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棠坦荡配合地哦了一声,慢悠悠问:“谁啊?”
不待孟昱回答,燕瑶斟了一杯酒,莞尔一笑,抢先开口:“那要看谢糖糖你希望是谁啊?”
谢知棠眼眸微闪。
他指了指眼前的碟,无奈地答非所问道:“是被这道菜辣到的。”
他们四人入了试练之境,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路上只寻了御风之术的技能符印,用来赶路,其他的都大方地让给沿途遇到的师弟师妹们。
师弟师妹们都知道谢师兄性格最随和,都最爱同他开玩笑。
于是,不断响起连绵不绝的道谢声:“谢谢——谢师兄——”
孟昱觉得他都快不认识“谢”这个字了。
四人运气不错,被投送的地点离传说中最热闹的美食城镇不远,便一路御风,到最负盛名的酒楼。
清酒在空气中活活地流淌,燕瑶故意一般,倒得非常慢。
“眉寿,仙醪,玉髓,碧光,”谢知棠喝了一杯茶,遗憾摇头道,“偏偏给酒起了这么多好听的名字,可惜可惜。”
“兄台懂酒?”旁桌有人搭话,他慢吞吞地回头,脑后勺插着一把钥匙。
在试练之境里,除了圣贤院的弟子,还有一些机关傀儡人,譬如大街上来往的人群,酒楼里的小二等等,外貌体型都几乎与真人一般无二,亦能倾听与正常对答。
只在脑袋后插着一把铜钥匙,用以区别。
除非必要,大多数弟子并不愿与傀儡人交流互动,毕竟互动不加分而且浪费时间。即使忽视傀儡人,他们也只会转过头去继续原有的程序,不会怎么样。
此刻。
谢知棠回之浅浅一笑:“不懂,爱喝,可他们不让我喝。”
他视线下移,注意到这傀儡人的胸前衣衫沾了许多汤汁。
试练之境里的傀儡人需要定期更新更换,时日太久体内木头机关会腐朽,铜铁链条生锈,导致行为迟缓。这个傀儡人头摇手颤,应该已经年代久远,程序多少有点混乱。
谢知棠站起身来,柔声道:“打扰了”,边走近用绢巾帮他仔细擦了擦。
“居士,它只是无心傀儡人,无需如此。”
一双赤足映入眼帘,谢知棠抬起头来,见到三五个释家弟子站在面前。为首的看起来年纪较大,白眉长须,双掌合十,朝他微微点头:“切勿当真,着了空相。”
释家弟子常久居本家学院修行,从不外出。因此与圣贤院其他家弟子多不相识,也不清楚辈分,便多以“居士”相称呼。
“非也,非也,”谢知棠道:“《曹风》中有言:‘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采采衣服……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即使是蜉蝣这般最微小形态,最有限生命,都认真整饬仪表,庄严体面。”
他指了指身边傀儡:“他为何无需如此?”
释家弟子看起来无意争辩,只摇摇头,说道:“红尘之中,痴人最难相劝。”
言毕擦肩而过,于另一张八仙桌落座,要了一桌全素菜。
尚未上菜时,几人窃窃细语,似乎在商量什么要紧事;待到饭菜上齐,又全都住了口,安静吃饭。
燕瑶向后瞥了一眼,以食指轻敲酒杯盖住说话声,低声道:“往年从不见释家弟子参加试练之境。”
“何止啊,连释家学院院门都没出过。”孟昱夹了一筷子菜,兴致勃勃地讨论,“诶,是不是有好玩的事情要来了。”
裴淮序不动声色,淡声道:“他们这次入试练之境,似乎是为了带一个人回释家宝塔见达摩祖师。刚跟谢糖糖说话的,我听到他被其他人称为罗怙尊者。”
孟昱探过身子,奇了怪了:“你耳朵这么好?”
燕瑶拿着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孟昱伸向裴淮序的手:“淮序为乐家弟子,自然听力非凡。音曲但凡有一丝一厘的失误,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谢知棠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摸了摸下巴略略思索:“罗怙尊者……连释家罗汉都出动了。”
孟昱咧嘴摸了摸指头:“他们是终于不小心把宝塔里面的地狱恶鬼放进试练之境了吗?”
四人正在商量着,一道机械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刚才是谁说,酒的名字好听?”
肩上搭着条毛巾的店小二不知何时站在桌旁。
他也是一个傀儡人,只是脑后勺的铜钥匙蹭亮,毫无疑问是个最新款,因此说话动作都灵活敏捷。
他说:“大厨说了,我家酒楼可不止给酒起了诸多好听的名字,还有菜名。问公子有没有兴趣猜上一猜?”
