回府去?”
她一双美目颤颤望向幼蓁,语气之恳切,仿佛不是要把烫手山芋扔给幼蓁,而是真心实意与她商议来着。
幼蓁头回见到这种人,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完颜氏放开幼蓁的手臂,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连隔了好几个位子的李侧福晋,也坐直了身体,满目惊诧地看向舒舒觉罗氏。
第73章 被人欺负了
幼蓁眨了眨眸, 视线一点一点在舒舒觉罗氏身上扫过,她头一回如此郑重地打量一个人,实在是因为舒舒觉罗氏的要求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若是她没理解错的话, 舒舒觉罗氏是想让她要了这两人, 回去给自己添堵?
这是一个有脑子的正常人会说出的话吗?
幼蓁身侧站着马佳嬷嬷和宜春, 两人俱是一脸怒色,马佳嬷嬷更是往幼蓁身前站了一步, 欲与舒舒觉罗氏理论。
幼蓁摆了摆手,让马佳嬷嬷退回去。
再看向舒舒觉罗氏一副楚楚可怜的病美人模样, 她不由得被气笑,红唇微张,冷“嗤”一声。
完颜氏在旁,想要为舒舒觉罗氏描补,她刚开口,就被幼蓁抬手拦住。
“十四弟妹莫要说话, 十四弟府上女眷言语无忌, 我身为嫂嫂,难道不能替你训示两句?”幼蓁冷笑一声道,没看完颜氏一眼, 目光全然贯注在舒舒觉罗氏身上。
舒舒觉罗氏霎时间脸色顿白,她站在原地,明明比坐着幼蓁高出许多,却凭然像是被幼蓁压了一头,手指颤抖蜷缩, 紧紧攥着帕子。
“侧福晋。”幼蓁唤她一声, 舒舒觉罗氏忙不迭应了一句, 却不敢看她。
“若我没记错, 你是一个月前才失了孩子,而不是丢了脑子吧?这样荒谬的话也能说出口?”幼蓁凝目注视,一双清润杏眸映出冷光,俏脸一沉,带着与年纪不符的凌然威严。
“娘娘给十四爷指新格格,出于一片爱子之心,你身为侧福晋,不提礼待新人,居然妄想天开,把人往嫂嫂身边送,是对娘娘的安排不满吗?还是说,这新人去哪位爷的府上,倒是你说了算?”
幼蓁一句一句,砸得舒舒觉罗氏抬不起头,她神情凄然,眼眶都红了,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
幼蓁说了这样一长段话,端起碗盏刚要喝口水歇歇,就听得舒舒觉罗氏可怜开口:“妾身、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想到新人进府,主子爷会……四嫂,我才没了一个孩子,福晋也尚未有孕,四嫂就当可怜可怜我们。”
“可怜你?我凭什么可怜你?”幼蓁蹙起眉,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如此自以为是。
舒舒觉罗氏颤抖着身子抬眸,怯怯地看向幼蓁,道:“四嫂,若不是在佟府吃坏了东西,我也不会……”
“呵,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幼蓁总算明白,舒舒觉罗氏哪来的勇气,竟跑到她面前说这样的话,原是将小产的过失尽然推到她佟府的头上,以此作为要挟。
舒舒觉罗氏此话一出,完颜氏也听不下去了,连忙出声:“你说的什么胡话?还不快下去!莫扰了四嫂清净。”
完颜氏又转向幼蓁:“四嫂,舒舒觉罗氏小产过后一直多思多虑,如今还没能走出来,四嫂莫要听她胡言乱语,我这就派人将她送回府去。”
舒舒觉罗氏哪里愿意,今日进宫来是要参加宫宴的,她作为侧福晋,怎好中途离开,就算旁人注意不到,德妃是定会过问的。
她立即道:“福晋,我还有话要说,四嫂是佟家人,就当帮咱们一回忙……呜!”
舒舒觉罗氏尚未说完,就被完颜氏捂了嘴:“你还废话什么?真是昏了头了,娘娘的安排,那轮得到你说话!”
完颜氏就要喊人将她拉下去,舒舒觉罗氏不愿,两人正僵持着。
幼蓁见眼前闹剧,听得舒舒觉罗氏挣扎,只觉一阵头疼。
“好了!”她冷叱一声,拽着舒舒觉罗氏的完颜氏停下动作,不安地朝幼蓁看了两眼。
幼蓁径直望向舒舒觉罗氏,道:“你上次为何小产,你心里明白,娘娘与十四爷也明白。我固然可怜你失子心痛,但此事,我佟府帮不上忙,也不愿帮。”
舒舒觉罗氏听幼蓁这样说,像是猛地被人戳中心事,眼中顿时浮起震惊,不明白幼蓁是如何知道她小产真相的。
幼蓁不欲多言,这偏殿里还有德妃的宫人,有竖起耳朵听着的李侧福晋,她若是说出去,德妃也不会高兴的。
“来人。”她唤了一声,门口两个小宫女立即提着胆子上前。
“侧福晋累了,你们禀娘娘一声,着人将她送出宫去吧。”幼蓁吩咐道。
两个小宫女听了,不由得相觑一眼,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难道我使唤不动你们了?”幼蓁纤眉一挑,做出生气模样,她转头看向马佳嬷嬷,“嬷嬷,你去一趟承乾宫,和姑爸爸……”
小宫女听到幼蓁提起皇贵妃,再不敢拖延,忙道:“福晋不必劳动嬷嬷,奴才们这就送侧福晋出宫。”
她们也算机灵,未曾直接去拖拽舒舒觉罗氏,而是立即出了偏殿,去寻管事嬷嬷。
幼蓁不知小宫女们是如何禀报的,反正德妃身边的大嬷嬷当即就赶了来,板着脸将舒舒觉罗氏送走了。
偏殿终于清静下来。
完颜氏站在幼蓁跟前不远处,十分难堪,想要上前与幼蓁说话。
幼蓁没再看她,只道:“我有些乏了,宜春扶我去后面歇一歇。”
宜春忙伸手搀扶起幼蓁,侍奉她到后殿去。
幼蓁有孕,后殿专门设了供她休息的软榻,德妃身边人早已和马佳嬷嬷知会过。
至于完颜氏,只能面红耳赤地留在偏殿,与李侧福晋相对而坐,两人无话。
*
午后,一辆辆马车驶出宫门,赴向京城各个方向。
幼蓁回到栖梧院,半句话也没说,去了行头之后,直接往榻上一躺,整个人散发着别来惹我的气息。
念夏见主子这般举动,疑惑地看向宜春,宜春朝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直到四爷进来,见幼蓁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当即皱了眉:“谁惹你不高兴了?”
