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一眼已经爬起来的两人,念及越姜,他到底勉强肯定一句:“天赋不错,不过于武一道,尚且还待精益。”
两人惭愧,低头答是。
“走罢,回去用膳!”
……
越姜最先看到的是走在前头的裴镇,挺拔的身影高大不可捍卫,接着,便是他身后那两个略矮一头的弟弟,身上污脏凌乱,又是雪又是泥。
眼皮不由得微微跳了一下。
裴镇看她的目光在越松越昀身上停顿许久,眸中微微变化,心想才脏这么点,便心疼了?
妇人之仁。
若是上战场,他们虽有些武力,但经验不足,遇上个老道心狠的,也不过是送过去给人砍的罢了。
还得再练呢!
淡淡过来,他在她身边坐下,又冲边上宫人吩咐,“打水来,给他们洗洗!”
越松越昀上前来道谢,接着又冲越姜喊了一声娘娘。脸上略赧,他们如此不经打,倒是给她丢脸了。
越姜点头。
也是这时看到了他们手背指骨处的微微血丝,有些伤,但没到必须要擦药的地步。
便只移开目光,吩咐宫人传膳。
元宵夜宴,依旧要饮酒。
因有叔母在侧,越姜对于裴镇偶尔递过来的酒也不好推拒,饮了四杯。
饮完,不敢再喝了,暗暗看他一眼,示意他别再给她倒。
裴镇挑眉,不理她这个眼神。
越姜心骂酒鬼,她侧身和旁边的宫人说一句,“叔母不善饮酒,别再给叔母添了。”
王氏连忙摇头:“娘娘,还能饮一些。”
她怕越姜如此吩咐会惹怒天子,虽上回生病一事足已知道天子紧张她,可到底人前,怕天子不喜侄女驳了他面子。
裴镇将王氏的拘束尽收眼底,又看一眼越姜,心底暗暗哼了声,但脸上却依然如常,只淡淡道:“越姜知你酒量,那便别再喝了,饮多了别吃醉了。”
王氏于是道是。
裴镇之后也没让越姜再喝过酒,只与越松越昀两兄弟时不时饮一下。
过了一刻钟,见三人还在喝,越姜与王氏先行离席。
离席后,越姜到一边吩咐李媪去备解酒汤,等会儿宴散了就送来。
……
裴镇发现越家两小子还挺能喝,陪他饮了这许久竟然也只是脸色微红,眼底却依然清明。
便让宫人们再给他们添酒,有心想试试他们酒量到底如何。
实际已经喝懵了的越松越昀:“……”
只得再饮。
又饮了三杯,实在是喝不下了,几乎是吞药似的往下吞。见这之后宫女还要再给他们添酒,越昀斗胆硬着头皮,撑着一肚子的酒气道:“陛下,臣喝不下了。”
“喝不动了?”
“是。”越昀僵着脸皮道。
裴镇睨着他颤怕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倒是连越姜的胆子都不如。
颔首示意宫人停下,又等他们脚上打飘的乘马车出宫了,他一人灌着解酒汤,有一搭没一搭看宫人收拾残局。
喝罢,沐浴歇息。
躺至床上时,支起一边腿和越姜说话:“你那两个弟弟酒量倒是不错。”
越姜嘴角微抽了下。
瞥他,“越昀上马车时差点栽下来,还是越松手快扶着了才得以幸免。”
裴镇:“不过晕乎些,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练练,往后酒量还能更好!”
男儿于酒一事上,免不了,为了少受罪,只能好好练练,往后方能不在酒之一事上吃苦头。裴镇扬眸,捏着越姜半边手和她说这句话。
越姜:……他倒是不吃苦头了,可他醉后的苦头是全让别人吃了。
随便嗯一声敷衍他,合眼道:“您也喝得多,睡罢,明日还要上朝。”
裴镇捏一把她的手,短短嗯了声。
最近她身子虚,不好做别的,先忍着。
不过在眯了会儿眼时,他却是忽然又醒过来,身子覆来在她嘴上亲了好几下。
亲够了,方才气喘吁吁放她,道:“睡觉!”
