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颐指气使:“洗手。”他的意思很明显,要她给他洗手。
“不要。”她拒绝。
谢延舟看到她脸上的嫌弃,抿直唇线,然后还没洗干净的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她立马就想躲开,但已经被攥住了,拉到了他的怀中,他也不气了,慢条斯理:“都是你吐出来的东西,你还嫌弃?”
他睁眼说瞎话:“我都不嫌弃。”
闻柚白懒得跟他争执了,去挤了洗手液,让他松开她的手,然后抹在了两人的手上,她捧着他的手,细致地洗了过去,泡沫浓密,触感丝滑,但再软不过她的手。
谢延舟轻笑一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说:“闻妈妈给小朋友洗手都是这样的么?”
闻柚白给了他一肘子。
他也不躲,就靠在她的脖子,细细密密地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串红痕。
*
谢家,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谢家如今有四房,论经商最厉害的便是谢冠辰当家的这一房,留在了南城,生意投资遍布各地,大房也在南城,但是走的是仕途,都比较低调,剩下的两房都回了老家,管理谢家祖上留下的基业,做着老本行,逢年过节来南城聚一聚,寻寻荫庇。
所以眼下还真是差不多四房的人都来了。
谢延舟往年一人看这个阵仗都害怕,又多了闻柚白和小惊蛰,他只道:“等会进去,你也不用打招呼,跟着我,然后她们要是女眷喊你……”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道:“那再说吧。”
闻柚白也没在过年的时候来谢家见这么多人。
男女眷各在一个偏厅聊着天,小辈到处跑,正厅里坐着谢冠辰、谢老太太,还有谢家二房的谢冠羽。
两个男人都在抽烟,丝毫不顾谢老太太还在一旁,烟雾缭绕,倒是大过年的兄弟俩还在谈生意行事经。
谢老太太不耐烦:“好了,我听得烦了,打给电话问下延舟,人到哪里了?”
谢冠辰看了下时间:“差不多就该到了。”他又趁机问下老太太的意见,“您这是看了那小丫头后,您要怎么做呀?”
谢老太太很淡定:“看了再说,冠辰,知道你有能耐,事业做得大,但是家里的事情呢,你也得顾虑下你太太的想法。”
谢冠辰不耐烦听了。
谢老太太横了他一眼:“还有,你跟延舟的关系也该改善改善了,你就这么一儿子,以后的东西可都是他的,还像小时候那样打骂他?小的时候你要管教儿子,我也不好说什么,可他都几岁了,都当爸爸了。”
谢冠辰气了:“他这当的什么爸爸?”
“比你强。”老太太骂。
正说着,谢延舟带着闻柚白进来了,谢老太太的目光绕过那两个大人,直直地落在了站在闻柚白旁边的小不点,看她眨巴眨巴着那双漂亮的黑眸,像琉璃珠一样,老太太的心一下就柔软了下来。
她连忙站了起来:“这就是小惊蛰是吧?”她下意识抱怨,“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怎么不抱着孩子啊?还让她自己走进来?”
她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话看着像责怪闻柚白,又把战火转移到谢延舟身上:“你这当的什么爸爸?”
谢冠辰一下就笑了,还真是巧合,他刚刚这样骂谢延舟,老太太不乐意,现在老太太倒是自己骂了起来。
谢老太太活了一辈子,早就不管事了,她现在就想自己开心健康,子孙平安,她对闻柚白笑道:“柚白,奶奶都好久没见你了,你现在毕业了没啊?”
闻柚白也露出笑容:“还有半年。”
谢老太太视线还是没离开小惊蛰,怕吓到她:“你叫什么名字?知道我是谁吗?你过来奶奶这边,可以吗?”
闻柚白摸了摸小惊蛰的头发,安抚她,低声道:“就像阿婆一样,你过去吧,等会我就来接你。”
小惊蛰点了点头。
谢冠羽看着也慈祥,他不比经商的谢冠辰,没有凌厉的气势,反倒更加温和亲切,他看了眼闻柚白,笑:“几年前这丫头高考的时候,一直在跑,差点迟到,路上遇到了我的车,我让司机送她去的。”
谢延舟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垂眸扫了她一眼。
谢冠辰还笑笑,摇了摇头:“柚白,这么重要的考试你还忘记了啊?还好遇到冠羽。”
闻柚白睫毛轻颤,没出声,她现在都忘不了那天的恐慌和疯狂,又觉得讥讽,她怎么可能忘记那个考试,如果不是温岁发疯……
谢冠羽看向了谢延舟:“小孩都有了,就赶紧结婚吧,对人家姑娘要负责,你大哥是绝对不敢这样的,不然早被我打断腿了。”
他这话说得谢冠辰的面有些挂不住,冷冷地扫了眼谢延舟。
谢冠羽又说:“这是闻家的小孩吧?你们也是胡闹,就把人姑娘喊家里,不找人父母商谈吗?难不成真的只要小孩?”
谢冠辰冷哼一声:“我让谢延舟娶,他现在翅膀硬了,不愿意,我能拿他怎么办?”
