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晚的缠绵过后,他反常的昏睡,口中还残留的血腥之气,以及她嘴硬不肯承认身上似是遮遮掩掩的伤口,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这让他忍不住有了那些可怕的猜测,基本可以确定就是事实......
当燕衡的摊牌,亲口说出原本蛊毒的名头,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毫无悬念的意料之中。
唯一的用处,便是在那一刻将他坚持的信念再一次被证实被放大,他的欣喜和甜蜜,早已抵过任何其他。
只是没想到,这本该皆大欢喜的最后,还要再历经一次生离死别。
燕北骁无法接受,更无法忍受。
“姝姝,孤知你或许不信,可其实孤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王位,五年前便已有了相让之意,可燕衡却为了他所谓的大局,毅然婉拒了,而今日的一番作为倒真是讽刺!
可孤还是不得不谢谢他,不然今日姝姝再见的怕是只有孤的白骨了。”
燕北骁极力隐着眉间的酸楚,面上笑得轻松,将她抱起,缓缓下入浴池之中。
盛姝眼里有一瞬的亮色,却也转瞬即逝,并没有提起多大兴趣。
“你的借口总是有许多,从拒婚到娶我,再到......算了,这会骗骗我也无妨,算是死者为大吧。”
因着池水深度,坐下多半都会浸到伤口,燕北骁便将她小心抱坐在自己身上。
盛姝也顺势懒懒地靠着他,贪享着这最后的暖意。
“孤没有骗你,你看这个。”
燕北骁伸出手臂,腕间佩戴着一条冰玉珠手串,颗颗珠子圆润无暇。
这个盛姝在以易落身份进宫时就有见过几次,不过就是配饰罢了,她以前的首饰盒里各种款式的一大把。
“这有什么特别?你让我看什么?”
“这是你嫁给孤时一直戴着的,一共十二颗,可现在有十三颗。”
燕北骁顺势摘下给她看。
盛姝才懒得看,轻瞥了一眼,接都未接。
“男子手腕粗些,十二颗你戴得进吗?别给我手串都崩坏了,当时人都死了还扒人家身上的东西,这也值得炫耀吗?”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彰显他的长情之类的,听腻了!
燕北骁当着她的面,指尖用力捏下,一颗白色珠子竟碎了。
内里惊现一颗棕褐色的小药丸,被他捏在指尖。
“姝姝,你是懂医术和药理的,应当也大致可以判断得出这里面的几味药了。”
盛姝半信半疑接过药丸,放在鼻尖轻嗅了嗅,心头蓦然一紧。
不说其他,单是那一味钩藤的气味,便足以证明这颗小丸的毒性,分明就是毒药!
这珠子绝非临时做的,那时燕北骁也的确还不知她还活着。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不要!她不信!事到如今,她也不想信……
“那又如何?有本事你就现在吞下去,让我看看你说的到底有几分真?”
燕北骁轻轻摇头,苦涩再难掩饰。
“若是从前,我定会毫不犹豫!
可是如今,我们已经有了阿辞......覆巢之下又岂会有完卵?姝姝,这对阿辞太残忍了......”
说着他垂头下去,吧嗒一声,水珠溅落于水面。
即便真假难辨,可他说的却也是事实,这也正是盛姝不得不替燕北骁解毒的理由。
或许还多了些其他心思掺杂其中……
可今时今日,她也不想再提及了。
“够了,别说了,照顾好阿辞......”
盛姝不想在最后的时刻还沉浸在这种压抑的情绪里,随手将药丸再塞回他手中,也适时换上了一副不好惹的脸色。
“我可告诉你,不许将他过继给你的后妃,只能养在王姑名下!否则我就是做鬼了也要缠着你!”
燕北骁低头堵上她继续轻张微合的唇,发狠似的重重吻着,许久之后才辗转厮磨于唇齿间,却也仍不肯放开。
盛姝感受着脸颊上的湿润不绝,羽睫微微颤动着,心里翻涌着所有的动容。
第316章 香消玉殒
月光如水。
燕北骁小心翼翼呵护珍视,温柔与炽热交织,却也促成一种更为疯狂之下的极度渴求。
盛姝是热情地,主动地。
那些彼此间无声的默契相合,都在这晚被放至最大。
彼此间似是都想要燃尽最后一丝力气去贪享这一夕之欢,共赴巫山之境......
