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说福晋生的小格格还是什么模样?应该是像福晋吧,雪白雪白的,最好不要像阿玛,那就不好看了。”二格格说道。
大格格抬手轻点她额头:“你这想的也太远了,福晋还有好几个月才生呢,到时你就知道了,用不着在这猜,当心阿玛听见生气。”
二格格被姐姐轻声训了,笑着揉揉额头,没再往下说了。
*
竹苑内,幼蓁也在和四爷商讨类似的话题。
幼蓁坐在窗边吹着晚风,这竹苑里的软椅矮榻上都铺了竹丝编织的染色蔑花席,坐在上头凉丝丝的。
竹席上加了一层薄绸,免得幼蓁着凉。
她身前放着一张矮几,上面层层叠叠地摆了一桌子小衣裳,藕粉色的、鹅黄色的、天蓝色的……俱是鲜亮透嫩的色调。
这些是宜春和念夏等人连日赶工,为未来小主子做的小衣裳,用的是最软和的布料,捧在手上轻飘飘的。因为要直接接触小孩子的肌肤,故而半点刺绣也无。
每件衣裳都差几针才能完工,这几针便留给了幼蓁,算是她身为额娘,对腹中孩儿的“一片心意”。
幼蓁拿起针,一边动手缝制,一边和四爷搭话:“表哥,嬷嬷说,我这胎应该是怀了个格格。”
四爷正在看京城送来的公务,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幼蓁自顾自道:“怪不得这样乖,除了前几月折腾,如今一点也不闹,随了我的性子,定是个乖巧贴心的小格格。”
幼蓁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她给女儿带了个好头。
四爷听到这话,不由得抬眸看了幼蓁一眼。
小姑娘一袭绿衫坐在窗下,手里拿着小小的布料,她白皙的侧脸透着认真,慢慢腾腾地动着针线。
若不是腹间隆起一小团,真看不出来已经是个怀了孩子的小妻子。
四爷忽地笑了:“确实像你。”
慢悠悠的娇气性子,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幼蓁以为四爷在夸她,羞涩地抿唇笑笑,道:“容貌也要像我才好,漂漂亮亮的,我要好好打扮她。”
幼蓁以前想不通太太和额娘怎么总喜欢给她送衣裳和首饰,如今即将有了自己的女儿,竟也明白过来了。
谁不愿意将自家的女娃娃装扮得精致漂亮呢?白白香香的,最可爱了。
幼蓁坐那儿畅想了片刻,忽地想起另一件事,欣喜的情绪猛地降下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四爷注意到她的异样,立即起身过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扎着手了?”
四爷说着,便要去夺幼蓁手上的小衣裳。
幼蓁头也不抬,背过身去不看四爷。
四爷见幼蓁不说话,不由得皱了眉,倒不是生幼蓁的气,只是想不出幼蓁为何突然情绪低落。
他仔细回想方才的对话,也找不出原因来。
就耽搁这么一小会儿,四爷就发现幼蓁肩头在颤,仔细瞧去,一滴泪“啪”地打在她手背上。
这是……哭了?
四爷顾不得其他,立即坐到幼蓁身旁,将人扳过来,一下便瞧见幼蓁眼眸里闪起了泪光,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无声落下。
小姑娘抿着嫣红唇瓣,伏在他肩上细细啜泣。
“方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了?”四爷轻声叹气,开口问道。
幼蓁好久不答话,四爷也不催她,只拿了帕子细致擦掉幼蓁眼角的泪珠。
过了许久,幼蓁才止住泪意,牵过四爷的手,双双叠在自己的小腹上。
“我、我就是想到……”幼蓁哭腔难抑,说了一半又停下,“表哥,你应是知道的,直郡王府的大格格,今年才被指了婚事,明年就要嫁到蒙古去了。不仅是宗室格格,哪怕是公主,也都难逃下旨抚蒙。我怕咱们的女儿,到时候……”
四爷听到这里,立刻明白过来幼蓁在伤心什么,他实在是无奈,只能笑道:“她才多大,你就想得如此长远?那得是十几年后的事呢。”
“怎么能不想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莫非表哥你根本不在意女儿抚不抚蒙?到时只准备一副嫁妆,就将她草率嫁了?”
