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媪愈发焦急。
握着手来回踱步。
后来实在不放心,又绕到娘娘身后去看,好在臀下外衣干干净净,并没被鲜血染红。
或许真的只是她多想了。
压下心慌,她不敢闲下来,在屋里连轴转着又是给皇后擦汗,又是伺候她饮热水,完全停不下来。
两刻钟后,尹碣匆匆被带过来。
李媪如见神明,冒着汗上前来,大声,“大人,您快看看,娘娘疼得衣服都要汗湿了!”
尹碣被她话里的意思吓一大跳,快步过来,“如此严重!”
何止啊!李媪往他跟前近上一步,把声音压得极低,又说一遍自己的猜测,“您……仔细看看,娘娘可单纯只是月事疼痛。”
听懂她的暗示,尹碣瞪大眼睛:“!!”
但转而冷静一想,不可能。
他日日给越姜诊脉,不说从来没诊出过滑脉之像,就是只看她近来强劲康健的脉象,真是怀上了却没诊出来,那也不可能好端端就流产了。
暗自摇头,心想李媪这回是多想了。
对此不予置评,只赶紧先到越姜跟前,给她诊脉。
一诊,更加确定,他冲李媪摇摇头,接着又迅速写了方子,提下延胡索、当归、香附子字样,着人拿去熬药。
等待熬药的时辰又是一段极难熬的时间,越姜坐卧不安,怎么躺都不是。
终于等药煎好了过来,她的里衣几乎已完全湿透,额上冷汗一层又一层。
这般情形,用过药后她连饭也不想用,只依旧躺着。
裴镇回来时还道她是吃完了,可后来进来一看,她额发湿透,颦眉闭目,整个人蜷缩躺成一团。
眉头下意识皱起,过来摸她湿浸浸的一张小脸。
第52章
“怎么回事?”眸中神色不大好, 裴镇目光扫向李媪等人。
李媪半蹲下,“陛下,娘娘来月事了, 疼痛难忍, 是以才浑身冷汗,医令大人已经过来看过。”
“只是月事?”两道眉皱得更紧,裴镇瞥着跟前半蹲着回话的奴才, “那从前怎未见她如此?”
李媪:“医令大人说还是娘娘身子尚虚,未完全调养好, 待下月也就正常了。”
裴镇还是拧眉,不过没再问她话, 只看越姜。
她已经睁眼了。
挥退李媪等人。
越姜已经好受些了,那碗药止疼的药效还不错, 起码这时她已经有些精神。
轻轻和他颔首, 勉强是个极轻简的礼节。
裴镇越看她汗湿的额发眉头越是深拧,随手取了帕子在她脸上抹一把, 道:“月事能疼到如此地步?”
越姜呼一口气,也有些心有余悸,疼死她了。
“起先是很疼,喝过药已经好些了。”
只是好些, 不说好全……那就是还疼!裴镇瞄一眼她的肚子,在她跟前坐下,“尹碣熬的药不起作用?”
“起的,就是药效慢些, 再过些会儿也就彻底不疼了。”越姜撑着精神答。
裴镇却是还拧着一半眉, 再过些会儿,也不知要过到什么时候去。就她现在的样子, 看着就已经不大受的了。但再叫尹碣来也没用,不过是再给她灌一碗药罢了。
凝了凝她,不再做声,先由她眯眼歇着。
过了些会儿,在马岩庆低声来说膳食已经传来,他起身出去。坐下正要用饭,裴镇忽然想起她刚刚的那个样子,抬眸问李媪一句:“她吃过了?”
李媪摇头,“娘娘疼痛难捱,食欲不振,只说吃不下。午饭还不曾用过。”
没用……裴镇轻轻敲了敲桌子。
“晚些再宣一趟膳,伺候她吃了。”他淡淡冲李媪道。
“是,奴谨记。”
“嗯。”
……
又躺了一个时辰,越姜终于感受不到任何疼了。她低声唤李媪来,叫她找身衣服出来,她换一身。
身上这件黏黏的凉凉的,穿得不舒服。
李媪“哎”一声,马上找了衣服来,同时道:“天子吩咐奴晚些再给您传一回膳,您看,奴现在去叫来?”
