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比她认知中复杂多变,人心难测,虚虚实实,非她一个县城小女子所能轻易分辨的。
“奴婢不知。”
小梅原本挺高兴的,一听叶婉的话,又见其眉头紧皱顿时犹疑起来,事情真假,会不会有诈,这个她还真不敢轻易下定论。
“既然如此,王二可还在?你让他进来,我亲自问问他。”
“哎,奴婢这就去喊他。”
随着雅间门一开一合,内外隔绝,谁也不知房中人聊了什么,只知没过多久,那个小厮便严肃着一张脸走出来,与丫鬟在门口嘀嘀咕咕,随即迅速离开了茶楼。
……
九日一晃就过,二月十七傍晚时分,贡院龙门大开,考生们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皆肉眼可见的憔悴疲惫,只有极少数人眼神中依旧绽放神采,想来是考得还不错。
叶婉主仆就站在离贡院门口不远的地方不停张望,在人群之中搜寻宋谨书等人的身影,也不知晓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当即眼眸一亮,面上笑意也随之荡漾开。
“姑娘,奴婢瞧见表公子了。”
小梅惊喜出声,以为叶婉没找到人还特意伸手指了指,“您瞧,在那呢!”
叶婉淡定地点点头,应声道:“嗯,我看见了,你去茶楼让马夫把咱们的马车赶过来,表哥出来其他人应当也快了。”
说话间,叶婉发现人群中的宋谨书朝她这边方向招了招手,她心念微动,赶忙摇手回应。
二人的目光越过人群纠缠在一起,是喜悦,是悸动,是发自心底的欣喜。
宋谨书考得并不是很好,结果如何其实心中已然有了底。
可即便有心理准备,刚出贡院时,他的情绪依旧不可控制地低落下来,一股难言的郁气堵在心口,浑身疲累被无限放大,难受得紧。
十年寒窗苦读,多少人将自己的未来与春闱绑在一块,谁不想一举高中春风得意呢?
“表哥,这里。”
随着人影越来越近,叶婉也忍不住朝前跨步,一边出声打招呼。
她灿烂明媚的笑容照亮了宋谨书的眼,将他低落的情绪调动起来,如同阴霾之中折射下来的一束光,耀眼温和,暖意融融。
“让婉婉久等了。”
宋谨书温柔浅笑,下一瞬,一缕春风徐徐拂面而过,扬起他垂下的两缕青丝,带着勃勃生机转而就朝别处飞远了。
表兄妹俩并未多言,就这么静静对视,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片刻后,二人双双笑出声来,气氛徒然一变,原本将要冒起的缠绵旖旎氛围瞬间崩塌,那点点奇怪与不自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叶婉大喇喇关切询问,还美其名是转达姨母的话。
宋谨书但笑不语,当即屈指往她额头轻轻敲了两下,心里头也起了打趣她的心思,便道:“你啊你,果真如小姨夫信中所言那般皮实,罢了罢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个小丫头计较。”
“哼,还小丫头,说得好似你自己很老一般。”
叶婉不服气,但提到阿爹,她心中的惦念又被勾起来,也没了继续斗嘴的心思,表兄妹俩往来寒暄相互关心两句,便默契地看向贡院门口,等待蒋庆舒等人出来。
蒋庆舒他们的速度也不赖,没等太久,人就出来了,一行人浩浩汤汤回了状元居。
春闱结束,京城却是热闹不减,宋谨书在等待放榜期间也着手帮叶婉打探消息,经过十日左右的努力,他借着平宁侯府的便利终于打点清楚,得了一次探视叶镖头的机会。
当他将这个消息告知整日忧虑的姑娘听时,姑娘兴奋蹦起,险些顺从本心扑入他的怀中。
好在二人理智尚在,最后关头停住了。
“表哥,你……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看阿爹了?”
叶婉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宋谨书面上神情,生怕一眨眼自己就会错过什么,眸中皆是期待。
她的双手在无意识间抓住宋谨书双臂,二人相距甚近,近到宋谨书都能闻到叶婉身上散发的清幽香气。
“嗯,我何时骗过你?”
宋谨书眼神偏了偏,努力让自己忽略手臂上透过微薄春衫所传过来的热量,语气平缓继续道:“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见面只能安排在三日后。”
“嗯,只要能见阿爹一面,知道他安好我便知足了。”叶婉赶忙点点头表明自己的意思,生怕说晚了对方就会反悔,而后问道:“那日你会陪我去吗?”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胆大是一回事,有人陪伴又是另一回事。
“自然。”
宋谨书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应下,随即担心叶婉多想,又将自己知道的一点消息告诉她,“我听闻贵人们的斗争快结束了,想必到时候我们还能与小姨夫同行回长陵,回沅水县。”
“当真?是侯府……呃蒋公子那边帮衬吗?”
