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闵放下筷子,也自己动手帮忙整理着,“刚刚搬东西搬的热了。”
而后他夹筷子给她,“辛苦了,做了一桌子菜。”
“你和小粥喜欢就好。”周阿姨把眼神递过来。
陈粥立刻躲闪着,下意识地胡乱往自己碗里夹着菜,她点点头,听到自己声音里带着胡乱的肯定和振奋,“阿姨做菜真好吃。”
陈学闵和那个女人都笑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陈粥眼睑微微抖动,外头烟火扬起,四季平安,新年充满欢声笑语。
*
澳洲的春节气氛就没有那种浓重。
沈家的别墅群落孤单单的在一个庄园里。
沈方易坐在那儿,他母亲带着那个几次让他去接触的女人入席,安排坐在他身边,他皱了皱眉头,却也还算给面子,没有甩桌走人。
几个叔伯都坐在那儿。
“今时不比往日了,国内生意这么难做,国外的金融危机这么一搞,我们北边的生意折损严重,国外的银行一倒闭,甚至买的欧洲债都灰飞烟灭了,很多子公司全都经营不善了。”
“这还是小事,我就说姓季的那小子不可靠,现在好了吧,人都捞不出来了。”
沈父听那几个叔伯一通抱怨,清了清嗓子,像是要阻止:
“好了,今天乐芷在,不谈生意。”
温乐芷是港城富豪的独生女,跟沈方易母家多有来往,祖辈在南洋做生意起家,南边的富豪榜上数一数二的家族。
她礼貌又得体地出声:
“沈叔叔,我今天过来,也是带着父亲的想法来的,我们温家往南的销售渠道是畅通的,但是控货渠道是弱点,要说起供货,最大的货源还是在各位叔伯以及——易先生手上。”
她用这样的称呼称沈方易,好像是想提醒他,她的姑婆和沈家祖父曾经也是一个姓氏,当年就是为了合作,沈家的妹妹就跟温家接过亲眷。
叔伯随即得体地接话:“那是当然,温家和沈家各有长处,如果能联合的话,或许不用折损市场,还能救起一些裙带关系。”
“这是必然的事。”沈父在沈方易还未出声的时候就把话接了过去,他看了一眼沈方易,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也都知道,接二连三的市场暴雷查了多少人,商场上谁都不是干干净净的,这里面的浑水淌不干净,我虽然退休了,但是也是能知道一些消息的。明哲保身,暂时就不要回国了。”
他说完,看向沈方易,语气严厉了许多:“阿易,你听到了没有。”
沈方易母亲连忙出来解围:“这段时间,你就在澳洲好好休息吧,也好多陪陪乐芷。”
餐桌上你一句我一句的,沈方易却只是慢条斯理地叼着根烟,也不管身边是不是有lady,嘬得昏天暗地的,毫无绅士涵养,混在那人声鼎沸里混不吝地笑着点头:“知道了。”
那青烟漫起,化成一团揉不开的浓雾。
*
浓雾出现在腊月寒冬里是诡异的。
陈粥对着装饰过的房间出神。
陈学闵到底还是个男人,从前给陈粥弄的那个小房子,简单朴素。新的装修应该是那个阿姨帮忙弄的,她只看她的打扮就知道了,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向生活投降后的慌乱感,陈学闵那几件陈旧的衬衫她能洗的焕然如新,陈粥这个温馨的小房间,一定是她帮忙布置的。
清洗干净的被套上有太阳的味道。
那个叫做球球的小朋友刚刚还给她送来水果。
他会礼貌的敲门,问她,姐姐你吃完了吗,吃完的话,球球去洗碗了哦。
陈粥躲在被子里,她知道她应该是高兴的。
陈学闵找到了自己爱的人,还是一个这样温柔的人,教出来的孩子也是这样乖巧懂事,哪有比现在还要好的姻缘。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场连绵不绝的雨,把她从来就已经干裂的心中的土地,翻出潮湿的腐朽的气息来。
她失神的想,要是在这万家灯火的团聚中,那个为陈学闵翻着领子的人,那个为了她的喜好做了一桌子菜的人,那个为了她少女心事布置温馨小院的人,是她妈妈就好了。
那她的心里,一定一定不会这样,一直下着下不完的雨。
她从来都希望陈学闵过的更好一点。
可是这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真的要在心里住进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她却慌张又害怕。
那天夜里,陈粥意外的,在浓雾层层的梦里,梦见了她妈妈。
她跟她长得越来越像了。
她跟记忆中一样漂亮,微微弯下身子来,牵她的手,笑着温柔的叫着她的名字,“小粥。”
陈粥却迟迟不肯把自己的手给她,左脚踩着右脚,右脚又叠着左脚,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她,害怕她知道连同她在内的,已经对她的离开早早就“背叛”了。
她让另外的女人住进他们的家里,让另外的女人温柔地对她笑,让另外的女人,陪着陈学闵的余生了。
最后她真的没有扛过自己心里的罪恶,于是她抬头,嚎啕大哭地跟妈妈说了这一切。
当初陈学闵那么爱她,即便是知道了她不是他的女儿,依旧在她过世后,抚养她长大,即便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说着难听的话,即便是被陈家奶奶厌弃,他也这样的因为爱她而爱陈粥。
陈学闵这么爱她,为什么现在,要换一个人来爱了呢?
