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忌若有所思:“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你说,该怎么去劝谏大王呢?”
“眼下,群臣劝谏反而会起反作用,大王会觉得你们是在对他说教,反而会更加变本加厉。不如找一个跟大王年纪相仿、关系又比较亲近的人去劝劝他?或者至少告诉他,先王是关心他疼爱他的?”
次日,田忌把前夜与夫人的对话告诉了孙伯灵和禽滑。
“大将军,您夫人说得很有道理。只是眼下,我们去哪找这个与大王年纪相仿关系又亲近的人呢?”禽滑说。
田忌想了想:“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先王的次子,田婴。他从小就与大王要好,派他去劝大王,大王说不定能听进去。”
“说起来,也好久都没有田婴将军的消息了。”
田忌叹道:“先王薨逝后,他悲伤过度,一直病着,如今不知怎样了。正好,我这几天打算去看看他,也顺便跟他商量一下这件事。”
齐宣王的后殿里。
齐宣王高兴地拉着田婴在坐席上坐下:“好久没见了,我十分想念贤弟。听说你一直病着,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
田婴笑着点点头:“没事了,多谢大王关心。”
“嗐,今天就咱们两个,不用讲这些规矩,还像小时候一样叫我辟疆兄就好。”
“是,辟疆兄。”
“你也好久没进宫了,今晚就别走了,我让人备下酒宴,咱们兄弟好好聊聊。”
“好,我也十分想念辟疆兄。”
入夜,酒过三巡,齐宣王的话也多了起来:“贤弟,要我说啊,你也该成个家了。”
田婴笑道:“辟疆兄,你自己都还没有娶妻,怎么反而来催促我呢?”
“我虽然没有正妻,但是现在我身边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贤弟,你就算不成家,至少也该像我一样,尝尝女人的滋味,不然你不知道女人的滋味有多好。怎么样,我这就给你物色两个?”齐宣王一脸坏笑。
田婴笑了笑:“不必了,我现在只想专心辅佐辟疆兄,让齐国称霸,不辜负先王对我们的期望。”
齐宣王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木头一个!先王时候,齐国曾大败魏国,那时候就已经稳坐霸主的地位了,哪还用得着我们操心?现在先王已经薨逝,好不容易没有人对我们管东管西了,你还不好好享受一下?”
田婴正色道:“辟疆兄,恕我不敢苟同。齐国虽曾大败魏国,但并未伤及魏军的主力,魏国仍对我们虎视眈眈,一旦让他们抓住时机,一定会再次进犯齐国。何况我们面临的不止魏国,还有楚国、韩国这些国家也一直觊觎齐国的疆土,倘若我们现在不准备着,只依仗先王给我们留下的国力和财富,日日享乐,坐吃山空,过几年,魏国联合其它国家一起进攻齐国,齐国又如何抵抗呢?何况即便是齐国目前国力强盛,也远不到霸主的地位,我们必须有忧患意识啊。”
齐宣王不满地看着他:“我找你来是来喝酒的,不是让你来跟那些大臣们一样板着脸教育我的。”
田婴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教育你,而是告诉你事实。辟疆兄,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委屈,觉得先王对你太过严厉,不管你做得再好先王也要苛责你,可是先王他心里是疼爱你的,他对你严厉,正是因为他觉得你天资过人,对你寄予厚望。你不知道,先王每次对我和郊师说起你,都一脸自豪,说你是他最器重最得意的儿子,还说你从小就聪明,将来一定能成大器,他也常常对外人说,你是他的骄傲。有一次,他听到有人议论你说你长得又胖又蠢,他不仅狠狠惩罚了那个人,事后还一再叮嘱我们不要告诉你,以免你听了伤心…辟疆兄,倘若今日,先王还在,看见你贪图享乐,整日和两个美女厮混在一起,不理朝政,他该有多伤心,多失望啊…”
齐宣王低下头去,沉默不语。许久,他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贤弟,我从前竟完全没看出先王对我的一片苦心,却处处与他作对,让他担心失望…你放心,从此以后,我一定不会辜负先王的期望,一定遵从先王的遗愿,把齐国的霸业继续下去!”
田婴望着他,坚定地说:“辟疆兄,你既然有这样的想法,那么我也会永远在你身边全力辅佐你,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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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钟离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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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的山林中一座不起眼的房子里,钟离春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空。
来到这里这么久了,再想起当天的事,内心已不再如当时般悸动。只是她仍然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先生,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而如今,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了。那只差一步就能修成正果的爱情,终究是毁在了先生让她入宫的那一刻。
只是这离开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她的思绪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一天…
“爹爹!这是什么书呀?”年幼的钟离春好奇地看着父亲桌上的竹简。
父亲慈爱地看着她:“这是兵书,教人打仗的。”
“给我看看吧!”
