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建为医馆后，二楼起初也是用来屯放药材的临时库房，直到后来战事愈演越烈，医馆内的药材干脆被父亲全都送去了军营，这才把一个个房间两两打通，以供一些不愿住馆驿的客商或贵人临时租用。”
灵泽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感叹这位穆大夫也是一位心怀家国有志之士。
世间凡人多苦难，能在艰难之时仍旧愿意尽出自己绵薄之力的人最是难得。
“是不是把药材分类装进空木箱里就可以了？”灵泽问。
穆蝶手上忙碌着，“是啊。”
灵泽缓缓抬起右手，满堂的药材突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漂浮在空中。
原本正在挑拣药材的众人一时皆瞪大了眼睛，口中连连发出惊呼，想要将药材抓回来却又不敢伸手，最后只能无措地看向同样吃了一惊的穆蝶。
穆蝶杏眼微怔，看着灵泽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您……您这是……”
灵泽没有言语，左手袖袍一挥，摞在大堂一角的数十个空木箱顿时飞起，整齐地码成几排，盖子也齐刷刷地打开。
抬起的右手轻轻一摆，无数杂乱的药材竟像是有了生命的兵卒，在空中一阵混乱过后，按照种类自觉将自己分好了队伍，像一股股水流般灌入不同的木箱当中。
没用一盏茶的工夫，这足足要耗掉他们大半天时间的药材就这么轻易地被尽数装好了。
灵泽收手拢袖，面上云淡风轻，仿佛并未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对于从来没见过修士出手的百姓而言，这简直跟戏文里举手投足施云布雨的仙人没什么区别了。
见众人迟迟未能回神，灵泽陡然失笑，对管事的穆蝶说道：“别愣着了，还不赶紧给将士们送去？”
穆蝶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招呼着众人将箱子抬出去送往军营。
安排妥当后她看灵泽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惊讶中缓过来。
“将军说城中的那些仙长们都是来保护我们不被邪祟侵扰的，可我只偶然见过长明仙长施展过一次法术，人一下子就从原地消失了，我早该想到能跟长明仙长走在一起的人，肯定也是一位法力高强的仙人。”
灵泽笑了笑：“我可不是什么仙人。”
穆蝶恭敬地将灵泽请到椅子前坐下，又亲自沏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
“多谢仙长出手相助，这可真是省了我们好大的工夫呢！只是我能力有限，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穆蝶垂手站在一边一脸为难，似是实在想不出她能够为灵泽做些什么。
灵泽抬手止住了穆蝶未言的话，一手拿起白瓷茶杯，浅浅品了一口。
“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大的忙就算你请我，我也是帮不了的。”譬如直接让受伤的士兵恢复完好，又或者干脆出手助陈国结束这场战争，这些事她便不能去做。
“不过，我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灵泽将茶杯放下，示意穆蝶坐下说话。
穆蝶坐在一边，中间隔着一张四方的小桌与灵泽对话：“您请说！”
“我初来殇城，对周围不怎么熟悉，若是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带我去周围逛逛。”
穆蝶一口答应：“这个没问题，我时常在周围山上采药，对这附近都比较熟悉，想去哪里您尽管说就是。”
灵泽看着穆蝶明媚的笑脸说：“还有一件事，”她眼神顿时添了几份揶揄，“关于林休林将军，想必你一定知道不少他的事情吧。”
穆蝶手肘支在桌子上，两手十指叉起，承托着下巴，“说不上多了解，只不过大家基本都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而已。”她好奇地看着灵泽，“您为何会问这个？莫不是――”
“难道法力高强的仙长，也瞧上了英俊的林少将军不成？”穆蝶掩嘴笑了一声，对灵泽玩笑道。
灵泽赶忙笑着否认，“并非并非，就当是随意闲聊吧，林将军作为一方将领守护边境多年，应当有不少英勇事迹吧。”
穆蝶重新拿出一只茶杯为自己添了一杯茶，随后摸着杯沿偏头想了想，“其实最开始驻守边境的并不是现在的林少将军，而是少将军的父亲跟哥哥。”
灵泽眉头一抬，“哦？那不知林休是从何时来的边境？”
穆蝶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大约五年前吧。”穆蝶的语气变得十分伤怀，“那时林老将军林重跟少将军的哥哥林未战死还不足三个月，尚在孝期的少将军便接替了老将军跟林未将军的位置来了边境。”
五年前，这个时间点可是十分巧合，根据观昱所说，离宗最开始发现孤魂的数量变少，便是在五年前。
“父兄接连战死，对林休的打击应当很大吧。”灵泽试探地问道。
经灵泽这一提醒，穆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倒是有听说过一个传闻，这传闻知道的人也不少，当年将军刚来时，大家私下里还传过很长一段时间呢。”