谢延舟没理会谢冠辰。
后面又来了一群女人,热情和冷漠的都有,闻柚白实在是记不得,她回过神就已经被拉到了女眷那边的偏厅去了。
她就静静地坐着,走神地想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夏云初突然冷声开口:“闻柚白,你放心,你的小孩会留在谢家,等以后延舟结婚了,他太太要是觉得这孩子碍眼,我也会好好送出国培养的。”
她跟旁的人笑道:“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像这种偷偷生下孩子的女人,我是真的不喜欢,心机太多,只怕小孩也会遗传母亲的劣质基因。”
“她小时候在村里长大,礼仪什么的学了么?娶了做太太那是带不出去的呀。”有人问。
夏云初说:“是啊,一开始我也是不敢让你们知道,怕丢人,后来想想,丢人的又不是我们谢家,是这女人。”
第067章 司音
像这样的家族,表面自诩开放包容体面,实则只对男人包容,对女人封建保守又苛责,她们之间大多数的女人都是从这样的封建娘家再嫁来谢家,以前依附于父兄,后来依附于丈夫儿子,做儿媳的时候知道难受,但成为了婆婆之后,立马学了婆婆以前的姿态,继续嗟磨儿媳。
这些富太太在外人看来都是体面风光的,她们都告诉自己,丈夫虽然在外面乱玩,但是好歹她还是正房太太,外面的女人都是妾,她得做个贤妻良母,生下儿子,料理大宅内务,斗小三。
闻柚白觉得她们能容忍丈夫出轨就容忍吧,这是每个人的自由选择,好歹谢家会让她们衣食无忧,体面衿贵,或许换个男人还会更糟糕,何况她们变成这样面目可憎,最大的过错也是男人,但她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些女人身为女人,却重男轻女,轻视女人。
伟人都在多少年前都喊了要男女平等,但他们这些傲慢的阶层家庭反而倒退到百年前了,还学会了用各种冠冕堂皇的话来给人洗脑。
坐在闻柚白身边的是谢冠羽的儿媳,谢延舟堂哥谢延钧的妻子盛司音,闻柚白知道她是个大学讲师,博士刚毕业。
她穿着柔软的烟蓝色针织裙,长发温柔地挽在脑后,干净漂亮,对着闻柚白友好一笑。
跟夏云初沆瀣一气的就是她婆婆,柳乐芹,她对自己丈夫儿子相当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儿媳。
“你这好歹还生了个闺女,我们小音非要读完博士,现在是讲师了,都29岁了,也不愿意生小孩,说再工作一年,不忙了再调理身体,我们家延钧都32岁了,要不是她,早就当上了爸爸!”
“小丫头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担起谢家大业。”夏云初道,“我们家冠辰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没有男人不喜欢儿子的。”
另一个妯娌也扑哧一声:“生女儿,都断了祖宗的根了,女儿家都是别人的呐,那以后咱们海镇那祖坟都没人扫了。”
“家族兴旺得靠男人,依我看,生女儿就满足的男人,大多是不愿意奋斗的软骨头,就觉得生了女儿不用努力做事业了,反正养女儿就给她吃吃喝喝就行。”谢家老规矩就是女人不得继承家业和祭祖。
夏云初可太同意了:“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
闻柚白知道她们在内涵她,说她只生了个女儿,也好意思来闹,她眉头微微蹙起:“夏伯母,女儿要真是泼出去的水,你怎么还总拉着谢伯父扶持你娘家?”
夏云初:“没教养的丫头,这里是长辈说话,轮到你开口了吗?”
令闻柚白惊讶的是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盛司音,她忽然拉了下闻柚白的手,温婉地笑了下:“柚白,咱们去看看书,原来这是长辈说话呀,我还以为一群上世纪僵尸会说话了。”
闻柚白愣了一下,立马就回握住了盛司音的手,也阴阳怪气:“那倒不是僵尸,我觉得应该是奴隶,当惯了奴隶,也不许别人不当奴隶。”
盛司音被逗笑了,眉眼弯弯,整个人还是美得毫无攻击性,甚至转眸间还有隐隐的脆弱,但说的每一句话都刮在这几人的脸上:“知道我嫁进谢家,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旧社会残余,都是当过女儿的,也都念过书,不知道说的什么话。”
那几人面色铁青难看,瞪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
柳乐芹大声:“盛司音,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是不是要我让你父母来看,她们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女儿?”
“都是泼出去的水了,谁还管呢?”盛司音用她们的话怼了回去。
闻柚白也道:“我女儿在外面,她很可爱,去看看她么?”
“好呀。”
夏云初气得脸色微白,今天这么多人看着,她总觉得有别的房的在偷偷笑话她,平时她们的丈夫都要仰仗她丈夫,结果,她们却看到她被闻柚白给羞辱了。
她压着火气:“闻柚白!你好大的胆子!”
闻柚白脚步都没顿一下,直接离开了左偏厅。
柳乐芹也气,虽然她知道盛司音平时在家就是这么气她的,但她决定推到闻柚白身上:“云初啊,这种女人可要不得,没教养的狐狸精,目无尊长,我们小音平时多听话,一来就被诱惑了,时间久了,延舟都被诱惑得不听你话了!”
