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宋榆归回来的动静,江厉头也没回,轻声说:“现在才知道,和她待在一处,哪怕什么都不做,心底也是满足的。”他问:“这就是生活吧?”
他盯着视频里云绽的身影,良久才道:“原来,幸福竟然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原来喜欢一个人,是真的舍不得强迫。原来顺从一个人,也能成为本能。
宋榆归坐到他面前,他明白江厉此刻的感受,但他还是开口:“你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
总会见面的。
江厉收回视线,继续拿着平板。
这些天他一直反复看云绽的舞蹈视频,那三年被他存在电脑里,从来没有点开的资料,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籍。还好,云绽还能跳舞,还好,伤的不是她。
江老走了,来医院一次,他就更老一点。本来就疲乏的身体现在更是力不从心。
他叮嘱宋榆归,千万要照顾好江厉,宋榆归不敢拒绝,忙扶着老爷子下楼。
从外面回来一趟,江厉还在看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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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榆归没有说错,从江厉拒绝和她见面起,她每天都会过来一趟。
所有关于江厉的信息云绽都是从林幼安那里获得的。
云绽康复出院的那天,江厉就站在病房窗前,看着她离开。
最后一天,她没来送月见草。
宋榆归回到病房,看他这样,又看了眼他从门口捡起来舍不得扔的月见草枯枝,开口道:“她让我转告你,明天就是星月大赛了,她已经订了回美国的机票,她还说,你以后不用再躲她了。”
心脏忽然揪心地疼,疼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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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一度的星月杯舞蹈大赛开始了。
参加比赛的都是来自各个地区的舞蹈精英。
一开始还需要安东搀扶,到后来,已经能自己慢慢走路了。
每次她来,都会带来一只月见草,就蹲在门口,和江厉聊天。
她不知道的是,病房里面,江厉也同样背靠着门等她过来。
月见草的香气从门缝飘进,他慢慢放松,似乎回到了在云山的那段好时光。
江厉在云山日日给云绽送月见草,如今云绽也日日给江厉送月见草。
江厉至始至终都没舍得说的‘分手’两个字,云绽说出口了。
“算了。”宋榆归叹气:“就这样吧,总归,各自锦绣好前程。”
即便江厉从来没开门见过她一面。
云绽作为飞天舞蹈工作室的唯一代表,还没上场就被一群人围着加油打气。
“云老师,放松放松,你可以的。”“云老师,平常心,你刚大病初愈,没发挥好也正常。”“呸呸呸,你在说个什么鬼东西,云老师,一定要加油呀!”
一堆小女生叽叽喳喳,比自己登台的时候还要兴奋。
云绽没有着急。她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她上场还有十分钟,江厉仍旧没有出现。
安东在她耳畔碎碎念:“等了一整年,终于要开始了,成败在此一举。”
云绽缓缓抬手,随着音乐起舞。她的每一个姿势,一抬手、一投足,都倾注了全部的感情,像是在用生命舞蹈、歌颂。她的眼里含着泪水,嘴角却在微笑。
每一个动作,都美得惊心动魄。
处于人群中央的云绽,长发盘起,白裙飘逸。她的眉眼本精致,此刻浓妆淡抹,更有一种令人惊叹的美感。
唯一突兀的,是她脖子上戴了一条项链,细小的一根,尾部坠着几个字母。她们比赛的时候其实能不戴饰品都尽量不戴的,但云绽执意如此,安东也没说什么。
所有人都耐心地等着台上表演。
万籁俱寂下,表演厅大门悄然打开。
江厉出现。他不敢告诉别人,一个人杵着拐杖,打车,再杵着拐杖,跨越广场,走了上百个台阶才走到这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场看云绽跳舞。
和视频上不同,没有后期剪辑,也不会莫名其妙插入观众的脸。现在的表演,是最直观的,也是最打动人的。
所有人都投入到了她的舞蹈,跟着她的节奏呼吸,唯恐一个不小心,惊碎这难得的好梦。
唐棠在云绽前一个跳完,此刻正躲在后台看现场直播。原本兴致勃勃的她在看见云绽起舞时,表情逐渐凝固。
云绽的舞蹈,是让她一个专业舞蹈工作者都觉得惊艳的存在。
飞天舞蹈工作室全体成员都屏住呼吸看她表演。
安东眼里更是闪过一丝久违的感觉――那个享誉国际,令无数人称为天才的舞蹈小皇后回来了。
身后大门缓缓合上,江厉重新隐匿在黑暗里。
舞台上音乐依旧,灯光下的云绽美如谪仙,每一步,都似在他心尖上绽放。
江厉虔诚地看着她,恍惚间想起十二岁那年。
炎炎夏日,他也是这样躲在角落里偷看云绽跳舞。不同的是,那时候小小的一只现如今已经长大,成了舞台上最耀眼的存在。
音乐声缓缓变慢,云绽的舞蹈也进入尾声。
她渐渐停下,维持着手臂抬起的动作,直到音乐停歇。
表演厅依旧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还没从她的舞蹈里走出,就连主持人都还在回味。
云绽回神,收了动作。
她向前跨了一步,双手张开,对所有人行了个礼。
再抬头时,表演厅的灯光才逐盏亮起。
下面观众愣了许久,慢慢的,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再然后,掌声如雷鸣般,响彻整个广场。
云绽是最后一个上场的选手,她跳完之后,所有选手都回到舞台之上。
大家看着云绽,心里有了答案。唐棠率先拥抱云绽,说:“提前恭喜你了,大赢家。”
云绽笑着回抱她。
云绽垂眸,看着无名指根部属于江厉的名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主持人叫到她的名字。
云绽起身,朝舞台走去。
偌大的表演厅,灯光全灭,云绽站在舞台中央,右手抬起的一瞬,一束光从头顶落下,似有亿万星辰萦绕在她身边。
全场寂静。
主持人这边也给力,在得到分数后立刻回到台上,本想卖个关子,但见大家对结果都没什么悬念了,痛快地报了答案。
“本次星月奖得主是――。”
“大家好,我是云绽。”
江厉身形微微顿住,极力控制想回头看她的冲动。
云绽深吸口气,继续说:“很高兴今天能站在这里,拿到我梦寐以求的星月奖杯。在过去很多年,我都将星月奖视作人生最重要的目标,除去寄养在亲戚家的那几年,其他时间,我几乎都是在练功房度过。我知道,外界对我有诸多传言――我的确是个孤儿,也的确有一个被人称作‘混混’的男朋友。”
观众比他嘴快:“云绽!”
