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沉下脸,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海棠,她不想活了”帕苏尔眼梢微红
帕苏尔将脸埋进掌心,接着酒劲哭道:“她不想活了,她活不下去了“
海棠呼出一口暖气,她仰着头,不堪泪目
“让我进宫去看看她”
海棠也曾混进王宫过,可唯独东宫,被围的滴水不漏,她只永远见过那人几近香消玉殒的模样
东宫就是个巨大的牢笼
帕苏尔摇头道:“你不能见她,玄烨如果知道了,你会有危险”
“那你总该告诉我,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有身孕了,但她积郁成疾,身体亏损的厉害,若是要留下那孩子,它日怕是挺不过去”
“她想留吗?”
“李清还不知道,我这次来就是要让她滑胎”
海棠气的手抖,质问道:“帕苏尔,你是不是疯了,那是她的孩子,你们有什么权利替她做决定”
是啊,帕苏尔阖着眼,他们有什么权利
“苏尔,你要和君玄烨一样疯吗”海棠揪着他的衣襟道:“李清还只是个孩子,别这么对她”
帕苏尔静气问道:“如果我告诉她,你说她会怎么做”
海棠也不知道,也许会选择让自己死,也许会选择杀了那个孩子
但无论是哪个选择,对她来说都是惨痛的
海棠松开了手,这个孩子的到来,无疑是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又撒了一道盐
“他已经不求别的了,是爱是恨玄烨已经不在意了,他想要李清活着,活着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满足了”
海棠起身道:“可他配吗?”
帕苏尔低下头,听着她道:“他这样的人,不配”
*
君玄烨只敢远远的望着那人,生怕她见着自己会伤心难过
帕苏尔让人扶着李清回房,转身就看见君玄烨离去的身影,只是一眼,他心里还是觉得沉痛万分
帕苏尔来到李清房中,支开了玉瑶
将自己准备好的选择放在她眼前
他慢慢道:“红色的是保胎丸,另一碗药是可以让你慢慢流产的药”
李清猛的抬起头看着他
“李清,你有身孕了,孩子应有两个月”
“我有身孕了”李清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想起君玄烨说自己重了,怪不得这么久以来他都没再碰她
“你的身体亏空的厉害,你和孩子只能保一个,玄烨他让我来保你”
李清将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道不清眼里的泪水是喜是悲
往事种种汇集心头,李清道:“淑妃的孩子胎死腹中,也是你做的?”
帕苏尔坦然道:“是,不过失手了,原本是要让她跟着那孩子一起去了的,没想到她挺了过来”
李清失神道:“这个被四面红墙围着的地方,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李清”帕苏尔叫道
“馆禾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愿意为他去死的女人吧,可这样一个人,却也被他算计的体无完肤,成为他手里的孤魂”
李清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样?”
帕苏尔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她淡淡自语道:“不对,我和她不会一样,她说过君玄烨是我的催命符,说我日后只会生不如死”
“苏尔,你看看我,我现在不就是生不如死”
“不,你可以选择,你们不一样”
说着可以选择,可她见帕苏尔还是将汤药往前推了一步
帕苏尔艰难的起身离去,海棠说的没错,不论她的选择是什么,都有权知道
与其等她知道后痛不欲生,不如把这个权利还给她
李清望着身前的药,恍然失神
她好像知道怎么惩罚那个人了
*
君玄烨见到玉瑶的时候心中不知有多开心,撇下一切往她身边去
李清耐心的坐在桌前,盯着桌面上那两杯斟满的美酒
他的选择,就是李清的选择
君玄烨来到门前才放慢了脚步,今日她没有再散着发,身上穿着的还是他送的衣裙
“我来了”君玄烨在其身前落下,轻声唤道:“清儿”
李清淡淡的端起桌上的酒,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他
她今日格外的温柔
“君玄烨,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死”
君玄烨低头看了眼她手中的美酒,目光瞬间转冷,他道:“为什么你总要提死,我们明明可以好好活着,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不愿意”李清道