父亲摇了摇头:“你还小,看不懂这些的,等你长大了再给你看。”又有些遗憾地说道:“你天资聪颖,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将来我可以让你继承我的将军之位,以你的智慧,一定会是个有勇有谋、驰骋疆场的将军,可以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
钟离春撅了噘嘴:“女儿身怎么了?爹爹常说,我不管念书还是剑法都远胜过和我同龄的男儿,将来我一样可以为国家立功!”
父亲笑道:“哪有女人当将军的呢?你若是真的想要为国立功,最好的方法,也只是去做宠妃或王后辅佐大王了。”
钟离春正色道:“我虽为女子,却绝不以色侍人,也断然不会去做什么宠妃王后的。何况女子从来也不比男子差,从小爹爹就让我和男子一样念书习武,不也正因如此吗?我若要为国家立功,必定会亲自驾车征战,而不是仅仅做一个将军或大王身后的女人。”
父亲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不愧是钟离家的女儿!”
钟离春的思绪回到了现在。
那是她关于父亲的诸多美好记忆之一。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样温暖的片段,很快就要戛然而止了。
不久后,父亲战死沙场,母亲病逝,她独自一人带着妹妹逃亡他乡。此后的多年里,她为了生存,不得不暂时搁置了驾车征战为国立功的梦想,只是这个梦想一直都在,也从未变过。
直到她遇见了先生。
是先生让她找回了曾经的那个踌躇满志的自己,让她实现了学习兵法、征战沙场的梦想,也让她再次体会到了,被人用心地爱着的感觉。
只是为什么,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先生终究也还是不懂她的心,也还是要让她以色侍人?
爹爹,你若在天有灵,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师父!”门外传来小茹的声音。
坐在房中的钟离春皱了皱眉:“小茹,你知道我的规矩。”
小茹跑进房中:“弟子知道师父下课之后不喜欢别人打扰,可是弟子这次来,是事出有因。”
“什么事?”
小茹回头对着屋外喊道:“你进来吧!”
屋外的人走进来,钟离春惊喜地跳了起来:“秋!”
小茹对钟离春笑了笑:“您看,我是事出有因吧!我在山下遇到她,就把她带上来了。我先出去了,师父今天教我的剑法我还得再练练。师父明天见!”话音未落,就跑了出去。
钟离春拉着钟离秋,只叫了一声:“秋…”就哽住说不出话来。
“姐…”钟离秋扑进钟离春的怀中,泪流满面。
钟离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秋,这么多年你受苦了…”说着就拉着钟离秋坐下:“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别只顾着哭了。快坐下,让姐姐看看你。”她轻轻地拂去了钟离秋脸上的一绺乱发:“秋,你瘦了这么多…”
“姐,我找了你这么久,总算找到你了…”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我先是去了将军府,孙先生说你已经走了,他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后来我想起来,小时候爹爹常带着咱们来这一带骑射打猎,爹娘的墓也在这附近,所以就猜你应该是来了这里。”
钟离春沉默了片刻,问道:“孙先生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倒是没跟我说什么别的,只说他也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姐,你为什么没跟孙先生在一起?我看他说起你的时候,也是难过得不行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离春叹了口气,忍住涌上来的泪水:“没什么,都过去了。”停顿了片刻,又问道:“你突然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钟离秋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钟离春着急地拉住她:“是不是孙先生出什么事了?”
“哦,没有,他很好。”
钟离春看了看她:“那是春秋出事了?!不然你怎么没带他来?”
“春秋也很好,我把他托付给仆从照看几天,才来找你的。”钟离秋停顿了片刻,有些艰难地说:“姐…公孙阅他…有了别的女人…”说着就红了眼眶。
钟离春一惊,赶紧安抚她说:“你别哭,告诉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发现的?”
“有天晚上,我听见他在睡梦中喊女人名字…当时我问他,他还不承认,只说是我听错了。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天没亮就醒了,发现他不在身边,我有点奇怪,就想出门看看他去哪了,可是一出门,就听到旁边那间屋子里有响动,我透过窗户往里看了看,看到…”钟离秋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看到…他和那个女人…正在…正在…”
“什么?!”钟离春再也听不下去了:“公孙阅这个混蛋,当初娶你的时候他怎么说的,他都忘了吗?竟敢这么欺负你,是当我死了吗?秋,你别管了,这事姐姐一定替你出头,我这就去替你好好教训他一顿!”
“姐!”钟离秋赶紧拉住她,“不能去啊!公孙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和春秋怎么办啊!”
钟离春气恼地看着她:“他都已经把别的女人带回家了,你还跟着他干什么?你别管了,没了公孙阅,以后姐姐来照顾你和春秋!”
