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海中翻腾着许许多多的画面,每一幅都是她和长生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看来平常的一言一笑,如今在记忆中那样熠熠生辉,无尽甜蜜却也无比心酸。
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一阵奇香突然扑鼻而来。
孟明月开始完全无动于衷,似乎根本没有闻到那种来自绝佳美食的诱人香气。
但下一刻,她忽然一骨碌翻身而起,迅速穿了外衣,穿上那双长生所送的平底鞋,三两步往楼下的厨房跑去。
似是要馋入人灵魂的诱人香气……
自己醒来就在长生的房间、长生的床上……
长生突然在地下酒窖消失了……
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没有死!
他是自己醒了,所以先回狗娃饭店来了!
有没有可能,他看自己实在太累,在她睡着时,他就像往常一样,为她精心烹饪专属于她的美食?
头脑里涌现的想法十分荒诞不经,孟明月却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狂热。
她的脚步如风,一刻也不停。
奇异的希冀如同野火一般,在心头熊熊燃烧。
她是第一次生出这样强烈的热望。
短短的一层楼距离,实在太长太长。
她任凭直觉恣意,如风般奔跑。
下了楼梯,通过一个走廊,前面就是那间不像厨房的厨房。
远远望过去,厨房内依然四壁雪白,纤尘不染,比任何地产公司的样板间,还要干净,整齐,崭新。
孟明月初见长生,他就是在这里,为她做那道叫做“孤鹤望月”的白菊花豆腐汤。
简简单单的菊花豆腐,被做得美轮美奂,像是最珍贵的艺术品。
孟明月心中还涌动着初见时难以言喻的惊艳和欢喜,对长生这个人,也是对他手中出产的菜品。
他和他的美食永远那样让人惊艳,让人期待,让人幸福。
"孤鹤望月"浓郁美好,似是全世界所有最美好的滋味在舌尖跳舞,孟明月现在想起,口中还不由自主氤氲出许多的津液。
她这一回忆,肚子立即响应馋虫,发出咕咕几声响。
这是从鹏城离开后,她第一次觉得饿了。
快步往厨房走去,还没走到门前,厨房里的人已经迎了出来。
里边的人听见脚步声和肚鸣声,关切地问:“明月你醒了?咱们很快就可以吃饭了,你这一昏睡就是一天一夜,只怕早已经饿坏了……”
孟明月陡然顿住脚步,她一腔欢快的希冀在看见来人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连她的心都已经凉透。
正在厨房里忙碌做饭做菜的不是长生……
虽然同样手长脚长,俊美无匹,同样能做出让人刻骨铭心的美食佳肴。
可他永远也不会是长生……
凌云蛟看见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狗娃看着粗粗鲁鲁,想不到倒是照顾得很周到。他拿来了很多新鲜的食材。我看见还有刚采不久的松茸,就……”
他看见孟明月呆在当场,如遭雷击的神情,竟也再也说不下去。
是啊,又怎么可能是长生呢?
孟明月恍恍惚惚地笑了。
她的笑容倒比眼泪更让凌云蛟触目惊心。
“是啊,我倒是忘记了,你做菜也很出色……”她的语声也恍恍惚惚。
凌云蛟却一下听明白了,一个“也”字,包含了孟明月多少希冀,又包含了她多少失落和心碎……
他没有开口安慰。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安慰。
这种事情永远没有办法安慰。
他只好故作欢欣,转移话题说菜式:“趁你还在睡,我去溪头捉了鱼,还在溪水中石头下翻到几只螃蟹,花了好半天功夫才熬出来这松茸螃蟹汤,可鲜得很。保证你喝了一碗想二碗,我盛给你尝尝。”
他一边说,一边找了一只白瓷碗出来,给孟明月盛了一碗。
原来方才那奇异浓烈的异香,就是松茸和螃蟹肉交融,熬制出来的特有香气。
孟明月浑浑噩噩地接在手里,看着手中的碗。
也不知凌云蛟是怎么熬成。
这汤呈十分美丽的金黄色,一层油花中漂浮了许多碎末,黑色的松茸,玉白色的蟹肉,还有淡粉色的鲜贝,金棕的瑶柱,碧绿的葱花……
光是看上一看,已经让人食欲大开。
何况端在手里,那海鲜加上山珍的香味直扑鼻端。
平时是个大吃货的孟明月,此时双手紧紧捧着那碗热汤,珍珠一样的眼泪一颗颗不断往汤里掉。
凌云蛟欲言又止,轻轻地叹了口气,终于什么也没说。
当日就是在这狗娃饭店,在这后堂里,长生用同样的白瓷碗,给她亲手盛了月牙豆腐,还特意舀了一朵盛开的白菊花。
如今碗还是那只碗,可碗的主人呢?