她妈妈依旧在那儿笑,一点难过都没有,只是弯下腰来,在大雾弥漫的夜里揩着她眼角的泪,温柔地说,“傻孩子,世界上,哪有永恒不变的爱啊。”
世界上,哪有永恒不变的爱啊?
陈粥从睡梦中感知到自己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痛,她惊醒,顾不得擦干自己的眼泪,也顾不得穿好鞋子,趔趄的走到桌子旁,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一个号码。
没两声,电话通了。
未等他说话,陈粥带着哭腔,在夜里颤颤抖抖地问到:“沈方易——”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没有永恒的爱?”
*
陈粥没想过沈方易会跨越万里过来。
那年除夕,在那带着露水的诡异的青烟大雾里,他站在格格不入的矮塌屋檐下,在迷离的烟火岁月里拿着一摞的新年礼物。
她看傻了,以为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但是他却抬抬下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带着笑在风里慢条斯理地问候她:“新年好啊,小粥。”
当时就站在那镇子口的大树下的陈粥反应过来,一股脑儿地扑进他的怀里。
他张开手臂,由她抱着,像是稀松平常的跟每一个拜年走访的人一样,嘴里说着吉祥话。
“拂尘扫垢,烟火常新。”
“小粥,愿你年年有福,岁岁平安。”
*
那夜的灯火绰影里,她编排了谎言没有回家 ,和他住在那个小镇上最贵但依旧是窘迫的房间里。
她在那湿漉漉的大雨拍打窗户的夜里,睡眼昏沉地听到当时不顾所有人的劝说,依旧在动荡时局里回国的沈方易轻声对她说——
“小粥啊。”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永恒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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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那天夜里陈粥睡的极为安心, 但那个时候她不知道,所有人都劝着当时的沈方易不要回来,他却为了那一通的电话冒险。
也是这之后, 她才真的理解, 蒋契说的,沈方易挂念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年年初, 第三方审计团队驻扎进沈家派系的各大公司。记载着陈年旧事的资料摞成山,堆在暗无天日的会议室里,新年伊始充满一年希冀的日子却宛如世界末日一般全被忙碌与灰暗填满。
沈方易与陈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总是惴惴不安的问着沈方易现在外界动荡不安, 那些卷腹而来的波涛会不会涉及到他, 他却只是说, 不过只是小调查。商场上见风使舵的人多, 落井下石的人不少, 但都是些编排出来的, 子虚乌有的事情,他们拿不到证据,自然就会走的。
他从来都说的轻巧。
但在某天夜里, 陈粥惊恐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她汗涔涔湿着刘海醒过来,却看见夜里已经穿戴整齐的人在光影下扣着袖口上的扣子。他听到声音后转身,俯下身子来, 手肘撑在她的边上,靡靡夜色里他抱歉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吵醒你了?”
“沈方易——”
陈粥起身, 从淅沥沥下着早春倒寒的夜里恍然看到等在楼下的那些黑压压的人, “你要出门吗?”
