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敢再鲁莽,毕竟如今帐下人已经不多,大部分的人马都在大单于那边激烈斗争着,他要更加小心,一切还以自身的安全为要。
他问:“对方大概有多少人?”
来人想了想,道:“看着不多,只两千多人。估计是这些日子四处流蹿,又与呼其延打了一场,损害颇多。”
只两千多人,那古多放心了,如此,他占绝对优势!
“围了他们,留下他们的头颅!”声音几乎嗜血,那古多恨透了那偷袭他的小贼。
若是被他抓着了,呵呵,他定要把那贼首五马分尸!
“是!”
公仪武这回仍是拼尽全力,能杀就杀,不能让那古多看出他有懈怠,从而怀疑起来。
那古多帐下的人见他们还是一样勇猛,心中真是郁闷的要死,心想到底哪里冒出来的人,怎么杀人跟砍牛羊一样,眼睛都不眨的。
心中还残留着上回夜里的俱意,他们不太敢靠他太近。
公仪武见状,便杀的更加起劲。不过对方这回到底有了准备,又厮杀片刻,公仪武便见那古多有反扑之势了,他没逞强,顺势慢慢收力,佯装不敌,逐步带人后撤。
公仪武这回跑得不如上回快,一路都在那古多追兵的视线中,确保自己在他们会追击的范围内。
跑了约两个时辰,他成功把他们引至张切瑾的包围圈。
那古多部下见势不对,立刻调转马头要逃,但他已经晚了,张切瑾领着几万人马,迅速将他包围,并全歼了他部下三千人。
之后公仪武扒下那古多部下的衣服换上,趁夜又奔回那古多王帐。
他借着夜色让王帐中人误以为他是出去追击的大将,一路朝这边跑来。待他跑近了,那古多帐里的人终于能看清他面孔,发觉不对时,已经晚了,公仪武命手下连弩□□箭齐发,嗖嗖嗖的箭矢密如雨线,破空直冲那古多帐下那些人击去。
很快,那古多王帐外层防卫被破,接着又以他为首,张切瑾的几万大军紧随其后,这夜,彻底围了那古多王帐,那古多殒命。
天亮,公仪武和张切瑾便在那古多王帐整营歇息。
士卒们疲累了一夜,今天要好好吃一吃补一补,而且粮食都是现成的,那就是那古多帐下的屯粮和牛羊。
也正是公仪武这边吃饱修整之时,大单于部落也基本尘埃落定,不过代价是惨痛的,呼其延部族虽最后成功占据马场,但能打的将领基本都已经在混战中死去,此时能领头的,只余一向以庸讷保守而称的巴尔墩,他现在领着自己部下的九千人马,以及从大单于那俘虏的五千多人,还有从那古多这俘虏的三千多伤兵残将,勉强凑齐一万多的人马,把持住马场的形势。
可巴尔墩高兴不起来,因为就在刚刚,马场中奔来一批自家王帐下的残兵,两千多人灰头土脸骑马奔来,告诉他王帐被灭,呼其延死了。
如今他们部族,就只剩下他带来的这两千多人。
巴尔墩难以置信。
他蹭的坐起,失声大叫,“怎会!”
“王呢?”不是留了一万多人马守在王帐的?据他所知,那古多那边也差不多,两边再怎么打也该是势均力敌,怎么可能王突然就死了?
来人颓败点头,“早前,王命我等领兵攻打那古多,我等与那古多交战,两边最后俱是死伤惨重。带兵的大将也被那古多手下斩杀,我侥幸带人逃回王帐,可回去时,看见的只有一片狼藉,王帐几乎无一生还。”
之后他怕那古多带人趁机全歼了他,便领着剩余人马一路逃奔到这边来了,心想这边是唯一的出路了,好在,巴尔墩赢了,如今他们有了新的落脚点。
他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
但巴尔墩笑不出来,王帐被全歼,如今自己的部族竟然加起来只剩一万一千多的人马,剩余其他人,全是不堪用的俘虏。
而那古多手下,之前可是还带着四千人往回逃的,要是让他们和那古多再集结起来,那他不是干坐着等死嘛!