越姜抱衣下榻抱的动作顿住。
些晌,轻轻点着头,顺口问一句:“他用过膳便直接去议政殿了?”
“是。”
越姜唔一声,示意她先退避罢,她自己换衣。
换完衣裳,她身上重新干爽起来,觉得舒服些了。就是脸上仍旧发白,看着没有什么血色。
用过膳后,越姜抱着汤婆子坐在矮榻上,边饮着姜茶红糖水,边提笔落字。
她在想避孕的法子。
才落下几个字,笔梢凝一瞬,顿住。
刚刚尹碣给她熬得那副药止疼效果还算可观,起码才喝下一刻钟就开始慢慢见效了。再后面渐渐的,也早不如她之前硬生生捱着时疼。
可见还是有许多中药药效不错的。
既如此,若是完全不计较身体损伤,肯定也有事后能让女子规避怀孕的法子。可……越姜沉思,不说她这条命来之不易,她不想尝试任何让身体受损的法子,就说尹碣、还有那群医官们,他们也万万不敢给她开那样的药方,除非他们想被裴镇砍了。
显然,他们绝不会那样做。
这条路不通。
越姜略去这个念头。
用动物肠子?以裴镇那个性子,他会用才有鬼了!越姜低低努嘴。
想来想去,倒是只有安全期那些日子可靠了。
当然,还有更可靠的法子,那就是两人什么都不做。但这个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两人是夫妻,怎么可能做到什么都不做呢……一次两次的推拒,裴镇或许不至于被惹毛了,但要是一直,越姜几乎都能想到他暴怒冷脸的场面,她保证不了他不会迁怒于她,更甚者,直接迁怒整个越家。
提笔,越姜低头算安全期。
她的月事还比较准,所以用安全期的法子可靠性至少占九成。腊月里她和他胡天胡地那几日都没能怀上,她要是再刻意和他在安全期同房,怀不上的可能估计能有九成九。
算好日期,越姜在纸上记下日子,她怕日子久了会忘。
记好,合上,放于一边。
倒不怕别人偷看,毕竟她只记了些日子,大罗神仙也凭不了那些日子就猜出什么来。
杯中的红糖姜茶已经饮完了,越姜朝李媪点一下下巴 ,“再给我续上些。”
“好。娘娘,您身上可还余疼痛?”边添水,李媪边问。
越姜笑一笑,“已经好上不少了。”
只剩些许极轻微的疼,几乎可以忽略。
……
这点疼,在入夜以后也完全消失,越姜的气色重新恢复。
裴镇回来看她气色好了些,点着下巴问:“不疼了?”
越姜嗯一声,“不疼了。”
裴镇点点头,叫宫人摆筷用膳。
才用两口,想起什么,问她:“中午后来可起来用过吃食?”
越姜:“后来精神好了些,起来用过。”
裴镇嗯一身,安安静静吃饭。
用罢去洗浴,回来就见她已经坐在床上了,披头散发,盘腿而坐,肩上披着一身狐裘,腹中则怀揣着一个汤婆子,裹得又暖和又严实。
抬起下巴冲她说:“困了便先睡,我再看会儿东西。”
越姜知道他的习性,本来身上也乏,得了他这一句便先卧被躺下。
裴镇翻出昨夜没看完的东西,在矮榻上继续看。看了一个时辰,天色实在不早了,这才抬头。
肩头往旁边略靠,环目四顾,放松眼睛。
一圈环视下来,目光最后落在一本簿子上。
凝了一会儿,他伸手把簿子捞过来,翻开。
几行日子映入眼帘,是她的笔迹。
裴镇多看了两眼,不知不觉,神情略露琢磨。
但……猜不出来,一连串十几二十天的,也不知她记下来作何。
啪地一声合上,放回原位,趿鞋上榻。
……
越姜睡得迷瞪中,觉得身边有人躺下。
没管,继续睡。
但接着才要再次深睡时,忽而觉得有手掌翻过来,在她小腹上摸了摸。
仍是没管,迷迷糊糊只想,他等会儿也就松开了。
可没有,他也不知道到底在摸什么,手掌一直在她小腹上来来去去,给她闹精神了。
她来月事,什么也做不了啊……
含混一声,勉强拿手拍拍他手背,力道轻的跟挠羽毛似的,“你作何?”