“算是吧!”宋谨书一脸神神秘秘地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说来能如此顺利还是托了蒋四公子的福,若非他与小郡王关系不错,咱们估摸还得兜兜转转,多费一番功夫。”
“而蒋四公子愿意伸出援助之手,也是看在庆舒的面上,如此一来,咱们也算是托了庆舒的福。”
叶婉闻言点了点头,也觉得是这个理。
“人家帮了大忙,我得找个合适的时机道谢。”
“嗯,你自己看着办,我会帮你的。”
表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话题转到别处去,未继续深入聊那些敏感话题。
三月来,艳阳照耀,春意越发浓厚了。
微风拂绿,满城随处可见勃勃生机,桃红柳绿,点缀昂扬春意,连空气都显得清新怡人不少。
三月初二辰初,叶婉收拾妥当怀着紧张的心情静静等待出门的时辰。
“小梅,你把我给阿爹买的衣裳拿过来,我自己拎,免得忘记了,一会儿你再去厨房瞧瞧,给阿爹准备的好酒好菜也得带上。”
“哎,奴婢知晓了。”小梅心中也极为高兴的,虽然大牢有规定只能去两个人,但姑娘见到镖头,确认镖头安好,她也能放心下来,“对了,方才宋福那边过来请,表公子让您过去一块用早饭,饭后直接出门。”
“行,我现在过去。”叶婉颔首,紧了紧手中包袱,回应小梅一声便大步走出屋门,直奔前院。
随即表兄妹俩一起快速吃完早饭就直奔刑部去。
刑部地处皇城之西,级别远比不得天牢,像叶镖头这种误入贵人权利争斗中的平头老百姓就只能关在这里,等待最终的审查。
“二位这边请。”
因提前打点过,叶婉与宋谨书到达目的地没多久,就立即有人出来为他们引路。
第37章 见面
从刑部大门到刑部牢房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步行近两刻钟方才到达。
一路上,三人只一开始见面说了几句话,后续时间都尽量保持沉默, 安安静静地走着。
眼看大牢近在前头,引路的衙差突然停下脚步,严肃叮嘱道:“一会儿进去你们莫要东张西望,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 有事我可不管。”
刑部大牢关押人犯,提审用刑也是常有的事, 加之牢房阴暗潮湿,时常有各种喜欢阴暗的小动物来往,这对于那些养尊处优,万事需要人伺候的公子姑娘们来说,实在是不小的冲击。
若不提前叮嘱, 衙差担心这两人入牢房之后大惊小怪嚷嚷起来, 那样他定然会被牵连责罚。
“官爷放心, 我们兄妹二人看完人就走, 定不会给你添麻烦。”
宋谨书拱手允诺,温和有礼, 衙差即便心中有想法也不好多言。
而叶婉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她没反应过来衙差话里的暗示,只不过她在市井中长大,什么东西没见过?
论胆子这方面, 她家那边一整个巷子的同龄人都比不上她。
“嗯, 走吧!”
衙差敷衍应声, 率先跨入牢房大门。
宋谨书与叶婉紧随其后, 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交换一个眼神,也随着衙差进去了。
晚春气温回暖,只微微有些许凉意,体感上佳,然而牢房内与牢房外头明显不一样,他们一入内,就感受到一股阴冷自门面扑来,逐渐往周身蔓延。
“你们要找的人就关在这排最后一间,只有两刻钟时间可以探视,自己去吧!我一会儿过来接人。”
衙差奉命送人可是什么好处都没拿,牢房里味道刺鼻难闻,他不傻,着实不想留在此处折腾自己,反正人已带到,有那闲操心的工夫,他还不如跟狱卒兄弟喝喝小酒推推牌,享受短暂的舒心时光。
“有劳官爷。”
这种在京城衙门里做事的人,通常不能轻易得罪,宋谨书心中有数,依旧对他很客气。
等人转身走后,叶婉迫不及待道:“表哥,我们进去吧!”