胸膛在黑暗里鼓噪不停。
越姜肩头也暗暗起伏。
许久后,她摸了摸心口,热汗密布。
自恢复记忆以来,她还不太能习惯与他同房。
这里并没什么避孕的东西。
要是他以后再纳妃封美人,她却怀孕了……越姜屏神,她不想。
她死时对父亲失望至极,绝不想自己嫁的男人以后是妻妾成群!届时他倒是父慈子孝儿孙满堂了,她能呕死。
她嫁得这个还是天子,到时就算呕的慌,想离婚也离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跟前的糟心事。
一想到那种可能,越姜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夜,她平躺着久久睡不着,心里一直在琢磨避孕一事。
终于,好不容易累的要有点睡意时,旁边深睡之人却突然有了动静,他忽然出声喊她一句,“越姜——”
越姜瞬时被喊精神了,睡意全无。
有些黑脸,气的不大想理他。
但她不理他就再喊一句,同时手也摸过来,挪着她的脸过去,仍旧是固执喊她,“越姜。睡死了?”
越姜无法,回应他一声,“没有。”
裴镇放心了,又躺回去,“嗯,睡罢。”
没有再喊过她。
只要她能喊醒就行,他刚刚又梦到了年初时的情形了。
那几天的记忆实在是不太好……裴镇两道眉半拧起,久久未松。
过了许久,眼看时辰实在是不早,明日又要一早起来忙活立春祭祀一事,便强行闭眼睡去。
……
翌日,天尚昏黑,夜漏未尽五刻之时,正月十六立春至。
太史台青钟敲响,一声沉闷浑厚的“咚——”音似春雷滚滚,响彻皇宫内苑,接着,太史令快步赶来觐见天子。
马岩庆至内寝低声唤醒天子与皇后。
裴镇一听到声音就醒了,嗯了一声,跨下床榻,顺道把越姜也一起扒拉起来,“莫再睡了!着李媪进来梳妆,片刻后出东郊祭祀。”
越姜迷迷糊糊勉强坐起,她揉着困涩的眼睛,低声道一句知道了。
但裴镇看着,她并不大知道。
觑着她马上又要黏起的一双眼睛,皱眉看她。明明是早和她说过今年立春祭祀要带她一起去的,她却还是如此困顿,于是才穿罢衣服,便回来捏一把她不太清醒的脸,“精神些!”
越姜脸肉一疼,暗暗瞪他一下,“精神着呢,别掐了。”
裴镇弯唇笑笑,又抚一把她的脸肉。
“就你怕疼。”
又朝李媪道:“快过来,伺候她披衣梳妆,过会儿便伺候皇后到前殿去!”
李媪抱着一身皇后青衣吉服,躬身答是。
裴镇嗯一声,又看一眼总算眼睛睁开了的越姜,抬步去见太史令。
……
两刻钟后,越姜被李媪伺候着洗漱妆扮好,而此时,外面天色也才微微露出熹光而已。
李媪捧着一小叠点心来,低语:“您先吃几块垫垫,待回来再用膳。”
越姜:“嗯。”
她直接坐在妆台前用了两块糕点,用罢,饮茶漱口,又重新对着铜镜梳理鬓发。
看着铜镜里的宫装美人,越姜不由得有点出神,说来,她两世倒是长了一副极为相似的容貌,不过是此时的眉眼要更柔和些罢了。
轻轻抿一下唇,冲李媪道好了,起身去前殿。
至北章台议政殿外时,天色已经又亮了几分,而前边辇驾早已经备好,裴镇正负手而立,面朝东郊的方向。
侍立于裴镇跟前的马岩庆眼尖的看到了越姜,他到天子跟前低声,“陛下,娘娘过来了。”
裴镇嗯一声,回头看越姜。
待她走近了,冲她颔过首,便抬步上辇。
出郊祭祀,帝后并不同乘,越姜的辇驾在裴镇的后面,且规格也要降上一等。
越姜被宫人扶着也上辇,居左而坐。
这是女侍前两天才讲过的细节,说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
天色大亮时分,辇驾出得皇宫正门。
百官随从,将卫林立,俱是着青衣青帻,声势浩大至极。
沿路途中,翘首张望者络绎不绝。
至东郊,供麦与羊,设坛祭祀,念祝词,东拜。事毕,洒酒于地,拜神明,以期秋日五谷丰登,万民食能裹腹。
祭罢,还返宫苑,赏公卿百官,赐宴。
当日下午,祭春才过,忽见乌云聚拢,不出片刻,春雨濛濛。
太史令见雨大喜,匆匆谒见天子,称颂此乃吉像!
裴镇自是不信这些的,但有这个兆头也很不错,都说春雨生万物,有雨,今年才不会旱。
与他说了句“善”,遣他下去。
春雨绵绵一直下至傍晚,天色将暗时分,裴镇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回到寝宫。
越姜看到他,起身迎一迎他。
裴镇颔首,慢步过来。
他身上还是今早为祭春穿得那件青色素服,此时不紧不慢过来,倒是削弱了些他身上的军悍之气。
“尹碣来诊过了?”