君玄烨接过她手中的酒随手扔翻在地
没人注意那杯酒,并没有毒
“我对你的爱,你难道真的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吗”
李清眸光骤然失色,他还在痴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跟我一起去死,你不是做不到吗?说到底你还是更爱你的天下”
她的讥笑令君玄烨觉得自己被抛进了一片无望的死海
“这世上没人不爱权利,清儿,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放下呢”
江山与美人,他为何就非得做选择
“你杀了我的家人,还要我放下,君玄烨那你呢?”李清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能放下你母妃的死,你为什么恨你父王,为什么这么讨厌君儒”
君玄烨忽的起身,怒道:“是他们先要杀我,是他们想夺走我的一切,谋反本就是诛九族的罪”
李清道:“如果你没有挟持我,我爹他们根本就不会起兵”
“君玄烨,如果君儒没有反,你会让他活着吗?”李清将酒杯一翻,美酒洒满一地,地面上冒着“滋滋”的白沫
君玄烨眉间阴鸷顿生
李清道:“君儒从来都不屑你的王位,但你称帝的第一天一定会杀了他,你根本不能容忍这天下留有能威胁到你的人”
“那你以为你的君儒坐上这王位,就能留得下我了?”君玄烨低声道:“李清,王室向来都是如此,强者生,弱者死”
“如果今天站在这的是君儒,如果做这一切的是他,你还会觉得他卑鄙龌龊吗,你会像恨我一样恨他吗”
李清嘴角弯弯,道:“他不会这么做,君儒不像你,只懂得强取豪夺,他不像你视人命如草芥”
“在你的心里,君儒就这么神圣”君玄烨狰狞道:“你的心里就是容不下我,所以我才卑劣不堪,可是李清,我爱你,所以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不能放过你”
“你爱我?”李清神态缓和道:“你的爱太可怕了,馆禾一心爱你,也难逃被你算计一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你说那时她知道你对她只有利用的时候,心里有多绝望”
“清儿,他爹曾对我母妃的生死冷眼相待,她也跟着他爹一起要谋害我,为什么你看不见”
“这一切不都是你逼的吗?先王逼你,你逼所有人,你跟你父王没有区别”
君玄烨向前去扼住她的脖子,他心头一沉,咬牙道:“别提他,是他的懦弱害死了我母妃,是他带我走上这条帝王的路却要抛弃我,是他毁了这一切,我已经让他死的足够体面了”
李清笑问:“那王上还记得您第一个爱的人吗?她被您削成人彘,如今都还泡在药缸里”
君玄烨幡然醒悟,他松开手
李清逼近道:“你看,你就是想杀我,哪一个爱你的,被你爱最终还能留得全尸”
“你把我也制成人彘,就能留住我了”
“不,不是这样”
君玄烨将她拉入怀中,声音因慌乱而发颤,他一遍遍解释道:“李清我是爱你的,我不会杀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那个女人只是一心想往上爬而已,是她辜负了我的信任”
“是他们负我在先,你原谅我”
“原谅我”
原谅你?君玄烨,恶鬼从来就不需要被原谅
李清在他怀里松了身子,轻声问道:“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能答应我”
君玄烨点点头,他像只丧家犬低伏在李清肩头
“我不想死了,我要生下他”
君玄烨身子一僵,她都知道了
*
夜里,李清做了个梦,梦见了她许久未见的师傅,在梦里她又湿了眼眶
李清问他自己能离开了吗
她的师傅冷漠的摇了摇头
梦里,她不断的跟着自己的师傅朝一束光走去,无论走多远,只要低头就能看见身上绑着沉重的枷锁
李清的师傅看着她身上的枷锁,叹气一声道:“你还是这么固执”
他将手放在李清的腹前,虽在梦里,可李清还是清楚的感受到了那股暖意
他道:“是个像月亮一样漂亮的孩子,她的一生都很平安幸福”
李清含泪一笑,眼前空无一人
李清从梦中醒来,她还记得师傅说她的孩子像月一样漂亮
一转头,身边睡着是那不安的帝王
她淡漠的转回头
身上好疼,李清背过身去,双肩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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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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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像是真的放下了过往,与他过上了寻常的夫妻生活
