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复仇
=====================
白衣少年从剧痛中苏醒过来,艰难地爬到了岩壁旁边向上爬去。没有了粉衣少女的帮助,又添了一身的伤痛,他爬得很吃力,受伤的双手几乎抓不住岩石。他咬着牙,拼尽全力坚持着…
“师兄。”黑暗中又响起了褐衣少年的声音。
白衣少年冷冷地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别怕,我说话算话,现在是来帮你逃出去的。”
白衣少年冷笑道:“不用你帮我。”
褐衣少年笑了一声:“师兄,认命吧,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果我不帮你,你是逃不出去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褐衣少年轻轻一笑,山谷中突然升腾起了万千的山石,它们化作一条巨大的毯子,飞到白衣少年的身下托住他,一瞬间,白衣少年感到自己飘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躺在了山谷的顶端。褐衣少年俯身看着他:“怎么样,我说过了,我说话算话。”
白衣少年转过脸去:“你不会真心帮我的。说吧,你想要什么?只是我丑话说在前面,以我如今所有的,不管你要什么,我也多半是给不起的。”
褐衣少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什么也不要。”
白衣少年哼了一声,不屑地看着他。
褐衣少年继续说道:“师兄,我之所以救你出来,就是要让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即使逃出了山谷,在这世上,也是根本活不下去的。你身体已经残了,最爱的人也已经不在了,以后,还会有谁来帮你,又有谁会再让你施展才华建功立业?你就等着孤身一人自生自灭吧!”
白衣少年想要忍住,却不由得低声问了句:“你我曾是兄弟,为什么…”
褐衣少年大笑了起来:“为什么?因为你太过优秀,所有的事情上都要赢过我。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这么出色。师兄,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我要让你一辈子活着受折磨,让你也尝尝事事处处被人打败的滋味。你不要忘了,我可以救你出来,也可以随时再把你打入谷底…”他狂笑着转身离去:“师兄,这次我终于赢了,不管怎样,你都逃不掉的…”
孙伯灵在黑暗中猛然惊醒。
田忌和孙伯灵坐在战车上。
“孙先生,我们已经到了大梁几天了,你确定庞涓一定会从韩国撤兵解救大梁之围?”田忌担忧地说。
孙伯灵点点头:“国都被围,庞涓岂有不回师的道理?”
“我是担心,庞涓在桂陵一战已经上过一次当了,这次不会再中计了。”
孙伯灵自信地笑了笑:“就算庞涓起了疑心,魏王也一定会命令他回师的。再说,他向来自负,从不把齐国军队放在眼里,又求胜心切,一定会回师。”
“那,等到庞涓回师,你打算如何与他交战呢?魏国的军队太强大,若正面强攻,怕是我们胜算渺茫啊。”
“孙子兵法说,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我们可以利用庞涓轻视齐国的心理,假意向他示弱,庞涓看到了,必定会带精锐部队轻装急行来追赶我们,想要快速消灭齐国的军队。魏国的军队本来就在韩国久战,又日夜急行,早已疲惫不堪,到时候,我们用我们养精蓄锐的军队对他疲惫之师,便有把握取胜。”
骑马飞奔而来的一名将军,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大将军,军师,我们的军队遭到了魏国军队的袭击!”
田忌一惊:“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孙伯灵镇定自若地说:“来得正好。告诉士兵们,不得恋战,迅速败走撤退!”
田忌不解地看着他:“军师,魏国军队数次进犯齐国,我们的士兵们早已等不及要与魏国决一死战了,你怎么下令让他们败退呢?”
孙伯灵笑了笑:“大将军,还记得我方才说,要对魏国示弱吗?今日我们佯装败退,正是为了向魏国示弱,使之轻敌。就算这次魏国没有袭击我们,我本来也打算命令田国将军带少量军队在魏国回师的路上佯装与之交战败退的。”
田忌点点头:“军师说的是。告诉士兵们,按军师的计策行事!”