许是紧张,她下意识抓住了宋谨书的小臂,双眸晶亮,即便是在光线昏暗下也能清晰辨别她的期待。
“阿爹还不知道我来,一会儿能给他一个惊喜,官爷才给两刻钟,我们快点进里面还能跟阿爹多说几句话,别把时间浪费了。”
说着,叶婉尚未等宋谨书回答,便拉着人急急朝里面走。
牢房很大,外面的光线根本照不到里面,只能点燃火把,火光跳动,倒也能看清前路。
表兄妹俩并肩而行,视线的作用在昏暗中受到影响与限制,身体其他感官的作用便在此时此刻越发凸显出来。
宋谨书心口扑通扑通加速跳动,感受着小臂源源不断传来热量,眼睛不自觉侧向身边人,不停偷看那近在咫尺的姑娘。
他们衣袂相触,她的手掌心贴着他的小臂,动作格外亲昵,宋谨书爱极了现下的状态。
这是对待亲近之人不设防时才出现的依赖动作,说明在小表妹心中,他是特别的人。
“你慢点,不必着急,小心被东西绊倒。”
“没事,我看着呢!”叶婉脚下速度未减,“来一次不容易,我……我不想浪费了。”
越是往里面走,叶婉的心就越往下沉,她的目光肆意地打量着四周环境,入目皆是瘆人的景象,还有那尚在滴血的刑具无一不在叫嚣展露此地宛如地狱般的可怕状态。
没有人愿意来这里,特别是那些老实本分的老百姓,可有些事非他们所能左右,避之不及,便只能承受这份不该属于他们的难。
“婉婉,没关系的,现在管束松了不少,只要肯出银子有的是探望机会,没准我们与姨父的下一次见面便是过来接他回家也是有可能的。”
宋谨书听出了叶婉声音中的低落哽咽,心里很不是滋味,赶忙接声安抚她,与此同时,他也在心中暗自下决心,不管怎么样奔波,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叶婉捞人,抚平她的担忧。
“嗯,那就借表哥吉言了。”
叶婉牵强一笑,二人再度沉默下来。
牢房中腐臭气味浓厚,还夹杂着霉味,不断在他们二人鼻尖萦绕,令人作呕,挥之不去。
约摸走了半刻钟,他们遇到了刚巡查完牢房情况的狱卒,免不得被盘问了一番。
“人就住在右侧最里面那间,押镖被抓的三人都在里面。”
狱卒毫不避讳地打量宋谨书二人,见他们穿着上乘,气度也非小门小户所能教养出来的,便以为是侯府贵人,言辞间恭敬不少,还主动为他们指路。
他在刑部大牢任职多年,贵人没少见,听闻平宁侯府一直在关照姓叶的镖头,还以为其间有什么联系,这大半年来也有对这个镖头多加关照。
“多谢官爷指路。”
宋谨书颔首感谢,趁四周无人偷偷给那狱卒塞了两三块碎银子,狱卒见状,牙花都笑出来了,越发熟稔谄媚,当即改变主意,直接将宋谨书与叶婉领到牢门口,还打开牢门准许他们进去里面叙旧。
“哎,里面的,有人来看你们了。”
许是关押时间太长,大半年不见天日的缘故,里面的人听见声响也没有半点动静,直到狱卒大喊,里头的三人好似才恍然反应过来,幽幽抬起头看向门口处。
“爹,爹,我是婉婉。”
叶婉最激动,望着牢房内胡子拉碴没有精气神的三人顿时红了眼。
她英武的阿爹与叔叔们呢?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了?
“公子姑娘且先探望,门锁上,我就在不远处等候,二位探视结束喊我一声即可。”
“多谢。”
宋谨书忙于应付狱卒,只看了叶婉一眼,顾不得太多,便结束最后的客套,主动牵起叶婉的手,带她进入牢房之中。
“爹,我是婉婉,我来看你们了。”
“婉婉?”
叶镖头猛然抬首,望着眼前的姑娘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不可置信地反问。
他双手发颤,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依旧执着得等待那个肯定的回应。
“真是我的囡囡?阿爹的乖婉婉?”
“嗯,是我,阿爹!”叶婉在也忍不住大哭出声,不管不顾地朝叶镖头怀中扑去。
她实在太想念阿爹了,特别是亲眼看到对方受苦哪里还绷得住?心都快要碎了。
“阿爹,阿爹……呜呜呜……阿爹……”
叶镖头猝不及防被猛扑,不自觉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看到女儿如此难受,他也随之红了眼。
大半年不见,女儿竟是长高了不少,头顶已经能与他的肩膀齐平了。
叶镖头心里难受,感觉自己错过了女儿的成长,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还让女儿为他担忧,着实太不该了。
“是爹不好,让婉婉担心了。”
叶镖头双臂抬起,到底是心有顾虑克制住了自己拥抱女儿的念头,待她哭够了,右手手掌才轻轻抚上女儿的脑袋,哽咽道:“阿爹的婉婉是大姑娘了,不需要爹操心太多,如此一来,即便死在这牢里,爹也能安心了。婉婉,爹今生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我不准你再说,阿爹有什么愿望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你留着自己慢慢实现,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应下,您就死了那条心吧!”
叶婉原本还挺伤感,心里难受哭出来就好受多了,至于牢房里的其余三人,无一不为父女俩感到高兴,动容不已。
谁曾想气氛正好,叶镖头会突然来那么一句煞风景的话,叶婉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伤心难过瞬间没了踪影。
“哼,阿爹总是胡说八道,一点也不顾及你老闺女的心,早知如此,我何必费心费力麻烦表哥,还大老远跑来看您?你你你……哼,您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叶婉一下子后退好几步,决定离她爹这个只会说丧气话的人远些,以免他嘴上不把门胡言乱语,倒是把好好的团圆日子说晦气了。
“老叶啊!孩子大老远跑来京城看你,也不知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你没事说那些晦气话做甚?父女俩团团圆圆,该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