“可是姐,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让你有事…”钟离秋抽泣着拉着钟离春的手。
钟离春叹了口气,颓然地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个女人是谁?你看清了吗?”
钟离秋点点头:“我看清了。我也听见了公孙阅睡梦中喊的她的名字,是美玉。”
“美玉?!”钟离春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钟离秋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姐姐知道她?”
钟离春焦急地拉住她:“你快告诉姐姐,这个美玉长什么样?”
钟离秋把美玉的模样描述了一番,钟离春点点头:“果然是她…”
“姐,她到底是谁?”
“这个美玉,就是公子郊师献给大王的两位美女之一。姐姐也只在刚回到齐国时,跟随孙先生和田将军参加的大王的宫宴上看过她一眼,当时只觉得厌恶,也就没细看。这么说来,公孙阅是认识美玉的,那么送那两位美女给大王,很可能是他的主意…公孙阅是庞涓的人,一定是他想要趁大王根基还不稳固之时,让齐国内乱,好让庞涓趁虚而入!”
钟离秋着急地说:“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孙先生他们。我们不能让公孙阅的阴谋得逞,更不能让魏国侵略齐国!”
钟离春想了想,有些犹豫地开口了:“秋,姐姐求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在大王和群臣面前作证,公孙阅与美玉有染?如果我们能让大王知道公孙阅与他的宠妃私通,那么大王必定不会再如此宠爱美玉,也不会再信任公孙阅,这样公孙阅的阴谋就不会得逞,齐国之难也就迎刃而解了。”
钟离秋一阵沉默。钟离春看了看她,心疼地把她揽进了怀里:“秋,姐姐知道,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起你不愿意回忆的伤心事,太为难你了…可是,公孙阅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难道不想让他受到惩罚吗?你放心,如果有谁因此羞辱你和春秋,姐姐一定会替你们出气的!”
钟离秋低下头去:“可是,他毕竟是春秋的父亲…春秋还小,不能没有爹啊…”
钟离春轻轻拍着她:“秋,我知道他这些年对你不错,虽然你一直不喜欢他,也总归是有感情的,可是就算你这次不追究他,为了春秋还继续跟他过,你自己心里能过得去这件事吗?就算你能过得去,你愿意让春秋在一个背叛了他母亲的父亲身边长大吗?”
钟离秋沉默了片刻,忍住眼泪,坚定地说:“好,我去。”
田忌府中。
“钟离姑娘,你确定钟离秋有证据?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万无一失!”田忌看着钟离春。
钟离春点点头:“放心,我已经问过她了,她也给我看过她的证据。”
禽滑在一旁说:“大将军,我们也已经拿到了公孙阅与公子郊师联手的证据。我推测,是公子郊师意图谋反,去找了公孙阅,而公孙阅一直在等待时机,企图削弱齐国的力量,让庞涓趁虚而入,所以他正好借公子郊师之手,让大王沉迷美色,不理国事,企图让齐国内乱。”
田忌点点头,高兴地说:“这一次我们总算可以扳倒公孙阅了,还能扳倒公子郊师和美玉,一举三得。”
钟离春摇头道:“事成之前,还不能完全这么说。田将军,明天你先去找大王,我让钟离秋等在宫外,等到大王传召了,再让她进去。”
“行,放心吧。”田忌犹豫了片刻,又说道:“钟离姑娘,你既然来了,去见见孙先生吧,他一直都很挂念你…”
钟离春转过身往门外走去:“田将军,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明天下朝之后再见。”
齐宣王的朝堂上。
田忌向齐宣王拱手道:“大王,微臣有事要向大王禀报:公孙大夫与美王妃有染。”
群臣顿时议论纷纷。
齐宣王怒吼道:“大胆!你竟敢诽谤王妃——”
公孙阅也分辩道:“大王,田将军与微臣一向不和,此事定是他凭空捏造,意图诬陷微臣!”
田忌冷笑道:“大王,微臣已有证人,大王若不信,可传证人细细查问。若大王发现微臣有半句虚言,微臣愿领一切责罚!”
齐宣王点点头:“好,寡人倒要看看你耍的什么把戏。来人!传证人!”
钟离秋走进了宫殿。
“秋?!”公孙阅大惊。
钟离秋跪在齐宣王面前:“民女叩见大王。”
“你是何人?”
“民女是公孙阅的夫人,钟离秋。”
“田将军所言公孙阅与美玉王妃一事,是否属实?”
钟离秋脸色苍白,尽量平静克制地说:“田将军所言句句属实。王妃入宫后的一天晚上,民女亲眼所见,公孙阅和王妃在民女与公孙阅的家中行苟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