这句话深深地刺中了夏云初的心,她最怕最慌的就是这个,她就是担心她的儿子以后不听她的话,她不要儿子被抢走。
*
正厅里只剩下谢老太太和小惊蛰在玩闹,小惊蛰手上抱了好多吃的。
谢老太太见两人出来,她跟闻柚白解释:“没给小惊蛰乱吃东西,都是我让家里厨师准备的,三岁小孩儿能吃的,健康的。”
闻柚白笑:“没事的,谢奶奶。”
谢老太太一辈子跟谢老爷子幸福安稳,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男人懂事,女人就不吃苦,所以她身上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疯气,何况老爷子去世后,她年纪大了,更是吃斋念佛。
“柚白啊,你能跟司音玩得好,真是让人高兴,司音是大学老师,读书多,有文化。”但她也难免要催孕,“司音,你也该怀孕了,30岁了,人的身体都会走下坡路,再要孩子就会吃苦。”
她摇摇头:“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听,刚才你们俩在里面说的话,管家都跟我说了,男女平等是没错,但生孩子这事就是不平等,就是女人吃苦,男人可能三十以后那事不太行,但是生孩子马马虎虎,反正又不需要男人亲自生,苦的都是女人。”
谢老太太盯着盛司音的肚子,忽然问道:“你跟奶奶说,是不是延钧真的不行了?你替他隐瞒?有病咱就要去看!”
盛司音一愣,她身后忽然有个身材颀长的男人靠了过来,歪头,手从后面环贴在了她的肚子上,笑:“奶奶,我一会不在,您就说我不行了?”
谢老太太:“那怎么延舟就行?”
谢延舟就跟在后面,挑了下眉,对上众人看来的眼神,面无表情,他沉默,好像是配种的公猪。
第068章 恹恹
谢延钧轻笑:“延舟,你告诉大哥,你到底吃了什么?”
盛司音自小就认识谢延舟,知道他是弟弟盛司年的好兄弟,没好气地横了一眼:“吃什么?他是只顾着自己舒服,不知道保护对方。”
谢延舟被骂倒是一句话都没反驳,盛司音不仅是他大嫂,还是这群人都怕的音姐,虽然音姐温温柔柔,但小时候就那么拽了一下,盛司年的手直接脱臼了,打了一个月绷带,把他们一群小子吓得够呛,谢延钧还上赶着娶她,真是勇士。
几人都跟谢老太太关系还算不错。
盛司音往沙发上一坐:“她们怎么就没半点奶奶的风范呢?真是奇怪。”
谢老太太说:“别捧我!我怕。”
盛司音这时候温温柔柔蹙着眉:“人家都说是学婆婆,我看她们的婆婆就是奶奶您,您这么好,真不知道她们去哪里学的?”她柔声,“奶奶,你也觉得生女儿不行吗?”
谢老太太没好气:“你不生我最气,其次生叉烧,不管男女,都能把我气死,不肖子孙!”
谢延钧为妻子说话:“奶奶,小音刚入职高校,您以前不是常说您母亲旧时代读女校留洋的励志故事么,小音就是受了您的启发,好好读书,女人找工作不容易,她一入职就怀孕,大学以后哪敢再招女人,那是不是整个高校都要是男老师了?”
“你道理最多!”谢老太太冷笑,但没绷住冷酷的面孔,也笑了。
谢延钧靠在自己老婆的肩上:“我是好男人。”他立马跟谢延舟这种坏男人割席,还补充,“我太太29岁,不是30岁。”
谢延舟也坐在闻柚白的身边,他在谢老太太面前还有个正样,如果不是脾气上来,他倒还看起来衿贵得很,明知道战火马上要烧到他这边,也很淡定。
他靠着沙发背,瞥到桌面上有个剥了皮的柚子,他去拿,再细细地把白色的皮剥了,露出里面的红心果肉,递给了闻柚白。
闻柚白看了一眼,才不去接,她刚刚虽然看着淡定,但是由于生他妈妈的气,现在连带他都看得更不顺眼了。
谢延舟也不恼,看着小惊蛰,笑道:“要不要吃柚子?”
小惊蛰想起了那只小熊猫,她好想去看它,她犹豫了半天,乖乖爬起来,走了过去,说:“吃。”
谢延舟顺手就把她抱在了自己的膝上,给了她这块柚子。
她小小声地说:“谢谢。”
“不客气。”
盛司音笑了:“你们父女俩跟陌生人一样。”
但其实可不就是陌生人么?都没见过几面,忽然就长这么大了,现在谢家还想从人家妈妈手里抢走小孩。
谢老太太说:“你们俩呢,要是有感情,就结婚,没感情,就分手,这么几年了我都不懂在干什么呢。”她又道,“我看小惊蛰是困了,下午你们俩就带她去睡觉吧。”
老太太没再多说,管家过来领着他们上楼,笑着道:“延少爷,午餐你们不下去吃的话,等会让人送上来。”补充,“老太太把孩子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都放您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