谢知棠和剩余三人交换眼神。
试练之境中一部分术法符印是藏在山里水里机关里,需要自行寻找;还有部分在剧情触发里。
巧了,他们正是为了庖家技法而来。
谢知棠微微一笑:“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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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封面应该修改成功了吧(叉腰嘿嘿嘿),试了好多图床似乎是可以了,呜呜我这边不知道是缓存还是为啥看不出来问题,谢谢各位给我留言告诉我的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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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那店小二虽为机关傀儡人, 但动作迅速,转眼之间就端上来一盘鱼,鱼身奶白, 用晶莹剔透的白玉盘子盛着,看起来新鲜美味, 芳香四溢, 盘底再以红色辣椒相衬, 可谓色香味俱全。
孟昱站起身来观望, 好奇这菜名究竟是怎么个好听。
燕瑶心想,不若叫“红蓼一湾纹缬乱,白鱼双尾玉刀明”, 那红椒似红蓼,而白鱼似玉, 可谓神形兼备。不过庖家大厨既自信放话,想必有比这更形象唯美的名字。
店小二的嘴巴一张一合:“这道菜就叫做:快乐的鱼。”
孟昱,裴淮序,燕瑶:……
短暂的沉默后, 谢知棠鼓掌:“果然不同凡响。”
他笑问:“不知道要我们猜的是什么?”
店小二伸出手, 做了个“请”的动作:“公子请尝上一口。”
谢知棠也不推辞,伸出筷子,夹了一口细细品尝。他的喉咙动了动,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肉质滑嫩,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真真是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谢某受教。”
“有这么邪乎吗?”孟昱嘀咕着, 也夹了一筷子, 瞬间略略惊奇地眨眨眼。发觉裴淮序和燕瑶都在盯着自己, 他磕磕巴巴地发表见解:“俺,俺也一样。”
店小二道:“杀鱼时,无论你手法有多快,鱼在死的那一刻总是心怀愤懑痛苦,致使肉质有一息僵硬,入口有枯柴之感;而制成我们这道菜的关键就在于,鱼在死时没有丝毫痛楚,相反,它是快乐,充满希望的。”
……愤懑痛苦,快乐希望。
孟昱咽了咽口水,觉得他不能直视这条鱼了。
裴淮序微蹙眉头:“看来大厨是想让我们猜这道菜的制作方式。”
店小二机械地点点头,脑袋后的铜钥匙跟着上下起伏,在对面的墙上折射出耀眼的长形白色光块。
几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荒诞无语,故意刁难。孟昱恨不得拿筷子戳戳鱼脑袋,问它:“你幸福吗?”
唯有谢知棠垂眸静静思索半刻,然后轻笑一声。他轻挽袖口,将筷子搁在桌上放好,不急不慢地开口:“这有何难?不知道可否方便去后厨一趟?在下想与大厨亲自交流。”
店小二应允,领着三个人前往后厨。裴淮序留下,继续盯着释家弟子。他斟了一杯长长的清酒,默默独酌。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背影清正雅致,如松如竹。
好一个孤冷爱曲的正人君子!
——半分没有要偷听的样子。
后厨里,大厨们、打下手的果然都是一个个分工明确、井井有条的机关傀儡人,谢知棠三人一路穿过水池、路过伙房,耳边不断响起洗切菜声、生火声、翻炒声,最后掀起最里面的帘子,才见到真正的主厨。
不出意外是庖家的胖子教习。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大木盆,清澈的水里游荡着两只快乐的鱼。
三人纷纷行礼。
赵胖子为人热情洋溢。他停下给一排排傀儡人安装钥匙,转过来擦擦汗,大声道:“小友们,多礼多礼。”
小小的眼睛眯成一道缝,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就道:“呀,谢知棠,农家弟子。我认得你。你说说看,我这道菜到底是如何做成?”
谢知棠卷起袖子,用手探入水中摸了摸光滑的鱼身。他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并不难办,可惜我如今身无术法,无法为教习演示。”
“无妨,你想要哪家术法?”
赵胖子说着,掌心凭空出现一大叠纸,金色的图案印着各家术法,满屋放光。孟昱和燕瑶顿时眼前一亮。
“我本家,二十四节气便好。”谢知棠谦恭道。
赵胖子爽朗一笑:“你小子,一下就要二十四个。好。”
他边将术法符印交予谢知棠,边道:“若是猜不出我的问题,可别怪我将你们几人就此淘汰。”
谢知棠神色瞬间严肃,并非因赵教习此番告诫之语,而是因农家符印交在他手中。
少年微微仰起下巴,一如师尊仍在世时教导他。他食指与中指夹住薄薄的符纸,轻点眉心,但见一道金黄色的光芒闪过,那光芒耀眼但不刺眼,容易让人想起田间黄澄澄的稻穗。
光芒笼罩在他额头,很快符纸上的术法咒印消失不见,变成一张空白的纸。
谢知棠视线移向木盆。他手腕拧动,元炁流转:“二十四节气·小寒。”
木盆之中气温骤降,水慢慢结为薄冰。两尾鱼还保持着刚才游动的姿态,被冰冻得一动不动。
“它们死了吗?”孟昱小心翼翼地问,“就这么整死的?”