灵泽：“传闻？”
“因为是有人从皇城那边听来的，无从考据，便只当奇闻传了一阵。”
穆蝶显然也没将这个传闻当真，如同闲话家常一般笑着说道：“传闻说林少将军自小便体弱多病，十几岁的时候连喝杯酒都要病上一场，人也比现在温文尔雅得多，是皇城有名的文雅公子呢。”
“大多数人听了这话都觉得言不符实，只当传言有误，毕竟将军英武善战、战功卓越，就算是刚来边境那会儿，也没听说过他身体有恙，说起饮酒那更是豪爽，一皮囊烈酒仰头就能喝下去，人也总是不苟言笑，根本不似传闻中是个世家公子的模样。”
穆蝶说得满不在意，可在灵泽听来，这传闻所说还真就不一定是假的。
体弱多病的世家公子突然变得武艺非凡身强体健，在普通人眼里的确是不可能、不会发生的事，可若这一切的转变，都源自某一件能够改变人体质的灵物，那不论多不可思议的转变，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灵泽没有再多问，能够得到这么多消息已经出乎她的意外，其余更加隐秘的事想来穆蝶也不会知道，即便是知道，她也不能问这个把林休当作心上人的，热情大方又单纯的姑娘，以免平白让她为难。
她与穆蝶约定下明日出城，便离开了医馆，准备去往长白仙宗暂住的馆驿。
能够改变一个人体质的灵物无非就两种用法，要么是像鲛人骨那般直接吞下去，要么就是常年不离身，即便离开，时间也不能太久。
而眼下最适合去查清楚传闻真假以及这样东西的人，当然非长白仙宗的仙长们莫属了。
第37章 探查
灵泽没有进驿站的大门，而是随意拉了一名弟子过来，让他进去唤长明出来。
期间灵泽便双手环胸靠在门前等着，周围渐渐地凑过来好些个身穿长白弟子服饰的男女，有不少人过来后还气喘吁吁的，显然是听见了消息匆忙从外头赶回来的。
一群人面色犹豫，踌躇着不敢上前，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上前见礼，又被刚巧出来的长明撞见。
“是不是都没事可做！”长明一张脸严肃又冷漠，一声轻喝下去，众弟子迫于其威严立刻便四散开了。
“长明长老好威风。”灵泽对长明竖了竖大拇指。
长明不阴不阳地嘲讽道：“哪里哪里，怎及鬼王大人威望强盛，只是在门口露了个脸便引得一众弟子前来朝拜。”
灵泽听惯了他这个腔调也不跟他继续耍嘴皮子。
“有新的消息，需要你去确认一下真假。”
长明神色一敛，走上前说道：“就在这儿说吧，跟你也没那么多客套可讲，什么消息。”
灵泽将穆蝶所言尽数说与长明，只保留了那样可能改变了林休体质的东西，与她而言有着怎样的关联。
长明静默沉思了数息，随后说道：“是我的疏忽，我还当是林休私下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便只专注于他现在的动向，却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
“我立刻传信给皇城附近的弟子，看看这个林休年少时究竟是不是如传闻中一般身体孱弱，至于那样灵物倒是不用再派人去查了。”
灵泽眼睛豁然一睁，“此话怎讲。”
莫非长明竟先一步找到了那样灵物？可也不对，若是他找到了那件东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林休体质的问题。
灵泽静静地盯着他，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
长明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出来，只是语气有些微妙：“师父曾提过一次，说林休身边有一样特殊的东西，他需要去找一找，我当时还以为孤魂们的异样是受林休操控，便下意识以为那样东西就是林休控魂所用，现在看来，倒更有可能是件让他身体恢复康健的灵物。”
寒止？
灵泽眉毛一挑，这可以说是个既让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答案了。
此时被灵泽派出去打探寒止昨日所在位置的棍子恰好回来了，虽然身上施了一层幻术，但还瞒不过长明的眼睛。
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棍子，一经出现便被长明冰冷的视线盯住，见他对着灵泽行礼，一副亲信手下的模样，便什么也没说。
棍子垂首低声道：“是一处存放军械军粮的营地。”
灵泽轻点下颌，淡淡说道：“暂时没你的事了，别走太远，别惹麻烦，其余随你。”
棍子沉声应道：“是。”随后身影便像来时那般，化作数条黑色烟雾散开了。
长明一双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言语中透露着几分不满：“你带来的亲卫？”
灵泽一脸平静，“对啊。”
长明：“你让他随意在城里晃悠，还去探查林休存放军械军粮的营地？”
灵泽：“我没让他去探查营地。”
“那他……”长明刚要发作就听灵泽接着说――
“我是让他去探查寒止去的地方。”
长明：“……”
他一口气被憋了回去，连带着对城中有其他魂灵随意行走的不满也一起噎在了嗓子眼。
灵泽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的不满，又说道：“出了事算我的。”
长明沉默良久，好不容易蹦出来一句：“我去安排查探的事！”