将军领命,转身离开。田忌和孙伯灵坐在战车上,看着远方与魏国交战的士兵们。果然,几个回合下来,士兵们便节节败退,向后撤去。魏国军队在后面穷追不舍。
“撤!”田忌命令全军。
突然,草丛中冒出了一小股魏军,向着田忌和孙伯灵的方向直冲了过来,战车附近的士兵们赶忙抵御。这些士兵们多数是剑术高强、骁勇善战的那些,只是魏国士兵各个身手不凡,一时间竟难分胜负。正在鏖战之时,一个身影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挥剑砍倒了一个又一个的魏国士兵,和其他齐国的士兵一起,护送着田忌和孙伯灵往来路撤去…
这身手,似曾相识…
恍惚中,孙伯灵仿佛又看到了过去的日日夜夜,那个守护在他身边的身影…
军队终于撤退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魏军的喊杀声已经消退,渐渐落定的尘埃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先生,好久不见了。”
白衣少年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暖的睡榻上,身边坐着一位慈祥的老者,见他醒了,关切地问道:“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白衣少年一惊:“鬼谷先生!”说着挣扎着要坐起来。鬼谷先生赶忙制止了他:“你伤得太重了,别动,好好躺着养伤。”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先生,恕弟子无能,我这副样子,怕是此生建功立业无望了。”
鬼谷先生心疼地看着他:“孩子,你受苦了…先把伤养好再说吧,别想这么多了。”
白衣少年垂下眼帘:“先生,我一直不明白,我并无害人之心,师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鬼谷先生叹了口气:“他对你所做的,是因为他善妒、自负的性格,而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只是你无法控制他的所作所为,而且现在,他已经把你害成这样了,你能做的,也只有尽你的全力在你现有的条件下让自己过得更好,早日从逆境中站起来…”
白衣少年苦笑了一声打断了他:“可是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鬼谷先生正视着他:“我可以找最好的医师给你治腿,让你重新站起来。只是你的内心,是否也能重新站起来呢?还是当初那个踌躇满志的你,已经被丢在了那个山谷里?”
白衣少年一阵沉默。
“说起来,你是否还记得,曾经救过你的粉衣少女?”
白衣少年猛地一转头:“先生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鬼谷先生点点头:“是,我知道,你想去见她吗?”
白衣少年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不会想见我的吧…是我连累了她,让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你又不是她,怎知道她是否想见你?”
白衣少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曾被你师弟陷于死地,拼尽了全力终于逃了出来,只是现在我看到的,是一个犹疑、自卑的你,你的希望和自信,都还被困在谷底,你是真的要应验你师弟的话,再也逃不掉了吗?”鬼谷先生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等你养好了伤,去见见她吧。她曾是你生命中唯一的一点温暖,只是造化弄人,让你错过了她。这一次,不要再错过了…”
军营里,田忌和孙伯灵在商讨作战的谋略。
“今日我们败给魏国的先头军队,反而是好事。魏军一向轻视齐国,这下更会轻敌了。接下来,我们要继续向他们示弱,以诱敌深入,一举打败魏军。”
“不知军师打算如何继续向魏军示弱,又如何最终打败魏军呢?”
“我看过地形了,马陵道路狭窄,地势险要,魏国军队一旦进入就很难撤出,再加上马陵道两旁树林茂密,适合隐藏伏兵。我们可以往马陵方向前进,在行军的路上每日减少军灶的数量,给庞涓造成齐国军心涣散、大量士兵逃走的假象,他势必会轻装日夜兼程追赶想要尽快消灭我们,这样,我们把庞涓的军队引到马陵道上,再设伏一举歼灭他们。”
田忌拜服不已:“好计,好计啊!”
孙伯灵转向钟离春:“钟离姑娘,你带几名士兵,密切监视庞涓动向,每日派人回来向我报告!”
“放心吧,误不了你的事。”钟离春转身欲走,孙伯灵又叫住了她:“钟离姑娘…”
钟离春回头看着他。沉默了半天,他只说了一句:“千万要小心。”
钟离春笑了笑:“你放心,办这种事,我万无一失。”
孙伯灵也淡淡地笑了笑:“嗯。”说着也不再言语,只是盯着钟离春看。
钟离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红地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好,去吧。”
钟离春转身走了出去。
孙伯灵恋恋不舍地凝望着她的背影…
行军至马陵道附近的那天清晨,庞涓早早地就醒了过来。
这天色,像极了他从鬼谷出山的那天。
遇马而瘁…
十二年的荣华富贵…
他以为他早已忘了鬼谷先生为他占花时说的话,却不由得还是想了起来。
算起来,十二年的期限,也差不多到了。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原来,距离他和师兄在鬼谷别离,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当天夜里,当他借着身旁士兵的火把看清了树上刻的字时,他知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万箭齐发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当初别离时师兄翩翩的白衣和澄澈的眼神。那一刻,阳光正好,温暖地洒在他们的身上,师兄瘦削的轮廓,像是镶了一圈金边,一如他平日里出类拔萃的模样。
倘若他没有亲手毁掉那双眼眸的澄澈, 那天的阳光,也许会一直这般温暖下去的吧。
庞涓抽出佩剑,刺向自己的身体。
师兄,这一仗,是你赢了。
但是,你也将终生被困在你残疾的身体和物是人非的宿命里。
你永远,都逃不掉的。
夜晚,齐国的军营里。钟离春站在火堆旁边,望着远方出神。
“钟离姑娘。”孙伯灵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
钟离春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今天白天我得到消息,庞葱已经被田国将军刺死了。钟离秋的仇,也可以报了。”
钟离春仍然望着远方:“先生,庞涓死的时候,你心里快活吗?”
