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惜“嗯”了一声,欲言又止,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要不要起床,起床后看到萧自衡要怎么办呢?他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呢?这是一个一直被兰惜忽视的问题,更或者其实是她心有所觉却一直刻意逃避的问题。
兰惜一直是个很独立的人,她从小的家庭环境教给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情感独立,如若不是这样,她估计早就自己逼死自己了。
她对陌生人永远持有很强的敌意,不肯轻易接受,在最开始接触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他们的不好,直到后面慢慢接触,她才会在心里默默加分或者减分,在心里重新定义这个人。
萧自衡就是那个在她心里一直默默加分的人。
她知道他的小心翼翼,懂得他的温柔,也知道他给自己的从来都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怎么能不心动呢?
她渴望爱,也希望去爱,但是一段感情如果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结果,还要去开始吗?到时候她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的是什么,她又真的想得明白吗?
仲秋立在一旁,小臂上还搭着刚从塌上拿起的外衣,见兰惜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担忧地问道:“姑娘可是不舒服了?”
“没有。”再开口时,声音已沙哑。
仲秋察觉到了兰惜的异样,但又不知为何,只好先询问道:“姑娘可要起来?”
兰惜心里暗叹一声,安慰自己道,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想不通的事情索性就不要想了,随机应变吧,等事情到了跟前,再想,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想到此,她心一横,道:“起吧,萧自衡回来了吗?”
她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可现在只能装不知道。
她边说着边坐了起来。
仲秋见她起来,就先放下了之前拿在手上的衣服,走到床前,把地上那两只横七竖八的鞋子捡好,摆正,鞋头朝着前面,方便她穿。
“少爷刚确实回来了一趟,不过已经走了。”
兰惜闻言不经意地偏了一点头,下颌线在天光的映衬下更是突显出姣好的曲线,她眼神里满是错愕,再次确认道:“走了?”
这是为何?
仲秋扶着兰惜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说是今天府上有事,回那里了。”
兰惜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午饭过后,兰惜又躺回到了床上,她让系统调出满星楼的影像,对着图纸好好查看了一番,为明天去实地做准备。
满星楼现在地基和第一层已经完成,第二层也正在建设中,照这个进度下去,五月份左右应该就能完工了。
光靠满星楼肯定也是不行的,想起原主之前也会去帮别人修房子,不如明天去找一下凌尚,让他外出就医的时候带上自己,好能多挣点积分。
正想着正事儿呢,忽然常小司那句“信我,保真”的话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
兰惜一时语塞,更让她无语的是,这句话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了闸门,那天晚上的场景,在她脑海里翻滚而来,汹涌澎湃,一丁点都不管她的意愿,带着细节、触感、温度无限重播。
在常小司尽全力的演示下,萧自衡的动作在兰惜的脑海里也越发清晰了起来,他扬着笑意的嘴,低下头时火把映照的俊朗侧脸,甚至连嘴唇的温度,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啊啊啊”兰惜尖叫着把脸埋进了被子里,连滚了两圈将身体也裹了进去,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她缩进被子里,倒更让脑海里的画面有了实感,被子就好像萧自衡的怀抱,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只能又爬了出来,原本就随意簪起来的头发,此刻都倾散而下,簪子也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她穿上鞋,打算去倒点水喝,谁知刚站起来,地面就震动了起来,她一时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桌子、柜子都在摇晃,上面放着的茶壶、花瓶也跟着一起震颤,脱离了原来的位置。
“咣当咣当”,桌子上的茶盏,茶盖不停地上下起伏碰撞着茶杯,里面的水或多或少喷洒出来,又是“哐当”一声,花几上的花瓷瓶应声而落,原本抖动摇晃的地面又倏地停了下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若不是桌面上洒出的水,地上碎成一片片的花瓷瓶,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趋于了平静。
什么情况?地震?兰惜惊魂未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仲夏还未进屋,就在楼梯上急声道:“姑娘,您没事吧?”
没等到兰惜应她呢,她就一把推开门,冲了进来,看到兰惜摔在地上,急步跑了过来,“可伤到哪里了?”
兰惜摆了摆手,“我没事。”
她在仲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问道:“地震了?”
