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谈言:“瞧你说的,她是我女朋友,我要么就带她走了,要么就留下来,我能让她跟我分!”
阿商:“可把你给美的,少贫嘴了。”
陈粥随着他们开着玩笑,把面前的鸡尾酒递一杯给阿商。
阿商接过,浅浅的抿了一口,而后放置在自己面前,抓过苏谈言面前的那打科罗娜,对着陈粥晃晃,“还是啤酒好喝。”
苏谈言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
陈粥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小小的高脚杯里淡蓝色的调制酒,随即也把自己的酒推开,换上一瓶的啤酒,她举起酒杯,朝着光,“干杯。”
应声而起的撞杯声清澈。
“三年了,好快。”阿商仰头喝了一半,看向陈粥,“小粥,我们认识三年了。”
她这点笑意盈盈的眼神下,藏着跟鸢尾花一样的忧伤,相遇的时光还在眼前,陈粥在那种好友相聚的时刻里,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难过。
“你干嘛呀。”她笑着埋怨她,眼泪掉下来。
苏谈言识趣地走开,给他们让出说话的空间来。
阿商眼里依旧带着笑意,浅浅地看着陈粥:“你记得三年前吗,那天夜里你陪我回家,跟我睡在那张一翻身就咔咔作响的铁床上,我问你三年后,我们会怎么样。我说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能在昌京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定要买三室的,这样的话,阿茵和小译和我,都能住在一起。然后我问你,小粥,你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那说起来,就好像是昨日的事一样。
陈粥:“记得,我说,三年以后,我应该跟现在一样,还在上学,还在上课,还在人生这一段迷茫的光景里。”
“现在看来,还是你的预判最准。”阿商笑笑,“你看你果然,还在上学。”
那算什么预判啊。
她不过是比阿商多了一段规律的、允许人迷茫的时光。
她刚上大一那会,十分不习惯这种没有目标的生活,刚认识阿商的时候,她是有些羡慕她这种每天各不相同的生活的,可到如今,却庆幸自己还能有这样的一段时光,在未完全成为一个合格的自负盈亏的社会人之前,能每天都过那样重复的,毫无意外的生活。
“阿商——”对于阿茵带着小译的离开,陈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抿了抿嘴,像是笃定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不是这三年,或许就是下一个三年,又或者用不了三年,或者一年半年的,阿茵姐姐就带着小译回来了,到时候,你们三个就能住在一起拉,我也会常去看你们的,我以后毕业了就留在昌京,我们都还能在一起!”
陈粥声势浩大地描绘着未来的蓝图,好像她说的越坚定,这样美好的画面就越真实,也越能加快的实现一样。
“小粥啊——”
陈粥听到阿商这样叫她,长长的尾音带着浓浓的不舍,那样的语气让她害怕极了。
她有点不敢抬头了。
阿商:“我要走了。”
陈粥的鼻子更酸了,她依旧没有抬头:“去哪?”
“我要去找阿姐。”阿商揩了揩眼尾上控制不住要掉下来的泪。
陈粥抬起头来,眼眶里是湿漉漉的,她着急地劝说到:“可是她这么做,就是让你好好生活,去自由的追寻自己的梦想。”
“我不能那么自私的,我也做不到这样。我做不到为了我,让阿姐带着小译去浪迹天涯。”
“她拿到的那些钱,一部分给我还了债,还有一部分做了小译续命钱,她带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既保住了我,又没有对不起小译,我那天还对她说那样的话,从小到大,她永远是吃苦最多的人,她为了我们,做了太多自己不愿意的事,我想好了,我要去找她,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有什么事情,我们三个人承担。”
“阿茵姐走了,或许就是不想连累你的……”
“可我们是家人啊。”阿商抬头看向陈粥的时候,眼里已经全是泪花,“小粥,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家人了。”
是啊,世界上再也没有那样深沉又复杂的感情了。
冬天越来越厚重,一年的岁月时光又一次要接近尾声。
于是陈粥在那片绵长的夜色里问到:“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
“明天?”她哑声。
阿商:“嗯,火车票难买,阿姐也跟我断了联系,就快过年了,我想早点找到他们。”
陈粥点点头。
舞台上的吉他安静地放置在那儿,一束淡蓝色的追光打在那儿。
陈粥佝着脖子想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那你要照顾好自己。”
“傻瓜。”阿商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才要照顾好自己。”
“好好学习,好好毕业,好好工作,以后——”
她难得温柔地笑着说到:“找一个爱你的人,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
那晚关于分离的疼痛,是深入到骨髓里的。
阿商最后拒绝了陈粥去火车站送她,她说告别就到今夜为止,醉着说着再见比清醒着要容易许多。
于是陈粥就坐在沈方易洋房顶楼的阳光房里看着天上偶尔略过的几只飞鸟。
她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去,只知道他们惊鸿一瞥地掠过自己的生命,她还来不及看清他们,离别却又再次重演。
要是沈方易在就好了。
他虽然会用那些她觉得古板又无趣的道理,告诉她,生离死别,是人生的必修课,但在她表达不满后,他还是能识趣地来哄她的。
她觉得嘴里寡淡无味,习惯性地从自己的兜里抹出来一颗糖。
她用舌尖抵着那糖,感受那甜味一点点在味蕾上蔓延,驱赶舌根上的苦味,然后她闭上眼,任由阳光浅浅地烘着她,就那样呆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然而生活总是在时不时地提醒她。
几天后的夜里,她捂着自己的后半边脸,躲在被子里闷声哎哟。
沈方易出差在外,听家政阿姨说陈粥捂着被子喊啊哟,又不肯去医院,是从南半球飞回来的。
他风尘仆仆,推开门,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这是怎么了——”
陈粥捂着有些肿起来的脸,见到沈方易,原先的思念化成有些委屈的讨要:“沈方易,我牙疼。”
“牙疼?牙疼不去医院?”