巴尔墩焦虑,一张胖脸皱成死结。
可焦虑一时也想不出个法子来,只坐卧不安,头都要秃了。
这般一直到六月二十三,巴尔墩时时悬着一颗心,硬着头皮忐忑不安的等着人向他禀报,禀报那古多亲自领人来袭的消息。
但他等啊等,不想,最后的消息比这个消息还要糟糕,那古多没来,但是防守的人说,中原人领着几万兵马打来了。
巴尔墩脸色唰一下发白,直接呆木到失语。
好一会儿,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咽着唾沫问:“中原人打来了?”
还是大几万人?
来人也咽一口唾沫,嘴巴哆嗦,“是,是。”
巴尔墩嘴皮抖啊抖,完全生不起硬扛的心思。
上回忽冶马场一战,他也去了,侥幸生还,如今对方不仅勇猛,还有足足多出他几倍的战力,这如何打。
他白着脸呆木许久,后来还是又有人来报,说中原大军已经靠得极近了,他这才回神。
回神后的他彻底没了战意,嘴巴一抿,招人来说,他不打,直接投降。
北夷人投降后的待遇一向不错,中原人会想方设法安抚他们,到时不仅能活,往后的日子还安稳,所以比起仅有一线生机的拼杀,他选择投降。
他手下新选出的将领:……
先是愣了那么会儿,随即有几个人腾地怒目而起,激烈反对,“我等好不容易占了马场,你却打也不打,直接就想投降?”
投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巴尔墩看了几眼站出来的这几个人,他们是从前那两个勇将手下的,打马场时一直跟在两人身后激烈厮杀,一向以性子刚烈著称。后来那两位勇将相继死了,此时才到他手下来。
巴尔墩心知他们看不起他这个做风,可他们也不想想,凭他们小猫三两只,还打什么打?反正他不敢打。
一槌定音,命人出去,“速速去表明意思,我等降了。”
那几人脸色难看,瞪他一眼,憋着劲要下去,不想听他的命。巴尔墩不能让他们走,命人把他们绑了。
不绑了,到时他这边降了,这些人却趁机起事,那些中原将领不得以为他是在骗人?回头他的命还是保不住。
几人见他如此,心头恼火,干脆拔刀相向拼杀起来,等公仪武等人轻而易举破了在降与不降之间犹豫不决的守卫杀来时,王帐里已经躺下三四俱尸体,而巴尔墩,正奄奄一息,胸口一个大口子。
公仪武瞄一眼王帐里的情形,心知他们是内乱了。
也得亏他们内乱,他才能这么轻易的打进来,不然还得耗一些时辰。
公仪武提笔写信,悬于黑鹰脚上,命回忽冶马场报信。
六月二十五,裴镇在忽冶马场看到黑鹰,收到来信。
从上回张切瑾带兵深入草原去与公仪武会和后,他就亲自来忽冶马场坐镇,安定人心。
此番在忽冶马场已经待了十多日了。
拆开信件,看到最后一行字时,裴镇敲击了下手指。
倒没想到最后巴尔墩有了降心,直接引起内乱。他还以为此番还要再打一两日呢。
前些日子他收到公仪武来信,说他们在灭了那古多后,碰到了那古多征讨马场回返的军队,从他们口中,得知如今马场内兵力虚空,所以在俘了那古多残兵后,裴镇干脆命他们再次进军,击溃北夷最后一股势力。
而如今,北夷最后一股还算成气候的势力,也彻底瓦解。
北夷再成不了威胁,边防中的一大祸患,被剜除。
裴镇心头大喜,嘴角控制不住的弯了弯。
执笔一挥而就,他写下一封亲笔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洛都,告与先生这个喜讯!
写完,心情难抑,嘴角的笑意久久消不下去,他放下狼毫,大步就想出屋往西去,去见见越姜。
不过,才出了大门,又忽然停住,笑意遗憾的收起。
越姜在虎踞关,并没有跟着他来忽冶马场。
要见她,还得去虎踞关。
但现在不行,他得在这迎接凯旋而归的张切瑾和公仪武等人,为他们接风庆功!