清晨,二人相视无话,只有浅淡的笑容作为回应。
燕北骁亲手为她更衣、梳妆,再唤来阿辞,一家三口一同融洽用膳。
盛姝也并未似之前那般冷着张脸,难得平和恬静,面上甚至还带着对阿辞那般的甜笑,给燕北骁夹菜盛汤。
“哇,父王跟娘亲这次是真的和好了吗?你们是不是就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南辞双手捧着脸,难掩兴奋之意,满眼都是期待地小星星,机灵地望着二人。
盛姝唇角的笑意有些凝滞,握住筷子的手突然顿在那里。
燕北骁满口应下,“那是自然,分别总是暂时的,父王和娘亲永远都会在一起。”
小孩子的心思是单纯的,并未领悟到其中的深意,只是觉得这样的回答总是有些怪怪的。
不是才在一起没多久吗?为何会提到分别?
可当下看着二人似是都和和美美的,阿辞也懂事地点点头,自觉忽略掉其他,没有再去追问。
“阿辞,父王会好好将你养大,教你许多做人的道理,日后你得听他的话,等他年纪大了,还要好好孝敬他,知道么?”
盛姝敛了敛忽然跌落下去的情绪,笑着跟阿辞唠叨起一些未来之事。
南辞只当是娘亲要他珍惜这久别重逢的父爱,欣然应下,“嗯!”
“也许父王并不会活那么久……只要将你养大,可以自己应对人生便够了......你还有姑奶奶、小姨、姨夫和娇儿,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对吗?”
燕北骁哪里会不明白她话里的别有深意,可他也只想告诉她,那孤寂生根的日日夜夜,一颗心若死去了,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完全是为了阿辞才继续这样的煎熬,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可这一切对他来说,却比五年前更加残忍!
历史即将重现,他早已心力交瘁,只怕撑不到那时了……
“不够!阿辞要父王长命百岁,一直陪在阿辞身边,我们还说过要一起照顾娘亲呢!”
南辞坚持着强调着,先于盛姝给出了回答。
燕北骁勉强扯出丝笑意,“阿辞,吃饭吧。”
这一次,他终究是无法答应阿辞了。
从今日起床,盛姝就难得感觉到身子少了前些时日的沉重,好似突然轻松了许多。
大抵是回光返照的前兆吧。
在这温馨的画面下,她也不知该如何跟阿辞告别,只怕破坏了眼前的美好。
那便干脆什么也不说好了,这安慰孩子的事就留给燕北骁算了,人总得找点事做,就给他找点事!
盛姝笑着低头,一口口塞着馄饨,味同嚼蜡,她根本毫无胃口。
只当是享受着这最后陪伴的过程,给阿辞留下一个父母破镜重圆的美好结局。
三人几乎整日都待在一起,燕北骁和南辞推动着秋千,盛姝坐在上面悠闲地荡着双腿,享受着父子二人的玩闹,笑靥如花。
南辞突然停了下来,抓着他衣袖,皱着小眉头问道,“父王,你怎么流泪了?”
燕北骁这才反应过来,随手抹了把笑道,“没有,可能是风沙进了眼。”
“那让娘亲帮你吹吹吧,阿辞偶有风沙迷了眼,娘亲都会帮阿辞吹的。”
南辞说着,就绕到盛姝面前唤着她,“娘亲......”
“好,娘亲看看。”
盛姝笑着应声,停下秋千摸了摸他的头,才有些无力地起身,燕北骁见状立即扶住她。
回光返照总是似昙花一现。
越是临近黄昏,她的身子就越是虚弱无力,才不过是陪着阿辞玩了一会,就觉得异常疲累。
“姝姝,你肯定也累了,为夫带你回去休息一会吧。”
燕北骁并不是在同她商量,而是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阿辞,今日也玩够了,去写写字吧,莫要荒废了才好。”
“好!”
南辞乐于见二人这般亲近,笑眯眯地立即跟着宫人离开。
盛姝依恋地揽住他的脖子,安心闭眼,“为何要支走阿辞?”
“因为为夫想独自霸占你。”
“都这会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为夫想说,为夫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姝姝,别急着睡好吗?”
燕北骁带她来的却是浮生殿,甚至还换成了成婚当日的喜庆布置,入目皆是一片漫天红色,似天边的朝霞般,很是好看。
盛姝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半垂着眼眸只看得到与他相拥,身上同盖着的大红喜被。
他告诉她,那一晚,他不该置气,什么都还未说,就冲动地只想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有多爱她,有多想她......
那一天,他盼了六年,心心念念的要与她喜结连理,从此携手白头,并看这一世最美的风景。
随后又絮絮叨叨的回忆着深爱着她的所有细枝末节,都一一讲给她听。
盛姝想,若是新婚当晚,他便拉着她说这些该多好,甚至更早之时,坦白他的爱意,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之后的这些事情了?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都迟了。
她爱过吗?