物还在,人已非……
孟明月的心中刺痛得厉害,好半天她才轻轻道:“我终于明白,孤鹤望月这道菜,原来包含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鹤是凌云鹤的鹤,月是孟明月的月……长生未必是有意,但这岂非更加说明我们的缘分,一开始就是上天注定的……若非如此,又怎会每一个世界我和他都一定会相遇相知相爱……”
她的眼泪掉个不停,语声竟然缱绻甜蜜。
他们之间所拥有的时光,无论什么时候回望,都是此生最为刻骨铭心的美丽记忆。
凌云蛟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紧紧抿住唇,那双充满邪气却又十分神气的丹凤眼连看都不看孟明月,他怕他的眼睛会出卖心绪。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孟明月放下了那碗他精心熬制出来的松茸螃蟹肉汤。
一向吃货的她连碰都还没碰过,就这么远远离开。
凌云蛟忍不住说:“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多少你也吃点……”
他虽然在劝她,却也知道现在的孟明月心里眼里都只有阿哥,他说的话只怕连听都听不见。
却不想,孟明月缓缓转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认真看着他,轻轻说:“我炒碟饭。”
第169章 【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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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是越光米,清澈的是山泉水,金黄的是正在发的干贝,碧绿的葱水灵水灵,旁边是土黄的姜,鸡蛋就是农家自己养的走地鸡下的蛋,最难得的是孟明月问狗娃拿来一罐如霜胜雪的猪油。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当日长生在祁家厨房给她讲课的时候,亲身示范烹饪之道教她做一道简单的蛋炒饭时用到的食材。
孟明月擦干眼泪,换上了挂在墙上的白色厨师褂,她的长发也一丝不苟挽在脑后。
她留恋地摸着身上的大褂,仿佛上面还残存着长生清冷如白梅的气息。
这一身素白打扮,即使孟明月整个人那样憔悴,也显得她美人如玉,嫣然生色。
凌云蛟痴痴地看着她。
她非常专注、认真,就如艺术家对待她最珍惜的作品,又像是她出演每个角色时一样,全力以赴。
她手中的刀并不快,手法也不花俏,就是简简单单,一下一下地切。
凌云蛟当然是美食界的行家,看了一看,倒十分意外。
短短一两个月的时光,孟明月显然已经从对厨艺一窍不通的“糊明月”进步神速到了很有一个厨者功底的手上功夫。
她的每一下刀起刀落速度都完全一样,角度也一模一样,切下葱粒的大小,每一颗都很均匀,她的刀出乎他意料的稳。
过了好一会,凌云蛟才恍然——他想起来那记切在从前那个他做的提拉米苏上的手。
孟明月平时只怕没有少在心中练习用刀的刀意。
意在刀先。
这是真正入境的厨者才懂得的至理,长生教她教得果然很用心,孟明月显然也学得很努力。
如果没有经过日以继夜的苦练,她拿刀的手根本不可能这么稳。
不管凌云蛟心中眼中如何起伏波澜,孟明月一直都没有停,也没有看过他一眼,再说一句话。
她只将全副心神全都集中在她的手上,她的刀上。
她切完葱,又切姜,又切干贝……
所有的材料都被她切得大小完全一样。
她这才重新拿了一个白瓷碗,将土鸡蛋打了两个,金红的蛋液缓慢注入雪白轻薄的碗中,一双长筷伸入,飞快搅拌。
虽然她做得还有些稚嫩,但却绝对诚心诚意,她的心神都放在这打蛋的韵律中。
连伤心、痛苦、绝望似都已经被她暂时忘在脑后。
凌云蛟怔怔看着,他分明透过她认真的脸庞,看见了他的阿哥。
阿哥也是这样的人,做什么事都永远一心一意。
他仿佛看见长生还穿着旧日的衣服,在旁边指导孟明月,如何打蛋液,如何掌握火候,将猪油熬出极致的香味,将食材放入的顺序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有些恍惚,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哀伤,是悲悯,还是欣慰,……
就在他神思不属的时候,炒饭特有的香气已经氤氲了整个厨房。
孟明月的炒饭做好了。
她洗了洗沾了生蛋液的碗,给自己盛了一碗,端到外间的小饭桌上。
她没有招呼凌云蛟吃,也没有端走凌云蛟做的松茸蟹汤。
这炒饭和凌云蛟的松茸蟹汤比起来,无论是食材的价值,还是菜品的卖相都显得朴实无华,平平无奇。
凌云蛟却不由自主自己也取了个白瓷碗,盛了满满一碗,这才将他做的松茸蟹汤和其他的菜肴都端上了桌。
等他端着他那碗蛋炒饭坐到孟明月对面时,孟明月已经吃了一大半的饭。其他菜她一点都没动,也没喝汤。
她只是一粒一粒十分认真,十分珍惜地咀嚼。
如同久旱的旅人遇见了难得的甘霖,又如那碗平平无奇的蛋炒饭,就是全世界最美味的珍馐佳肴。