“嗯。”他伸手, 轻拂过她的脸,像是安慰她:“没事,只是协助调查。”
“几点了。”陈粥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不过四点,
“还早,再睡会,明天开学呢,吃完午饭后让老陈送你去学校。”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他起身,把窗帘拉上,把外头那些穿着雨衣的人挡在门外,“或许?明天早晨就能回来了。”
陈粥紧张地抿着唇,伸手抓过他的衣角。
他还是扶着床沿倾身下来,笑着温柔地哄她:“真没事,再睡会。”
而后他一身周正,撑伞匿入雨里。
陈粥望着那被他拉的严丝缝合透不过一丝光线的窗户发呆。
春雨凄寒,她最终还是没能拉开窗帘。
*
但沈方易没有骗她。
她知道他从来不会骗她。
他说或许,明天就会回来,事实上也是第二天,未等陈粥出发去学校,沈方易就回来了,他甚至还赶上了跟她一起的午饭。
他进来的时候,陈粥满脸惊愕,沈方易只是挂好衣服后弯腰伸手,向往常一样蹭了蹭她的下巴肉,“怎么了,看傻了。”
“解决了?”陈粥惊讶。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他衬衫上还带着昨夜未干的雨迹,像是撑着伞在雨夜中长途跋涉了一夜,千里迢迢地赶回到她身边。
她别过脑袋去,愿意相信他说的,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他跟从前一样坐在她对面陪她吃饭,稀松平常地问到:“学校课还多不多。”
陈粥看着餐桌上可口的饭菜,心猿意马地戳着筷子,抬头看沈方易,回到:“不多了。”
他点点头:“那好,能轻松点。”
陈粥眼神略过桌上的饭菜,她想起昨天晚上夜里他的离开,一瞬间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想说些什么,但开口带点犹豫:“沈方易——”
“嗯?”他还是跟从前一样,给她夹着各种各样的绿色蔬菜。
她见碗里的绿色蔬菜垒成一座高高的小山,出声到,“陈家奶奶说,我爸以后,应该会和周阿姨生活在广东。”
沈方易听闻,把自己手里的碗筷放下来,手肘搭在餐桌前,柔声问到,“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自然是不愿意打扰他们的生活,陈家奶奶说——”陈粥抬头朝沈方易看去,“可以提供我出国的资金。”
“出国?”沈方易好看的眉眼微微抬起,而后他凝神了一会,才缓缓拿起筷子,继续给她那口小碗里添置着蔬菜:“出国也挺好的,财经类专业有国外学历背书的确更有竞争力。”
“可是我不想去的。”陈粥放下筷子,看着沈方易,“沈方易,去国外,我会很久很久见不到你。”
“怎么会,我三天两头飞国外。”他于是放下筷子,来揉着她的头,“前途不要了?傻兮兮的。”
她摆摆头,把头往他的手心里拱,直到自己的下巴贴在他顺势而下的手掌上,“不要了,我就在昌京吧,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在淅沥沥的夜里等到天明。
*
开学后,同级的同学都在为各自的前程忙碌,课业越来越少后,陈粥去的最多的地竟然是沈方易给她开的那个奶茶店。那个叫做小杨的年轻人还挺有两把刷子的,新主意一个接一个,店里的生意竟然慢慢好起来。
有时候忙不过来了,她也会去帮忙。
她长的显小,几个学弟经过还以为她是做兼职的学妹,几番来回打听后被小杨以“这是我老板,你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驱赶。
那年百废待兴,以小杨为代表的迎合新一代年轻人的行业如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以之作为代价的是,曾经盘踞多年的影响许多的派系和家族,却逐渐分崩离析。
或许这就是时代巨变下的阵痛吧。
因为要长出新的,所以要淘汰旧的。
在那段风云飘摇的时间里,陈粥极少等到沈方易,却在一次午后,给客人送奶茶的时候,遇到了熟人。
祁沅沅站在那儿,脸上的妆容虽然明艳,但很难遮掩她身上的疲惫,她站在那儿,说要一杯奶茶的时候,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陈粥只听说祁沅沅休学了。
祁沅沅看到陈粥,脸上神色僵硬。
陈粥只当是没有认出她,按照她的点单,给她做了一杯奶茶。
但她擅自把她的十分糖改了,孕妇还是少吃糖比较好。
祁沅沅前几次来,都当不认识陈粥,她是有点心虚的,她从前添油加醋说过陈粥,也因为那些让她嫉妒的事情散播过谣言。
但她这几次来,陈粥除了会按照她的要求顺便去了她的糖给她送上点的奶茶后,一句打听的话都没有。
她闷坏了。
起先她游走到吧台,打听着陈粥是不是在这儿做兼职,得到了陈粥是老板后,又虚张声势的显摆她现在的老公。
“我老公对我还挺好的,他说学不上了就不上了,我也不缺这个文凭,以后当全职太太就好啦。”
陈粥只是面无表情地擦着吧台,“你真有福气。”
祁沅沅:“每天的零花钱我也用不完啦,二十四小时的找人照顾我,寸步不离的,我都嫌烦。”
陈粥:“鄙店因为你的到来蓬荜生辉。”
祁沅沅说了这许多,陈粥却跟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似,摆明了就是不想搭理她。
她依旧扎了个丸子头,纤长的睫毛覆盖在圆润的眼睛上,日光下,她皮肤雪白,透明的像是个瓷娃娃。
祁沅沅看了看跟从前一般没什么太大变化的陈粥,叹了口气,缓缓说到:“你都是怎么保养的啊,皮肤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