幼蓁听见四爷的话,顿时就恼了,当即揪住四爷的衣领与他对视,眼神凶巴巴的,仿佛四爷若要说个是字,幼蓁当场就要与他决裂。
四爷抬起手掌,轻抚幼蓁的后背,道:“你能想到的事情,我又如何想不到?你且安心,这抚蒙一事,落不到咱们女儿的头上。”
“表哥凭什么这么说?你能保证?”幼蓁蹙着眉问他。
四爷轻笑:“你只看见宗室格格抚蒙的例子,难道看不见如今京城里便有个未抚蒙的公主?小五自幼养在寿康宫里,当时给她议婚时,皇玛嬷只说了句舍不得,皇上便将小五留在京城。”
幼蓁嘀咕道:“你说的谁人不知?但太后也不能为我们家开这个口啊。”
幼蓁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个面子,同样,四爷也不行。
“寿康宫去不了,不还有个承乾宫吗?”四爷语气极为沉定,似乎早就确定了安排。
“承乾宫……你是说让姑爸爸开口?”幼蓁蓦地睁大眼睛。
“自然,待孩子出生后,你常带她去承乾宫走动,有了这层关系,到时额娘才好向皇上提起,免了咱们的女儿抚蒙。”
四爷自从猜出幼蓁腹中胎儿性别,便已和皇贵妃说定此事。
以皇贵妃和皇上的情分,讨这个恩典并不算难事。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等十几年后,或许已经换了新皇,那便更加不好忤逆太皇贵妃的意思了。
只是四爷还记得,他提起此事时,皇贵妃似是笑着的,道:“或许用不着本宫,你们也能得偿所愿。不过你既然开口了,本宫便给你记着。”
四爷虽想不通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明白皇贵妃这是答应了。
只怪他没有早些告诉幼蓁,才惹得幼蓁伤怀。
幼蓁才想不起来怪罪四爷呢,听到这个消息,她立即就高兴了:“表哥你说的对,有姑爸爸在,咱们根本不用担心。”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只知道哭,定然是腹中的孩子将她变傻了,脑子渐渐不灵光
有了四爷这句话,幼蓁也不伤心了,心心念念的女儿不必远嫁,比什么事情都要让她开心。
四爷正等着幼蓁说几句好听话,没想到幼蓁没再看他,转而拿起针线,劲头比之前更足了。
“我得快些将这些小衣裳做好,还有冬天的没做呢,改日给宜春她们画两个花样子。”
幼蓁针线上拿不出手,但画技尚可,常常能想出新样式。
四爷想说孩子长得快,如今做好了,恐怕明年根本就用不上。
但看幼蓁兴致勃勃的样子,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罢了,就随她去了,反正做累了就会歇息的。
四爷还不了解幼蓁吗?任何事情坚持不了三日,待过了这个期限,用不着旁人劝,她自己便打起退堂鼓了。
也不知这些小衣裳要做到何时……
第70章 凫水
果然如四爷所想, 幼蓁绣了小半个时辰,赶制出三件小衣裳,就放下手里的针线。她揉了揉眼睛, 道:“今日便做到这里吧, 手有些酸了, 剩下的明日再来。”
四爷瞧了眼桌上层层叠叠如小山的布料,心想这些衣裳明日恐怕也做不完, 最后还是要落到四季姐妹的手里,否则将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幼蓁自觉忙活了许久, 眼瞧着要到入寝的时候,幼蓁便唤宜春和念夏进来伺候自己洗漱。
到了庄子上,尽管比起京城里要凉爽许多,但这沐浴一事依旧让幼蓁觉得闷热。任谁在放满热水的浴桶里坐上一炷香时间,身上都会止不住冒汗,幼蓁每回沐浴结束, 都有再洗一遍的冲动。