孙伯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离春继续说:“即使复仇了,一切也都回不去了,不是吗?”
孙伯灵沉默了片刻,说:“钟离姑娘,这些年实在是委屈了你们两姐妹了…是我对不住钟离秋,她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嫁给了公孙阅,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我也对不住你,让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也没给你个名分,还让你入宫,太伤你了…你别记恨我了,好吗?”
钟离春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先生,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它了,我也并没有记恨你。很多事,你和我都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她转头看了一眼孙伯灵:“夜里凉,先生身体不好,快回去吧。”
孙伯灵默默地看着她的侧脸。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回到齐国的婚事,你可还愿意吗?
这句话,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孙伯灵和田忌带着凯旋而归的将士们,慢慢地走向临淄的城门。
孙伯灵抬起头望了望天空。这是一个晴朗的春日,天空中有正好的阳光。他想起了多年前在鬼谷与庞涓分别的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春日,这样好的阳光,伴着微凉的风,缓缓地洒下来。
“师兄,这局不算,我们再来一局!”
“师兄,等小弟在魏国站住脚了,一定把你举荐给魏王,你我同享富贵!”
“师兄的才能远在我之上,应该师兄做元帅,我做副帅。”
“师兄,都怪我,我不该让你去向大王请假回齐国…我已经尽力求大王了,可是虽然保住了你的命,却还是没能保住你的腿…”
“师兄,孙子兵法写得怎么样了?”
“孙先生,这是你写给你堂兄的回信,信后面的字都是庞涓加上的。”
“他一个废人,能怎么样?由他去,他逃不掉的。”
…
孙伯灵望着眼前的临淄城门,眼前浮现出了多年前,那个躺在秽物满地的猪圈里遍体鳞伤的自己。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残缺的身体在伤痛的折磨下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眼中,却始终有一点没有熄灭的星火。
只因他不愿白来这世间一趟,不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溃败,他要活下去,一步一步就算再艰难,就算是生命早已物是人非,他也会带着他所有的残缺和伤痛,拼命活下去。
当年那个踌躇满志的白衣少年,不会回来了。
而当年那个踌躇满志的白衣少年,又一直都在。
谢谢你,不曾离我而去。
而我,也终于有能力,把你的伤痛一一抚平。
孙伯灵接过齐宣王递来的酒,和田忌一起,一饮而尽。
不过是一杯敬一世飘摇。
一杯敬永不言弃。
“师父!”
钟离春放下手中的简册,微笑着看着从门外跑进来的小茹:“刚回来就跑出去玩,你也不歇一歇。”
“哎呀,好不容易来了趟临淄,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要好好逛逛!”小茹在钟离春身边坐下:“师父,我们…能不能晚几天回去呀?”
钟离春一怔:“你有什么事吗?”
小茹躲闪着她的眼神:“田国说…想让我在这多待几天…”
钟离春愣了一下,笑出声:“好啊!田国是个正直的人,家风也好,你跟着他,我也放心。”
小茹羞红了脸:“师父!”
钟离春爱怜地轻轻拍了拍她:“小茹,喜欢的,就自己去争取,好好珍惜,没什么好害臊的。只是你记着,不管再喜欢谁,也不要忽视了你自己。”
“好,我记住了。”小茹看着钟离春:“那,师父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
钟离春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也不再回去。”
小茹有些吃惊:“为什么?”
钟离春笑了笑,没有言语。
先生,当我在复仇的深渊里绝望挣扎的时候,我终于真正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你心里的苦。
且让我们,把温暖放在一起,共同抵御生命中的严寒。
纵是漫漫长夜,狂风暴雨,我们会点一盏明灯,照亮彼此归来的路。
白衣少年坐在屋门口,看着蔚蓝的天空中慢慢飘过的云。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清晨的阳光映照着她清澈的眼眸,善良和坚毅,透过眼眸中忧伤的底色,一如往昔般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