身为世界顶级的厨师,凌云蛟竟然被她这种珍惜的吃相感染了,也不由自主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甫入口,凌云蛟就睁大了眼,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好苦……
这看着色泽诱人,香味扑鼻的蛋炒饭,竟然十分苦涩,难以下咽。
但他只是停顿了一会,手中的筷子立即再度不断起落。
凌云蛟竟然也和孟明月一样,吃得很珍惜。他们一筷一筷,一口接一口,十分仔细地咀嚼……
他们在吃的其实哪里是蛋炒饭,分明是在细细品味他们的一颗心。
食物能传递人的心情……
永失我爱的哀伤和苦涩,在这一碟蛋炒饭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苦的蛋炒饭,好苦的人生。
没有长生的世界,好苦……
在这一刻,他们的心情因为相同的境遇,被这碟蛋炒饭紧紧连在一起。
孟明月一粒一粒认真将那碗苦得人心尖发颤的蛋炒饭吃得干干净净,她这才抬起头,望住凌云蛟:“我已经下定决心。”
“什么?”凌云蛟有些茫然
“我要去那座你所说的好莱坞的“神山”,要么死在那里,要么救活长生。”
她的语声和神情都十分平和,甚至还不如接了一个喜欢的角色来得激动。
但那种平和,却是以性命为赌注绝不后退的坚定。
不知道是哪里的巨大空间,茫茫一片烟云,天地都充盈着纯净的白色。
仔细看过去,会发现那些根本不是烟云,而是一根又一根接近透明的白色丝线四处交缠飞舞,如轻烟,又如白云。
天地间充盈的白色,都是千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蚕丝。
那些蚕丝竟像活物一般,不停地游走飞动,颤个不住。
蚕丝到处都是,但所有的蚕丝都是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在向同一个方向行进——这个地方的中央。
不知道哪里的光亮将这里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最明亮的地方正是这里的正中央。
只见中央的空地上,已经形成了一个薄薄的白色的大茧。
那茧竟有半人多高,也不知道到底多少丝线所积。
这些蚕丝和寻常蚕丝不太一样,它们更加轻、薄、光亮。
它所裹出的茧子也和普通茧子不同。
茧子是半透明的,里边隐隐绰绰看得见有些什么东西被牢牢包裹住了。
皎洁的蚕丝还在不停一层一层绕上去。
第170章 【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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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孟明月的话,凌云蛟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知道孟明月是多么坚定的一个人,他固执她也同样固执。
只是拍摄《西西弗斯》电影的配角,凌云蛟不择手段,甚至使用暴力打昏孟明月,才总算阻止了她和长生前往。
他又怎么可能允许,一心要救的人去闯那如同龙潭虎穴般凶险的地方?
她说得这样坚定,事情又攸关长生的命,不用任何人说,他也知道她绝对不可能妥协。
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反反复复困在同一段时间,亲人爱人在自己眼前死绝,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是怎样的滋味。
这样惨烈的万劫不复的境地,有自己一个人已经太多。
他又怎么忍心看见孟明月跟自己一样陷入泥潭?
他同样太知道长生对于孟明月的意义。
他亲眼看见,亲身经历太多次:这一对爱侣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他们为了对方全世界都可以不要……
他要怎么样才能说服孟明月,阻止她也去经历自己这样痛彻心扉的无间地狱?
凌云蛟心中纷繁复杂,各种念头都在一瞬间涌入心中。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敲门声急切又剧烈,像是暴风骤雨猛然响起。
“谁?”凌云蛟闷闷问。
这里是狗娃饭店,能来这里的人当然是狗娃。
"我,快给我开门!"大门外果然传来狗娃急切的大呼小叫。
狗娃的钥匙给了孟明月,所以他几次过来送食材水果都只能敲门。
"你又来做什……"凌云蛟走到门边,一边拉开门,一边问。
谁知道变生不测,他话还没说完,门一打开,一把雪亮尖利的锄头刀刃猛然朝凌云蛟砸了过来。
虽然大出意外,凌云蛟身手却还是十分矫健。
他立即身体后仰,平平往后倒去,腰与腿几乎折成一个直角的平板,刚好避过猛烈朝着他砸过来的锄头。
凌云蛟的手同时闪电般抓出,牢牢握住砸过来的锄头的长木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