谈不上快乐吧,但似乎确实比刀刺一下少点痛苦。
“自然没有。”谢知棠摇摇头,垂眸将手中的符纸折成船的样子放在冰块上,他继续说道:”鱼被极速冰冻之后并不会死亡,只是呈现冰冻状态。”
“之后,再将冰冻的鱼置入沸水锅中,冰块会渐渐融化,而鱼的意识慢慢苏醒。它感受到温度上升,感受到温暖,心情愉悦,充满希望。只是待它彻底清醒过来,冰块化为水,鱼体早被沸水煮熟。”
鱼以为的春暖水融其实正是死亡之门。
谢知棠身材挺拔,谦卑拱手:“赵教习,不知道弟子说得对否?”
“非常好!”赵胖子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猛地站起来,“聪慧至极!聪慧至极!”
孟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小声腹谤:“你们庖家可真够残忍变态的。”
通过考验,谢知棠自然也拿到了庖家的术法·望梅止渴。
此术法可以凭空变幻出鸡鸭鹅鱼等诸多家禽野兽,其实皆为虚影假象,不过除非亲手碰到就会消失,否则足以以假乱真。
出后厨的时候,谢知棠的浅蓝色发带被风轻扬,宽大的衣袖却盛满了厨房烟火气息。他懒洋洋地顺走了一根葱,觉得方才那道鱼确实不错,但少了点葱提提味,回到大堂放进去要试试。
他一边似无意商量,全然没有说教的意味:“小孟,各家有各家生存的法则,追求的真理。然正所谓‘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百家殊业而皆务于治。’虽然圣贤百家有各自不同的思想主张和义理体系,但就像百支千流终流归大海,迥然各异的圣贤百家有着相同的思想归旨,即是社会安定,百姓安乐。庖家精益求精,以美食治愈世间,何至于称为残忍?你若不喜欢,不吃就好了嘛。”
孟昱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好,糖糖我错了,我听你的。”
“对了,那你刚才……那是真的,那不是哄赵教习的?”
就在离开后厨之前,赵教习非拉住谢知棠,说他想研究怎么让鸡也快乐成长。听闻农家有安抚动物的古老咒语,便向谢知棠讨教。
“咯,咯,咯,”谢知棠郑重其事道,“第一声平,第二声要扬,第三声再降。”
想到这里,燕瑶双手抱胸,忍俊不禁:“肯定是假的。我从没听过谢糖糖这么养鸡。”
谢知棠摸了摸鼻子,无辜道:“谁让赵教习常常拿我卷庖家弟子。”
搞得一波又一波的庖家弟子都来他的农家院里哭诉,甚至逼他不要下厨,然后尝了他的手艺,发现真的好吃,最后天天赖这吃饭。
三人边说边笑着,闲散地回到大堂。只见裴淮序“腾”地一下转身。
他冷静道:“糖糖,我知道释家要带走的人是谁了?”
“你师妹,上官泷。”
谢知棠柔和的眼神瞬间一凛。
——
柳非命的眼神瞬间一惊。
火光黯淡,他正要起身出洞再寻些树枝,却见衡宁的声音从洞深处传出来,她说里面有情况。
青泷不问缘由,径直起身就要过去。
柳非命眼神一惊,以纸扇微一遮挡:“还记得我说过这个洞有古怪,此声音或许并非是衡宁师妹本人发出的。”
青泷用手推开纸扇,弯下身捡了根火棍。
“可是衡宁在里面。若真有古怪,那就更应该快些进去。”
她头也不回地钻进去,火光摇曳。
柳非命没办法,只好也拿了火棍,忙不迟疑地跟过去。
衡宁站在一根长长的钟乳石下,她的头发湿了,应该是被滴落的水打湿的,柳非命在她身边转了转,似乎在找地上的影子。
衡宁冷了他一眼:“古怪多疑的男人。”
“——”
柳非命轻声松了口气。
青泷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此洞极大,洞顶与洞壁遍布着千姿百态的钟乳石,在东南西北及正中间方位,有五根钟乳石柱特别长,特别白,仔细看……
她眨眨眼睛:“衡宁,里面有东西。”
衡宁点点头,“小兔子,你有办法吗?”
她知道,小兔子拿到了问情剑。尽管她一直没开口证实。
那道震撼了整个岱屿岛,咆哮汹涌的青龙剑意,让圣贤院所有弟子仰慕的巨大威力,就出自这个清凌凌,曾经被司空曌砍得连痛都不知道的小兔子。
青泷意会。
她将棍上的火熄灭。随后垂下眼眸,以棍为剑,挥手而出,“剑”意飞荡,在一瞬间砍断五根钟乳石柱,不分先后齐刷刷地掉落下来。
柳非命都忍不住感叹:“好剑法。”
他刚说出口就闭了嘴。
之前在试练之境的境门外,远远看到上官泷与朋友过来时,柳非命听到有别家弟子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