仲夏正认真地检查兰惜有没有哪里受伤,闻言点了点头,不是很确定地说道:“可能是,我以前从未遇到过,还以为是要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钻出来呢,吓死我了。”
兰惜一脸凝重,眉头紧锁,看刚才的样子似乎就是地震了,就是不知道就是地震,还是哪里传来的震感。
前者还好,后者的话就不太秒了啊。
街道外面也热闹了起来,一时响起了好多说话声,谈论的都是刚刚发生的地震,还有小孩儿被吓到的哭声。
仲夏趁着兰惜走神的功夫,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下,确定她没事,才长舒一口气,“还好姑娘没事,我一听到什么东西碎了,可把我吓坏了。”
兰惜敛了敛神,眼睫微微一颤,一抹清柔的笑容便在脸上荡了开来,“我哪有这么娇气。”
有了这个插曲,倒也拉回了她在感情里越来越发散的思绪。
又等了等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街上的人也都渐渐散了。
兰惜也拿起一本《诗经》看了起来,她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了,除了过于生僻的,基本上常见的字都没有什么问题了。
不知是不是一直在这个古色古香的朝代生活,她过来这些日子,在这种环境氛围下耳濡目染,越发爱上了这些古人的书籍。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兰惜看的眼睛有些发酸了,这个朝代就是这不好,点再多的烛火也还是暗淡,费眼睛的很。
她将《诗经》平放于桌面上,仰头靠在软塌的扶手上,闭目养神。
书页停在《邶风·静女》①,兰惜的手指刚好不好放在了那一句上。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②
二楼的窗户开着,她一扭头就能看到门口,见大门紧闭,外面也无马蹄声,不由得小声嘀咕道:“萧自衡怎么还不回来?”
“哒哒哒”街上响起了马蹄声,兰惜眸子一亮,坐了起来,但仔细一听,还混杂着车轱辘碾地的声音,兰惜有些疑惑地趴在了窗框上,伸着脖子朝外面看。
这样她才突然察觉,今天家里安静地有点过分了啊。
马车已进入她的视线,竟是她平日外出一直坐的马车,她看着马车越来越近,驾车的是一条胳膊吊着的程大海。
程大海抬头就看到趴在二楼的兰惜,扬起胳膊使劲挥了挥,喊道:“姑娘穿暖和点,便下来吧。”
“干什么去?”兰惜问道。
程大海手拢在嘴边,大笑道:“主子在等您。”
萧自衡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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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邶风·静女》: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
②:选自《邶风·静女》
第55章 黄粱一梦
天还没完全黑透,暗蓝色的天空广袤无边,又在到不了的天地连接处,保留着最后的一抹昏黄,月亮的轮廓勾勒在那一片暗蓝上,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形状。
兰惜撩开马车的窗幔,瞅了一眼外面。
天色渐暮,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都在奔家赶,街边的摊贩也都在收拾摊子,可以听到不时有呼唤乳名的声音响起,临近街边的屋子里烛光透出窗纸,映得屋子都柔和了起来。
看这方向,马车似是在向城外行驶。
兰惜还没琢磨明白这出是怎么回事儿,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里?
她问过两次程大海,可他都是神秘地笑上一笑,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这么神神叨叨的,倒让她有些不安。
马车内,方几上的香篆迤逦出一缕婀娜的轻烟,徐徐晃晃,里面的合香粉末被模子压成了梅花的形状,馨香暗流,也渐渐抚平了兰惜的心。
马车晃晃悠悠约莫又走了一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她听到程大海跳到地面时的摩擦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马车的门帘就被掀开了,是萧自衡。
兰惜原本静下来的心一顿,紧接着就是一阵怦怦直跳,表情也有些失控,还好马车内只燃着一盏灯,昏暗的烛光隐去了她大半张脸。
萧自衡招了招手,柔情似水,轻声道了一句:“来。”
鬼使神差下,兰惜就像着了魔一样伸出了手,连一句“去干嘛”都没有问,手已放在了他的掌心,触摸到了他掌心的茧。
萧自衡的手很大,轻轻一握,兰惜的手就会被全部包在里面,他掌心和手指上的茧,不知为何总让她觉得很舒服,多么不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会被抚平,就好像听了一首了安神养性的乐曲一般。
明月高悬于空,星星在闪耀,空气中飘动着似有似无清甜的暗香,奔雷乖觉地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萧自衡身着月白色银丝暗纹锦袍,翠玉冠,外面披着一件大氅,不同于往日的凌厉,今日格外温润如玉,翩翩如风。
他站在马车下,仰头定定地看着兰惜,眼里浮现的笑意,暧昧非常。
兰惜站于马车上,垂头回视着萧自衡,眼角眉梢处是控制不住的渐盛的笑意。
萧自衡吹了一声口哨,奔雷慢慢走了过来,停在了马车前。
他一只手牵着兰惜,另一只手反握住缰绳,翻身跃到了奔雷上,突如其来的翻身动作拽着兰惜往前迈了一小步,他小臂顺势搂住了她的腰,一捞一带,等到兰惜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侧坐在了马背上。
她惊慌地看向萧自衡,只见他唇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在月光下格外猖狂又勾人。
“驾。”
奔雷溜达地朝前走去。
兰惜也借着萧自衡的力,坐正了身体,面朝向前方。
她这才发现前面的路上,路两边的树上错落有致地挂着一盏盏灯笼,每盏灯笼里面都有一根蜡烛,烛影婆娑,照亮了原本只有月光相伴的路。
徐徐小风拂面而过,春初的风已没有了冬日的凛冽,吹在人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但兰惜倒更希望刮点烈风,好让她能够保持冷静和镇静。
她心里暗觉不妙,这排场有些不同寻常啊,按照一般来讲,萧自衡难道要告白?