裴镇手心顿上一瞬。
看她一眼,接着还是摸她小腹,同时还把她往怀中拖来,下巴堵在她脸侧,“尹碣说揉揉能好些,我给你看看还疼不疼。”
越姜:“……”
没忍住眼皮抽跳了下。
他又不是大夫,还能隔着肚皮摸出她疼不疼来?而且就算是大夫,他们也没那个本事啊!要摸他们还得凭着她的脉象来。
眼睛疲涩的半眯着,“入夜时便已经不会疼了,此时已经完全没感觉。”
“你看东西看到这么晚,也困了,早些歇息罢。”
但裴镇并不觉得困,正好她反正是醒了,可以和他说说话。于是也不让她睡,说:“刚刚我看你在簿子上写了好些日子,记下来要做什么?”
日子……两个字晕乎乎在越姜脑袋里绕了一圈,她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
他看见了?心想幸好只写了日子,未留其他字眼。
“记着月事日子呢,怕忘了,便记下来想和以后比对比对,看看可规律。”
话罢,越姜用手掌盖盖裴镇眼睛,声音依旧困乏,咕哝催促,“快睡罢,总这么熬着别把身子熬坏了。”
裴镇撇眉笑笑,抓下她手掌捏在手中,嗯一声。
……
翌日,朝罢无事时,裴镇瞅着空隙把尹碣叫来。
“女子月事不规律,可有妨碍?”
尹碣被问得微愣。
还以为天子叫他是为越姜昨日腹痛一事呢,不想竟问得是别个。
他点头:“有些妨碍,不过若不是过于不正常,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裴镇点头,如此。
那越姜的应该还算正常?
记不清她前几次了,他倒不至于日日有那个空闲去记挂着她何时来的月事。
反正她来了,她身边的宫婢会主动说。
提笔落下昨日在簿子上看得东西,招他上前来,“先生来看看,越姜说这是关于她月事之事。”
昨晚她说记下是为了看是否规律,可他看着,上面只有一个节点是正月十七,其余的日子却不是。而且前前后后加起来十几天,不知道记下是作何用的。
尹碣奉命看过一眼。
瞧上许久,只能明白一半。正月二十四,当是皇后经停的日子,可那之后的日子呢?还有十七前的日子呢?
半迷糊的摇头,“臣,看不大懂。”
裴镇颔首,“那你回去琢磨琢磨。”
“下去罢。”他还有别的事,召他特地问这一趟,除了好奇,便是念着越姜昨日说得规律一事,怕她好端端的又出什么毛病。
尹碣答是,退下。
回去途中,脑中一直琢磨着天子给他看的日子,但仍然是没想出个头绪。
他也固执起来,心想天子特地问,肯定是想知道个究竟的,于是当夜回府后,又开始夜以继日的淘书翻书。
陶氏久不见他回屋,不禁披衣而来,“夜里不睡,却在这作何?”
尹碣见她来,忽地猛拍一下手掌,拽她近前,“倒是把夫人忘了,于妇人一事上,你定是比我清楚的,快来看看!”
陶氏被他拽着上前,看向纸上莫名其妙的几个日子。尹碣先细细和她解释了一番事情来由,之后就追问:“夫人可看出些许苗头?”
他自小生在医者世家,他这位夫人同样也家学渊源,两人当年便是志趣相投才结为夫妻。夫人小时勤学肯干,把岳母大人的本事学了至少有九成,在治妇人病上,无出其右。
陶氏还在看。
原本是完全看不懂的,不就是几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
可后来听夫君说是月事……好像又有迹可循了。
她今年已四十九,这些年来看过的妇人不知凡几,而看得最多的,便又属妇人怀孕生育一事。
毕竟其他的病痛女子也不必非要找女医者,寻常男大夫也能看。
陶氏想了想,翻出母亲留给她的札记,这是母亲行医多年来的心血,当初出嫁前,母亲特地留着它给她当压箱底的嫁妆。
其中一卷,便专门记着月事与孕事一事,都是多年来母亲看过的病人,记下的真真实实的例子,陶氏早已翻烂了,此时比对着丈夫给的据说是皇后月事日子的纸张看。
尹碣也盯着看。
夫妻俩的书都是互相看得,并不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