按下躁动的心情,他抬步又回了屋里。
六月底,傍晚,公仪武张切瑾领五千兵马轻骑归来,其余人等,则由钟阈领着镇守马场。
裴镇领亲兵,迎风站在高处,为公仪武及凯旋而归的将士们接风洗尘。
这晚,马场中灯火彻夜不熄,群情鼎沸。与此同时,一批赏赐也正送到沃铎马场中,封赏三军。
裴镇自那回答应越姜以来,头一回又喝了许多的酒。酒酣之时,打马与公仪武、张切瑾在马场中疾奔。
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三人越跑越快,耳边风声几乎刺耳,十几圈下来,喉头大幅耸动,裴镇畅笑出声,他勒马侧头看向身后的公仪武和张切瑾,朗言:“此番全赖公仪与切瑾,朕深谢之!”
公仪武与张切瑾忍不住高兴的笑,心情也涌动异常。二人多年来跟着天子,从当初的蓟城,到一步步平定天下,如今连北夷也对中原再成不了威胁!心情如何不涌动。
此后便是真的海晏河清,四海皆属王土了。
嘴巴控制不住的咧了咧,拱手道一切还是仰赖陛下。
裴镇笑笑,摆手,示意继续骑马。
在这样一望无际的地方奔马,那才叫畅快。
又骑了大几圈,消耗了绝大部分精力,裴镇下马,继续与士卒们饮酒庆贺。
一直欢庆到夜深了,马场里的热闹才慢慢歇住。
裴镇酒浓,回到屋里后直接躺下。
但躺着躺着辗转反侧,便还是起来,到屋外去看夜色,顺道巡视马场防卫。
一圈走下来,花了大部分的时间,觉得累了回屋时,正与起夜的公仪武撞上。
公仪武搓了把脸,拱手作过礼后目光看来,“陛下彻夜未睡?”
裴镇颔首,“嗯。”
“夜里无眠,便出去巡视了一遭。”
公仪武失笑,酒后正是好睡之时,怎的天子还说无眠了?
还是心里有事罢?
但北夷如今已经安定,还有什么事是能让天子惦记着睡不着的呢?公仪武想了想,觉得或许不是政事,不是政事,那就是私事了。
他了然一笑,嘴角弯大许多。
“您是念起皇后了,所以无眠?”这话有些侃笑之意,但公仪武此时说完也不觉忐忑,他知天子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
裴镇的确不在意,两人是自小长大的故交,他何故会在意这点笑侃。
且公仪武也确实说中了他的心坎。
是啊,是想见见越姜,今日这样的日子里尤其想见,因为他心里高兴。
可惜,他还要在忽冶马场再待几日。
随便找了处台阶坐下,裴镇笑着直认不讳,“嗯。”
公仪武也跟着坐来,嘴角谑笑更重,“才十几日不见,陛下便念了?”
裴镇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不语。
公仪武哈哈一声,笑道:“换作从前,臣是如何也想不到您有朝一日会如此欢喜一女子。”
那时天下正乱,主公睁眼闭眼都是政事,哪里念过女儿情。
裴镇仍旧神情不变。
莫说他,他自己也想不到如今会时时念着一个人。
公仪武见天子不说话,心说是被他说中了,忍不住又哈哈笑了声。
斜他一眼,裴镇嗤声,踢一记公仪武的侧腿,“还胡侃上瘾了?”
公仪武慢慢笑着收声,道他不说了。
裴镇却不打算饶他,“你还说我,你自己且自顾不及。已是而立之年,你也该成家了。”
公仪武这些年都是独身一人,还未成家。
公仪武摆手,“不急不急。”
裴镇笑,“已近而立,还说不急?孙公在你这年纪孩子都能独自上街买饴糖吃了。”
公仪武坦然,“我不与孙公比。”
裴镇嗤的一声笑。
公仪武:“成亲之事不可仓促,待我遇到了能让我心动的女子,再成亲不迟。”
原本,他也想着到他这个年纪,该取个妇人生个孩儿了,以后有了孩儿,便把一身的本事传袭下去。
但后来看了天子与皇后的相处,便觉随便找个人过日子实在没意思,不如再等等。
起码得找个他乐意的,能让他想到就心里高兴的。
裴镇点点头,这点倒是没说他。
抬头看一眼天色,都要露白了,他拍一拍身上的灰尘起来,“回去歇罢,别明日一早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