宜春和念夏二人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沐浴, 这浴间里满是水汽,幼蓁一行一步之间,她们都要伸手扶着, 生怕幼蓁一时站不稳摔倒。
清楚幼蓁不喜身上湿漉漉汗涔涔的感觉,宜春动作很快,侍奉幼蓁沐浴擦身,给她换上寝衣。
不过是轻薄的小衫小裤,外罩碧荷色的窄袖纱衣。
“福晋, 可舒服了些?”宜春好声好气地问道。
幼蓁脸上是热汽蒸出来的红晕, 绯红色彩从脸颊蔓延而下, 修长的脖颈, 胸口一大片袒露的肌肤,都被热水晕染出动人的胭脂色。
“热得头晕,”幼蓁不高兴地翘起唇,“明日少放些热水。”
她觉得自己都要被蒸熟了,偏偏那些清凉的薄荷、桉叶都用不了,幼蓁只能自己慢慢平复这股热意。
她在浴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待出来时,四爷已经洗漱好,换了衣裳在榻上靠着。
幼蓁走到床边,能明显感受到四爷身上传来的凉意,分明是方才用冷水冲了凉。
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幼蓁这几个月来不仅一次注意到四爷冲冷水澡,却偏偏严格控制她沐浴时的水温,存心让她不舒坦。
四爷手里虽拿着书,但半颗心悬在幼蓁身上,自然注意到她进来的动静。
到了夏日,小姑娘的寝衣越发清凉,今日这一身,四爷估摸着上下布料加起来也不过一尺之数。
隔着近乎透明的外纱,可以瞧见里头浅色小衫不过巴掌大的布料,用两条细带系在肩头,锁骨凹陷,纤薄明巧,再往下却是撑得鼓鼓囊囊,一手不可握,比几月前更显丰润。
下面小裤也不过一掌长度,行动之间,薄纱滑过莹嫩的小腿,一直盖到精致细白的脚踝。
幼蓁似乎是站在床边忿忿地嘀咕了两句,然后慢悠悠爬上榻来,纱衣领口随着她的动作大开,露出里面软白的丰盈。
四爷捧着书,视线却早已掉到不该看的地方去了。
不怪他每日洗冷水澡,实在是只能看不能碰,着实有些煎熬了。前三个月他担心幼蓁身体,那念头淡了许多,好不容易待胎像稳固,又进了夏日,幼蓁整日嫌他火气重,近身都难,莫提做其他事。
今日到了庄子上,四爷瞧见幼蓁这副装扮,心早就从书页上飞走了。
偏偏幼蓁似是毫无知觉,到了床上,紧紧贴着四爷睡下,还道:“表哥,你身上凉凉的。”
抱着舒服。
四爷将手中书册放到边上,刚一躺下,幼蓁便钻到他怀里,不听话的小手碰碰他的胸口,又摸摸腹上肌肉,最后将一侧脸颊贴上去,乖巧又粘人。
四爷被她拱得火起,心念一动,垂下幽黒的眸,瞧见幼蓁杏眸半阖,卷曲着睫毛。
他喉结微动,哑着声开口:“蓁蓁,今晚……”
“表哥,别说话了,”幼蓁抱着他胸膛蹭了蹭,“坐了一整日马车,好累啊,我困了。”
“……好。”四爷强行咽下后半句话,额角跳了又跳,最终还是将手搭上幼蓁后背,轻轻抚拍,“睡吧。”
幼蓁埋在他心口,闭上眼睛,悄悄勾起一抹得逞的俏皮笑容。
*
四爷到了庄子上,依旧是不能休息的。每逢五日上朝,四爷寅时初便要起身,骑马赶往畅春园,若他哪日有政事禀报,也是要挑这个时辰起来,还要在畅春园待到午后,最后踩着夕阳余晖回到庄子上。
相较于四爷的忙碌,幼蓁就要清闲多了。
白天日头毒,她鲜少出院门,只有太阳下山了,幼蓁才会在宜春等人的陪伴下出去走走,有时还能遇见在花园里玩耍的几个孩子。
大格格与弘晖等人已经大了,见到幼蓁十分恭敬地请安,还会多问两句关心她身子。弘昐和弘时显然没哥哥姐姐们拘谨,有一回幼蓁坐在凉亭里赏花,弘时还偷偷过来摸了摸她的肚子,留下一株香气扑鼻的栀子花,说是送给福晋肚里的弟弟妹妹。