出门时好好的,回来就变成这样,莫非是同行的李氏惹幼蓁不快了?还是德妃说了什么?
四爷脑海中刹那间划过几个可疑人选。
幼蓁听到他声音,立即转过头来,杏眸看到四爷身影,当场就红了一圈。
“表哥……”她戚戚唤一声,撑着床榻要坐起来。
四爷对上幼蓁红通通的眼眶,清俊威严的眉眼瞬间蒙上一层阴霾,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到她跟前,伸手将幼蓁扶起。
他压抑着怒气:“究竟发生了何事?”
幼蓁靠在四爷怀里,藏在心头的那抹闷气立即涌了上来,她紧紧攥着四爷衣襟,忿忿道:“我被人欺负了!表哥,你要给我出气!”
四爷抚着她后背,沉声道:“你说,究竟是谁?”
谁这么不长眼!居然把幼蓁气哭了!
四爷瞧见幼蓁眼角那一抹红,心火更甚。
幼蓁攀着四爷脖颈,怒着一张小脸,将今日的事丝毫不差地与四爷说了,顺带还有之前舒舒觉罗氏在佟府小产一事。
“……我知晓她心中伤痛,但此事又不能全然算在我们家头上。她凭什么把人往我们府上送,谁给她的脸?”幼蓁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其实她最生气的,便是舒舒觉罗氏以她有孕为由,让新人为她“分忧”。幼蓁自有孕后,从未想过推四爷到别处去,四爷每日回府,也是乖乖回栖梧院,让她很是满意。
舒舒觉罗氏点出这个理由,幼蓁哪里愿意?偏偏是在永和宫,她不能就此事骂回去,否则德妃知晓,该怪她善妒了。
这心头一抹怒火没能撒出去,有孕之人情绪起伏不定,幼蓁回来想起此事,当即就被气哭了。
四爷听完幼蓁所言,眼眸已经完全冷下去,拧眉肃容,面上布满阴云。
“我、我才不会让新人进府呢。别说有孕,就算孩子生下来了,也不准新人进来!”幼蓁仰着小脸,眸子亮灼一片,语气极其霸道。
四爷抬手轻抚她的发,回应道:“不会有新人,以后都不会有。”
他如今有妻有子,再不必拿什么绵延子嗣做借口,往他府里塞人。何况有皇贵妃在宫中,哪怕是德妃,也不能擅自替他做决定。
四爷的话,幼蓁向来是信的。旁的府上皇子若如此说,福晋也只会当个笑话听,知道是哄自己的,但幼蓁不会,她知道表哥不会骗她。
“我讨厌那个舒舒觉罗氏!不知所谓,自以为是,讨厌极了!”幼蓁蹙着眉头,气哄哄道。
四爷微微凝起眸,问道:“娘娘可知晓此事?”
幼蓁抿抿唇:“应是知晓的吧,那时还有宫人在场呢。”
以德妃娘娘对永和宫的把控,怕是一丝一毫都逃不过她的耳目。舒舒觉罗氏说出这样的话,德妃怎会饶过她?
不过如何处罚,轻重与否,就要看德妃的意思了,舒舒觉罗氏终究是十四爷府上的人,德妃娘娘定然会帮他遮掩的。
就像上回舒舒觉罗氏小产,佟府送了许多赔礼,旁人都以为这全是佟府的过错。
“表哥,你明日帮我打听打听,娘娘是如何罚她的?”幼蓁说道,“我猜定然是禁足,最好关她两个月,后面进宫才不想看见她呢。”
一见到她就要想起那些蠢话!
四爷垂下眸子,看了幼蓁半晌,突然道了句:“仅仅是禁足,你就满意了?”
“啊?表哥你什么意思?”幼蓁有些听不懂。
四爷抬手覆上她的肚子,黑眸沉沉盯着幼蓁,道:“这儿可有不适?”
幼蓁低头,看向自己圆鼓鼓的小腹,眼睛里露出茫然。
她的肚子好好的啊,一点不疼一点不痒的,宝宝还在里面睡大觉呢……
幼蓁又抬头看向四爷,对上那双熟悉的俊眸,她小脑瓜里忽地闪过一道亮光,猛地就反应过来——
“啊我肚子疼!”幼蓁夸张地捧着小腹,脸上不见半点痛意地吱哇乱叫,“好疼啊,肯定是被人气的!”
四爷满意地收回视线,喊来苏培盛:“去宫里禀告娘娘,就说福晋在宫中受到冲撞,回府后动了胎气,求娘娘拨个太医来瞧瞧。”
苏培盛瞧瞧福晋,再瞧瞧主子爷,半点没看出来福晋像是动了胎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