主持人笑着肯定:“是,恭喜云绽。”
舞台上一片喜气,云绽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奖杯。
江厉终于回神,缓慢转身朝侧门过去。
台上主持人邀请云绽说获奖感言,云绽接过话筒。
江厉慌了:“你要做什么?”
他确实走不动,动作很慢,拐杖用得也极不顺手。一条腿使不上力,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另一条腿上。
江厉咬牙,一步一步。
“等等我。”他说,看她始终站在高台边缘,江厉得动作越来越快,已然不顾身体的残缺,也不顾自己单脚走得有多狼狈,飞快地朝她跑去。
到了云绽面前。
江厉的脚步猛地顿住,随即加快离开的步伐。
说到这里,连云绽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其实,不止‘混混’这两个字,他有很多的外号,高中时,其实……我觉得他们形容的还挺恰当的。我男朋友,确实有点霸道,有点嚣张,有点疯……总是让人想揍他一顿,有时候我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把‘狂妄’两个字刻进骨子里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在回忆什么,语调变慢,声音带着哽咽。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人骂他是‘疯子’‘地痞’,老师视他为年级毒瘤。长大了‘嚣张’‘混不吝’‘二世祖’这些词也常常伴随着他。为了我牺牲一切。他宠我爱我,视我如命,如果没有他,早在淮序的时候我就已经放弃跳舞了。略匮明朝。你听到了吗,江厉。”
她叫了一声,视线牢牢锁定江厉的背影。
是的,早在他进来的那刻,云绽就已经发现了他。
观众疑惑地看着云绽,再顺着她的目光转身看向侧门的位置。
灯光师将灯光投注过去。
江厉身影显现。
那个霸道嚣张的二世祖,是他教会我抗争,是他教会我勇敢争取,是他让我有勇气站到今天的位置。我一直以为,舞蹈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但现在发现,他才是我生命里的不可或缺。我爱他,胜于昨日,此刻正拄着拐杖,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前,浑身写着狼狈。
他不敢回头,立刻推开大门离开。
云绽没有一丝停留,扔下话筒就追出去。
满场哗然,现场导演看着一旁懵逼的摄影团队,大喊:“愣着什么,快追啊!”
她又说:“江厉,亲亲我。”
媒体没有被限制,扛着相机架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既不会打扰他们,也能将现场情况即使直播给线下观众看到。
江厉还是没有动弹,他拄着拐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开口的时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乖,你先回去。”他想亲她想抱她,可他总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瘸着腿,一身狼狈地朝她过去。
云绽不听。
她向前一步,江厉就后退一步。
江厉杵着拐杖,一直到外面,眼看着就要拐弯,云绽终于将他拦住。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到真见到江厉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地酸了鼻尖。
“江厉。”她叫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娇柔:“抱抱我。”
江厉不动。
她终于不动了,问:“是不是这条腿一天不好,你就一天不见我?”
云绽笑了:“既然你失去一条腿,那我也陪你断一条腿。”她没有开玩笑。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他不敢赌,只能骂她:“谁她妈教你这样威胁人?”
云绽:“可我也只能威胁你了。”除他之外,没有人会为她飞奔而来。
她往后踏出半步,江厉直接认输:“不要,绽绽,我跑不动。”曾经刷新海宁高中五千米长跑记录的冠军说,绽绽……我跑不动。
云绽停下,看着他杵着拐杖而来。
江厉没有吭声。
他不知道,他只是不想……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更不想往后余生成为她的累赘。
“好。”云绽点头,不再靠近,反而步步后退,一直退到高台边缘。
“江厉。”她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委屈到极致。
江厉高悬的心才刚刚落下,听见她的声音,直接开骂:“下次再这样威胁老子,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把你关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许去。”
云绽没反驳,她只说:“江厉,抱抱我。”
第三次了。这是云绽第三次让他抱她。
江厉一把将她捞入怀抱,揽着她的手臂不断收紧,仿佛要将她勒进自己的骨血。
他发了疯,才会一次两次将她推开。明明做梦都在占有她。
星空坠落,高台之上,两人紧紧相拥。
……
不见得非要文采斐然,叙意不清的爱恋其实也很诚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