幼蓁将这栀子花做成手串,挂在书房里,香气溢满整个屋子,足足三日才散去。
一日,她在庄子西北角的一处院子里,发现一口方方正正的池子,池底和池周铺满白玉片,只是池子里空荡荡的,不知是做什么用。
幼蓁将管事嬷嬷喊来问话,嬷嬷答道:“回福晋,这池子原是要做成温泉池,以供主子们冬日过来避寒。只是最近的温泉眼在洼京,离得太远,整日备着热水又颇耗费,主子爷就下令撤了这池子。”
四爷名下自有别的温泉庄子,用不着手下管事讨巧献媚,当时想出这法子的管事还被扔到田庄上去做佃户了。
幼蓁仔细打量这池子,四面皆是明窗,空旷通风,池子周围也是铺了青色的花砖,四个角安了金质的出水蟠龙口,想必就是用来引热汤的。
“将这池子打理干净,引山泉水煮沸再放凉,将这池子灌满。每日清晨将四周窗户打开,落日时再合上。”幼蓁对那嬷嬷吩咐道。
管事嬷嬷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庄子上做事许多年,还未听过主子提到这样的要求。但她不敢发问,只能细细记下:“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派人去办。”
嬷嬷不敢问,幼蓁身边的人却是敢的。念夏搀扶幼蓁回正院时,忍不住开口:“福晋,您下令修整那池子作何用?这大热天的,可不兴泡汤泉啊。”
幼蓁被念夏的话逗笑:“谁要泡汤泉了?至于我想做什么,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幼蓁下令修池子的事,除了她身边几人和办这差事的奴才们,并无旁人知晓。
四爷整日早出晚归,每晚回来必会问问幼蓁白日做了什么,幼蓁只说自己又逛了何处又吃了什么,故意瞒着这池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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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四爷下值早了许多,申时初便回了庄子,一下马便往正院去。
谁知竟扑了个空,幼蓁不在正院里。
“福晋在何处?”四爷沉眉问道。
今日是念夏和敛秋陪幼蓁出门,留下来的宜春只好上前答话。
“回主子爷,福晋……福晋去逛园子了。”
“外头这样晒,她逛什么园子?”四爷了解幼蓁的习惯,这个时辰,院子里的地砖都被晒得发白发烫,幼蓁怕是连脚都不愿沾地,又怎么会去逛园子?
四爷凌厉眼风一扫,宜春顿时眼皮一跳,低下头去:“福晋、福晋去凫水了。”
“凫水?简直是胡闹!”四爷立即背着手往外走,发话道,“带路,给爷把她找回来。”
宜春暗道一声不妙,忙不迭跟上。
四爷听到凫水二字,原以为幼蓁是去了庄子上哪块池塘,没想到宜春却将他领到一处院落前。
宜春抓住路上机会,和四爷解释,企图让主子爷消点气,待会儿莫要训斥福晋。
四爷进了院门,穿过长长的门廊,才踏上台阶,便听见里头传来幼蓁的声音。
“念夏,这水还是烫了些,引些凉水过来。”
“福晋,您将就一下吧,奴才可不敢再加凉水了,您可不能着凉。”
幼蓁又道:“这池子还是小了些,施展不开,比不上苏州的。”
“福晋,那苏州家里的水池可是老夫人为您专门辟的,供你学习凫水之用。这口池子是温泉改的,自然比不了。不过福晋,您游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