她不敢说。
可的确是恨过的,厌过的,有过想要杀了他的心......
所以,即便是燕北骁在此时还问着,她肯原谅他了吗?
她的回答仍旧是否认。
破镜无法重圆,也没有必要再去重圆了,不是吗?
遗憾已成事实。
彼此都再也回不去了,他们的人生此后也注定不会再有交点了。
盛姝缓缓合上了双眼,无论如何,她总还是得到了最后的一丝慰藉。
他爱她,是真的。
盛姝唇角微微扬起抹弧度,恬静安然,似带着难得的满足之感。
冬月一十六日,南陈王后薨。
谌厉澜得到消息时,已是两日之后了。
沈梧叶立在下方禀告,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缓缓走向窗前。
谌厉澜望着窗外的这场淅淅沥沥已是下了一整天的雨出神,随后却是突然轻笑出声。
“梧叶,你说如果......”
沈梧叶等待着他将话说完,却并未,如果之后,也再无其他。
“也许会,也许不会,那女子的性子便是如此。”
谌厉澜微微侧头,有些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的确,她的性子就是如此。
可是他还是会忍不住想着,倘若他早些得到她,断了她要逃走的念想,会不会就没有这么一天了?
可是她已然香消玉殒了,再也回不来了......
谌厉澜手中紧紧攥着一方锦帕,手背上条条分明的青筋暴起,连着指节都泛起了微白之色。
“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元离。”
这一刻,他突然很恨那丫头的任性,恨燕北骁的无用,更恨自己。
他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将她拱手让人......
第317章 殇
一年后。
司政殿。
燕北骁慵懒地撑着头半靠在坐榻上,虚白的面色,凹陷的眼窝,只那双明眸还有些稍显精神头的迥然,正专注地望着坐榻的另一边,浅淡得毫无血色的薄唇还勾着抹笑意。
一身素白华服更显身姿的清减,整个人都显得病恹恹的。
“姝姝,孤有点累了,你说这政事怎么总有这么多呢?好像处理不完似的。
还是你说的对,做一国之君有什么好的!不如你陪着孤去偏殿小憩一会可好?”
燕北骁招了招手,笑意也更多了些。
“好好好,你若不想睡,那孤就陪你一起下下棋,若是输了可不准耍赖!”
燕北骁说着就无奈地传唤着人去拿棋盘过来,一边缓缓起身走向月窗下的矮桌边坐下。
随手倒了杯清茶先是放在对面,又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姝姝,你试试,今日孤特意让人换的黛山红茶,性温,女子饮用可再好不过了。”
一声轻叹,南辞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
比起去年明显高了一大截,五官也更显清俊秀美之色,很是奇怪,长着长着,反而身上还更多了些盛姝的影子。
“父王,今日为何又不用膳?你总是这样下去如何能行?”
燕北骁抬手就捏了把南辞的脸,深沉的目光望着他,就好似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一般。
“你娘亲还没说什么呢,就你日日管着孤,孤没胃口,难不成还要硬灌下去不成?”
“没胃口多少也吃一点啊。”
南辞抓住他的手拿下来,转身就要坐在他对面。
燕北骁忙倾过身子将他拉住,“阿辞!别挤着你娘亲了,来父王怀里坐。”
南辞望了眼空空如也的蒲团,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乖巧的应下。
姑奶奶告诉过他,父王大概是生病了。
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就好似娘亲还活着的时候一般,与她似有聊不完的话,做什么都不忘唤着娘亲的名字。
明明娘亲就已经不在了,这还是他哭了很久,父王亲口告诉他的事实。
可如今,却只有父王一人不愿相信,还十分笃定地说娘亲日日陪在他身边。
最奇怪的是,若说父王真的病了,其他却都一如往常,从无不妥。
南辞不太懂,却也知道他很爱娘亲,这一年里就似是要当神仙般,日日不思饮食,清减得抱他都有些硌人了。
回回就得哄着骗着才敷衍吃两口,转个背又常吐了个干净。
说来倒是他更像个孩子!
燕北骁欢喜的抱着南辞,目光却始终落在对面。
他知道没人相信,可他就是看得到他的姝姝,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清晰在他眼前。
她多数时候都不大讲话,只是望着他笑。
他每次想抱抱她,却总是两手空空,这让他很苦恼。
于是,他更喜欢闲暇时间或坐靠或躺下睡觉,因为在梦里,她总会来,会跟他撒娇,会让他亲亲,还会让他哄睡......
一场大雪悄无声息飘落而下。
这一日格外地冷,殿内的炭火烧得正盛。
燕北骁坐在窗口,望着一片片雪花飘落出神,满目柔色,不多时便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