他不管了总行了吧，反正你说了，出了事算你的！
***
第二日一早灵泽便与约定好的穆蝶一起出了门，当穆蝶问道灵泽想去的地方时，灵泽：“听闻城南不远有片山坡的风景还算清幽，不如就先去那看看吧。”
穆蝶听闻灵泽要去那里不由有几分惊讶，带着几分惊喜说道：“这可真是太巧了，那处山坡也是我最常去的地方之一，而且我第一次遇到将军也是在那里呢。”
灵泽与穆蝶相携慢慢地往前走着，随意地跟她聊着天，“第一次与林休相遇，然后便心有所属了？”
穆蝶似是想起了那日相遇时的场景，脸上顿时飘过两片绯红，语气再自然不过，“遇到将军那样的人，仅是一面便倾心于他也不算奇怪吧。”
穆蝶顺着话题说起了当时的场景：“那是四年前了，那日我在那片山坡上采药不慎跌伤了腿，恰好将军从那里路过，见我背着药篓还一瘸一拐的，便主动一路将我背了回来。”
灵泽心中了悟。
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确实合理。
两人边走边聊，穆蝶又跟灵泽讲了她名字的由来。
“我是在一片翠蝴蝶花从里出生的，所以爹爹才给我取名叫穆蝶。”穆蝶脚步轻快地在前方领路，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声音不算嘹亮，但清脆甜美的声线却让沿途的景色都跟着鲜活了几分。
“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我最喜欢的花就是翠蝴蝶，虽然只是山间野花，但开得花既好看又能入药，我觉得一点也不比那些名贵的花差。”
灵泽步子虽缓，但任凭穆蝶走得多快还是跑跳，灵泽始终都能跟得上。
她看着一身紫衣，明媚如晨光的穆蝶，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花草与人一样，皆无贵贱之分，只要是心头所喜、心中所爱便是最好的。”
灵泽的话简直说到了穆蝶的心坎里，只见穆蝶眼中闪动着粼粼光点，冲灵泽扬起了一道灿烂至极的笑容：“对极了！”
两人前往山坡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一身白衣的长白修士，他们指尖都捏着一枚散发着幽幽银光的定魂珠，想来应当是在寻找有无停留在附近的孤魂。
他们见到灵泽的第一反应先是一脸惊喜，待对上灵泽带着审视的幽深目光后，上前见礼的动作便霎时停在了原地，最后只目光闪躲着远远对着灵泽作揖。
待见到第四个遇见的长白弟子也是如此后，穆蝶终于好奇地问道：“灵泽仙长，为何他们看起来都有点怕你啊？”
明明看见的一瞬间还是惊喜的，可随后便变得缩头缩脑，像极了她小时候医书没有背过，担心父亲考校时的模样。
灵泽目光又扫了一眼那名修为刚及元婴的长白弟子，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有些似笑非笑地说道：“大概是他们自觉修为懈怠吧。”
这几名弟子的名字灵泽已经记不太清楚，但如今看见了还是会觉得眼熟，再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当年一定是受过自己指点，如今见了自己自觉平日修炼不够刻苦，心里心虚罢了。
到达山坡后总算是没再遇到长白弟子，山坡上的景色也如路上穆蝶所说一般虽无什么奇花异草可赏，但胜在野花遍地，安静清幽。
穆蝶弯腰采了几朵紫色的翠蝴蝶别在发间，一抬头突然看见了她们身后居然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同先前遇到的长白弟子一般身着白衣，只是给人的感觉又与他们大不相同。
墨黑长发被银白发冠束起，两缕银色的流苏自发冠上垂下在耳边微微摆动，周身气息冷得像雪，抬头间一个恍然的对视也只觉对方眼眸如一潭被冰封的湖水，冷意覆盖着微波。
穆蝶远远地对那人行了一礼，随后转头对灵泽说道：“灵泽仙长可有看到我们身后的那位？我虽没见过他，但却听说过，城中那些仙长全都以一人为首，看着应当就是这一位了。”说着穆蝶又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见这位气势冷冽的仙长仍旧在她们身后不远处跟着。
灵泽顺着穆蝶的视线往后瞥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淡淡说道：“不用管，让他跟好了。”
穆蝶带着灵泽在附近游览了整整大半天，不仅是那处山坡，山坡周围的矮山、临近山坡的废旧庄园、以及靠近林休所在营地的一处湖泊。
看似是在游览闲逛，实际上每到一个地方灵泽都在暗中感应本体碎片的气息，只可惜仍然一无所获。
临近傍晚时分，灵泽与穆蝶重新回到那处开满野花的山坡，随意地坐在草地上休息。
穆蝶总有些不自在地往身后看，待实在忍不住后，才凑到灵泽耳边小心问道：“真的……不用管吗？这位仙长看着就修为高深，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地方阻碍了他，这才今天一天都跟在我们后面。”
“修为高深啊……”灵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同样凑到穆蝶耳边说道：“你知道这位仙长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