“我不去。”她摇头摇的坚决,“我害怕看牙。”
“讳疾忌医。”沈方易下了判断,他伸手,虎口将将好卡住她的下巴,大拇指和食指分开,轻轻地扣着她的牙床两侧,“乖,张开我看看。”
陈粥这才张嘴。
沈方易微微皱着眉头,眼神光聚在一起,她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样子,有些害怕自己是因为吃了太多的糖,在二十几岁这样的年纪里还跟小朋友一样长了蛀牙。
“是智齿呢。”他松了口气,笑笑,“不是蛀牙,是有一个智齿,抵着牙床,发炎了。”
陈粥有些疑惑,她起来走到镜子面前,对着镜子张着嘴,几番来回,果然看到了最里面的牙床露出的白色小尖尖。
于是她转过头问到:“什么是智齿?”
“人有了智慧,就长智齿了。”沈方易脱着外套,像是开着玩笑,“说明我们小粥,长大了。”
他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伸手牵过她,微微用点力道,她就往前踉跄几步,朝着他的方向过来。
他随即拢她坐在他的膝上,笑意盈盈的眸子浅浅地看着她,温柔地不像话:“长大了,就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有完整又丰富的人格。”
独当一面的能力?完整又丰富的人格?
那颗象征着智慧的牙齿,在那段不安定的时光里隐隐作痛,在阿商离开后正式爆发。
所以人的智慧,要在懂得人与人之间会不断告别后才能慢慢萌芽吗,要在经历冗长的一段充满变数的人生后才能完全成熟吗。
陈粥呆呆地看着沈方易。
她那些参不透的有限人生中的迷茫和无助,在沈方易看来,是因为牙疼引发的难过。
于是他伸手,拢着她下颌角,“真不去医院?”
她摇摇头,随它疼吧,“我不想拔牙,沈方易。”
于是他只能一直把他的手抵在在那儿,替她捂着她的下颌角,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这让陈粥觉得竟然有些止疼。
她觉得这样甚好,于是把头靠在枕头上,半张脸抵着沈方易宽大的手掌,由他的低温降低她的痛楚。
他眉眼低垂,由她把他的手枕在下面,轻拍着她的背,表面苛责,声音却异常温柔:
“哪有你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糖里全是玻璃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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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9章
◎他挂念你,所以不敢赌。◎
他冰凉的掌心拢着她的下颌角, 轻声责备她,哪有她这样的人。
是啊,哪有她这样的人, 饮鸩止渴, 涸泽而渔。
可是她真的太垂涎这样的温柔了,也太害怕这种成长带来的疼痛了。
大三的这个期末,很多人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前途和未来了, 就连老张也问过陈粥,考研还是出国?
她摇摇头,都不是。
她会稳稳当当的毕业, 从一个公司职员做起, 如果运气好的话, 她或许能吃饱穿暖外带养一只天天带着微笑的小狗, 用好多年的积蓄攒一个小房子, 然后住在里面, 每天下班了就养些花花草草,然后跟一两个好朋友讨论《海贼王》是不是到了2023年都不会更完。
她于是惊讶又可怕地发现,她憧憬的人生蓝图里, 竟然没有沈方易的身影。
她在那些他拢着她哄着她替她揉着发疼的下巴的那些个晚上, 失神地想着,她是不是应该把沈方易加上。
把他加在哪里好呢?