但君玄烨还是很害怕,李清发现他让帕苏尔在必要之时舍弃她的孩子
他也会在夜里忍不住之时,跑去与她人偷欢,再悄然回到自己身边
他以为李清熟睡着,不会发现
李清涩着声,在他怀中说道:“玄烨,我好疼啊”
君玄烨顺着她的眉眼一路吻向她的唇
“清儿怜怜我,今日换别处好不好”
李清在他怀里抽泣着,他连忙解下腕上缠着的藕白色发带,将手送到她嘴边,哄道:“不哭了,给你咬”
她每次总能咬在同一个位置,不偏不倚,刚结上痂又会被她咬的血淋淋
君玄烨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边哄边道她一定是故意的
李清的肚子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大了起来,人也变得越发的懒惰,整日不愿下地
回回都得君玄烨哄着她起来,抱着她出去晒晒太阳
李清有一回见到了那位沈贵妃,她亲自送来了自己缝制的小人衣物
有男孩样式的,也有女孩样式的
那日她们聊上了几句,李清问她,进宫是自愿吗,可有所求
那沈贵妃云淡风轻,只道君玄烨是天下的君,君给什么,为人臣子便受着什么,她别无所求
李清只觉得她是一个活得十分通透的女子,也只有这样才有勇气在这活下去吧
可在李清眼里,这个红墙巍峨的王宫里,只有冤魂以及仇恨
李清知道君玄烨夜里最常偷欢的是韩昭仪,她远远关注过那人
也只有在见过了沈贵妃,韩昭仪,慧才人以及安才人,李清才明白为何她们会被选中,和自己一样困在这红墙里
那是不同时期的自己,而沈贵妃,是君玄烨最终希望的样子
君玄烨,你真是可悲又可恨
恨死你了
李清又在夜里咬上他的手腕,直到血腥味引得她作呕才肯罢休
就像他的人一样
令她作呕
“玄烨,我好疼”
君玄烨只好撑着身体起来哄哄她
“清儿起来坐坐好不好”
李清点点头,往他身上爬去,整个人被他坐拥在怀中
“清儿,晃一晃就不疼了”
“嗯”李清在他怀里藏起脸
“等你身子轻了,夫君陪你画画,带你去放风筝”
风筝,槐树,西苑
就是那时候,她想拾回卡在槐树上的风筝,不幸失足,掉入了这个人的怀里
这是第一回 ,她们相见
李清想,如果他没接住自己,如果那时自己就摔死了该有多好
我恨死你了
恨死你了,君玄烨
李清想着,委屈的湿了眼眶
*
李清的身子越重,君玄烨的心就悬的越高
他不分昼夜,总是询问帕苏尔关于李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每每如此,帕苏尔总让他放心,李清和孩子很健康
其实不然,这只是李清的意思
她的身体并没有肉眼所见那般好转,胎位也一直都不稳
她就快灯枯油尽了
君玄烨总会摸着腕上那条发黄的发带,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帕苏尔问道:“玄烨,你腕上总是缠着这个做什么”
他轻声道:“是清儿的”
帕苏尔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前拉过道:“我看看”
“不用”
君玄烨缩回的手被他按住,片刻发带上血迹斑斑
帕苏尔连忙解下,他腕上有圈整齐的牙印,已经深入血骨
“你疯了”帕苏尔吼道:“你的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阿媛疼的时候最喜欢咬我了”
君玄烨重新捡起那条发带往腕上缠去,悲痛的情绪如墨水在他眼底晕染开来
他道:“她说她很疼,都怪我,早知道就不碰她了”
帕苏尔说道:“两个疯子”
帕苏尔咬牙离去,看他也不想治
*
孩子八个月大时,李清小产了
羊水破了,她硬是装作无事,遣散了东宫里的人
一句密语,召来了帕苏尔
李清死咬着牙,拼死生下了那个孩子,命在一线,帕苏尔想为她止住血,李清却让他别再白费力气
李清看了眼那孩子,道:“带她走吧”
这一日终于来了,帕苏尔拉上她的手,唤道:“李清”
“她就叫亦离,别让她知道她的爹娘是谁”
李清哭道:“永远,也不要让他知道”
只是她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帕苏尔披上斗篷,将孩子藏进怀里,不忍再看那人凄绝的模样,狠心离去
死,对李清来说是最好的解脱,对君玄烨亦是最有力,最刻骨的惩罚
李清看着他那离去,这才拖着残躯爬下床
玉瑶心悸不停,总觉得没在李清身边惶恐不安
她思来想去还是回了东宫,可还未近长乐殿便看见火光冲天
“来人啊,着火了”
“快来人啊”
玉瑶拼命的喊着,可是东宫里竟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会没人”
“娘娘,娘娘”
玉瑶无法冲进火海,她跑出东宫唤来人救火,又不停歇跑向太辰宫
等君玄烨来时,长乐殿已经成了一片火海,许多人都在泼水救火,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