越姜:“来过了,仍是叫继续喝补药。”
裴镇点点头。
心里却暗自皱眉,她这药也不知还要喝多久。
是夜,趁着她去洗浴的功夫,把尹碣唤来,“她还要养多久?”
尹碣:“娘娘上次病得突然,为求保险,臣以为最好养到这月底。”
月底……裴镇拧了下眉。
但没说什么,只颔首表示知道了,示意他回去。
尹碣退下。
当晚,裴镇直到越姜上榻睡去后,看东西看得疲了,这才上榻。
上榻刚眯眼两刻钟,忽闻惊雷一声,春雷滚动。
第一声之后便是连连的轰轰声,此起彼伏。
他身边这个明显是被春雷闹醒了,才两声雷鸣落地,她的肩头就窸窸窣窣起来。
裴镇在黑暗里看她一眼,“吵醒了?”
黑暗中沉默一会儿,才有声音答他,“嗯。”
“你也吵醒了?”
裴镇心说他吵什吵,他压根才刚刚睡。
她今夜倒是睡得比昨日还要沉。
随口胡应一声嗯,拍拍被子,“睡罢,这雷也就响一会儿。”
“好。”
但这一声应后,才过不久她这边突然又有动静,有动静还不止,她还突然掀被下榻。
裴镇挑眉,不过并没出声,只听着她越走越远的动静。
听方向,是去耳房了。
于是没再注意,放懒心神。
越姜很快又回来。
她悄悄揉了揉腰,总觉得后背酸疼。可她刚刚去看了,又没见到血迹。
不是月事来了。
暗暗叹气,她其实还挺想来月事的,前阵子与裴镇同房从来没做过措施,怕忽然就这么揣了一个宝宝,那太意料不及了。
她尚且还没有做好准备。
回到床上后轻手轻脚躺下,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她腊月时的月事是正常来的,这个月尹碣日日给她诊脉,也从没和她说过滑脉的事,所以应该是还没怀上……越姜心里微微有底。
翌日中午,在腰背后酸疼更甚时,越姜明显感觉裤子上有了股湿意。
长长呼一口气。
但……好像乐极生悲了,短短一刻钟内,越姜浑身冷寒,腹中抽痛不止。
她连坐都不太能坐了,只有蹲着能勉强好受些。
李媪见她如此,吓坏了,慌手慌脚的来扶她,“娘娘,您怎么了?”
越姜疼得都不大想说话。
这是她头一回来月事疼得这么厉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没有痛经的毛病的。
两弯细眉皱成一团,吸着气低声道:“扶我去暖榻上躺着。”
“哎!”李媪着急应一声,手快脚快的扶她过去,伺候她躺好了,焦急再问,“您怎么了?瞧着很不好……”
李媪是真怕她又出什么事,上回的情形至今心有余悸。
越姜白着脸,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勉强答她:“是月事疼痛。”
“快去寻个汤婆子来,我暖暖。”
要疼死她了,几乎扛不过去。
只是月事……李媪放心了。
“您等着!”立马出去吩咐人。
吩咐完快步又要回来伺候,但眉心一跳,她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赶紧再揪一个宫女,凛着声音叫她速速去请尹碣!
只言语催促还不够,还再三强调,要快!!
宫人被她如此凛声之态吓到了,赶紧点头,不要命似的拔腿就跑。
李媪摸摸大跳的心口,暗暗祈祷千万是她多想才好。
往前几个月,皇后来月事时从来平平稳稳,怎么这回就难受成这般呢……
脚上踩的飞快,再次回到内寝,一进来,见皇后额上竟然已经直接疼出冷汗……再上前一摸,不止额上有,手心手背上也全是!
李媪心中的念头更加关不住闸,心急如焚。
别是惊了胎气小产了。
小产可是也要流血的!
“娘娘,您觉得如何?腹中的疼痛是一阵一阵的,还是只是单纯闷疼?”
越姜疼得都泛恶心了,哪里有心思分辨是阵痛还是闷痛,整张脸完全发白,力气几乎抽空,“去请尹碣。”
李媪飞快答,“奴已经遣人去了,尹大人马上便来!”
答完再次追问,“您再仔细感受感受,是阵痛还是闷疼?”
越姜感受不出来,她现在只恨不得把自己砸晕了才好,紧紧蜷缩着完全没精力答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