她的屋子不太大,昌京的房价实在是太贵了, 这是她唯一能负担的起的了,一个人住显得宽敞的屋子会因为沈方易的到来显得有些局促, 这样的话, 她还得努力赚钱去换个大一点的, 那就跟她的人生信条不符了。
不如他隔三差五来一次吧, 他会煮粥,跟陈学闵煮的粥一样的好吃。她会买一套双人的餐具,跟他一起坐在桌子上吃饭,洗碗的事情,要不她也赖掉吧,总归沈方易从来也不会跟她生气。
家里的小狗会喜欢他的吧,毕竟人人都爱他。
那个时候,她几岁?
二十四五?二十六七?
好久啊,这么久,谁能等得住啊?
*
大三期末考的专业课,有些难。
今年昌京的雪下得晚,只是一下起来就纷纷扬扬地没完没了,不用多久地上就累成厚厚一层。
夜里陈粥从自习室出来,搓了搓被雪冻得发红的手,把自己鞋上的雪掸了掸,钻进了学校边上的小超市,挑了一把伞,要去结清款项的时候,看到老板盯着电视机嗑着瓜子。
陈粥随即瞟过去,电视里正在播报着一则财经新闻。
当日的大宗商品交易跌破底价,几个做空机构被查,资本圈子里套了一圈又一圈的泡沫,终于在那一日被戳破。
陈粥从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被带走的季言冬。
她立刻丢下未付钱的伞,不顾外头飘扬的大雪,一步一步踏入深重的雪夜。
那一日的雪大的近乎要埋葬一切,她从前觉得舒服的学校里的那片大草坪成了她最大的阻碍。
她连着一步塌下去,再抬起来的时候回头看到自己的足迹孤独地落在雪地里。
好在外头的马路上,车灯明亮的昌京还未腾出间隙放缓车流让雪能积得那样厚。
那雪落下后就碾进不同纹路的齿轮里,被飞驰而过的车子带走。
陈粥没有打伞,只能站在那公交车站下,等着好不容易打到的拥堵在两个路口后的车。
在她持久不安地等待中,公交站里遮蔽在那大人伞下的小朋友,捧着一本书,在那儿一字一句地念着刚学到的诗句: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1)
他一字一句读完,然后扬起自己的脑袋,问到:“妈妈,那是什么意思?”
好在一阵汽车鸣笛声响起,陈粥逃命似得躲进车里,她把窗户关得严丝缝合,生怕外头的声音飘进来,那些照本宣科的解释会让她头皮发麻,她于是催着司机:“师傅,麻烦您快点。”
鬼知道那天的雪有多大,路有多堵,她慌张到忘了问一问沈方易有没有回来了就往他的别院洋房赶去。
好在她赶到的时候,三楼的主卧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陈粥站在台阶上的时候,小腿还在颤动,她抬头看了一眼灯光,循着那台阶快步而上。
最后当她落在偏门的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陈粥迟迟没有再往上。
她的关心和不安,到了最后的关头,却成了害怕。
陈粥下了决心,她拧开门把手,开了主卧的门。
陈粥看到,沈方易就在那儿。
她的心终于一点一点的开始有了活力。
他就在那儿啊,就在她熟悉的那个对着槐花树的窗台前,就在他们从来都喜欢待的那个阳台上。
只是他唯一留下的灯实在是太过于凄惨,暗黄的灯光奄奄一息地趴在墙壁上,好似再有一阵风来,就会吹灭这最后的残光一样。那大开的阳台上尽是他掉落的烟灰,混着脚底下的杂雪,脏污的不成样子,但他的眉眼,依旧不染尘埃,不沾霜雪。
他是听到声响后才转过来的,看到陈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灭掉了手里的烟,像是有半刻的晃神,好似他的思绪早就飘到远方去了,寻了一会才将它找回来的,然后他跟从前一样,那样笑着看着她:
“不是说要心无旁骛的复习功课?怎么过来了?”
他站起来,依旧是混不吝的样子:“是太想我还是牙又疼?”
“沈方易——”陈粥跑过去,直直地扑进他的怀里,她抱得他好紧好紧,紧得不让他发现自己大颗大颗的眼泪正在往下掉。
“哭什么?”他还是发现了。
“我长命百岁,好着呢。”
他拍拍她的肩膀,像是在证明:“你瞧,我开始戒烟了。”
陈粥转过头去,换了个方向,没敢看他,眼泪糊他一身:“你骗人,你刚刚,明明还抽。”
“最后抽一次了。”他把她的脸从他的衬衫褶皱里抬起来,指腹揩着她的眼尾,“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