又想起今天好像后面一直没在见过仲秋仲夏她们,难道前面已经摆好了什么特殊场景?
兰惜心顿时哇凉哇凉的,这不完了啊,我还没想好呢啊,他要真告白我怎么办啊?答应还是不答应?
天哪,船到桥头真的能直吗?真的不会偏着撞上去,然后翻船吗?
“......”
树枝上挂着的灯笼随着风轻轻摇晃,里面的烛火也随之一起摇曳,火焰随大随小,配合着哒哒马蹄声,一舞一和。
景是真的好,可是兰惜一点也看不进去。
“冷不冷?”萧自衡边说着边敞开披风,把兰惜裹在了里面。
兰惜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跟他走在这条路上时,他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把自己塞进了他的披风里,连个头都不让露出来。
想想当时,又想想现在,同景同人却是不同心。
“不冷了。”兰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她做了决定,她不能耽误一个这样好的人。
打定了主意,她心里也就平静了下来,只是有点难受,她也难得喜欢一个人啊。在现代,她把自己搞得太忙了,忙着挣钱忙着争口气,其余的一切都是再等等,再等一等,就这样她的生活变得畸形了起来。
而在这里,她每天都在认真的生活,有时间听人讲笑话,有时间看别人打趣,还有时间去感受一个人。
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她有了更多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也算是一种嘲讽吧。
萧自衡不知道兰惜的想法,只觉得她今天兴致不高,尤其是现在,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侧脸看过去,眉眼间都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当她还在生气,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
兰惜听到这句话,惊愕地抬起头,疑问道:“好端端地道歉做什么?”
“你都听到了是不是?”萧自衡眉宇之间盖着一层凝重之色。
他这句话一下把兰惜问懵了,她眨了两下眼睛,道:“听到什么?”
“小司说的话......”萧自衡垂下了眸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句话猛然击中了兰惜的心脏,他知道我在?所以他走了?
一连串的疑问打在兰惜的心上,如一块块飞石落入她原本沉静的心湖,击起一层层一圈圈的涟漪。
兰惜顿住,一霎之间竟不知先问哪个。
萧自衡等了等,没有等到她说话,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又低低说了一遍:“对不起。”
可能觉得不够真诚,又说道:“我当时没忍住,对不起。”
萧自衡低垂着头,兰惜本就背对着他,此刻更是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能听出来他的声音很低落。
兰惜现在也傻眼了,她原本以为这是一个表白局,结果却是一个道歉局。
她心里本就留给萧自衡的那片柔软的地方,被她自己狠狠踩了一下,更痛了。
“我没有生气。”兰惜尽最大可能扭过半边身子,向后看着,想要看清萧自衡的表情。
“真的?”萧自衡惊喜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两张脸的距离不过分毫。
两个人都没有躲闪,直勾勾地回视着对方的目光。
“真的。”兰惜有些受不住这暧昧的气氛,想逃,可是萧自衡没有给她机会。
她躲,他便又贴近一些,他上身宽阔挺拔,压下来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气势让人想逃也跳不掉,原本还算宽阔的马背,突然变得拥挤了起来。
兰惜已经忘记了呼吸,原本就无人的山路,此刻静得只能听到萧自衡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萧自衡的声音低沉又性感,他轻轻唤着兰惜的名字:“兰惜。”
口里吐出的温热气体扑在兰惜的脸上。
兰惜却觉得有些凉,她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冒着火在浑身乱窜,所到之处,片甲不留,烧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口干舌燥。
“在、、、在、、在。”兰惜磕磕巴巴地回道,身体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萧自衡的宽大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背,将她推得离自己又近了一些,他垂眸耷拉着眼皮,一双漆黑的眼珠在夜色下镀上了一层雾气,像一只受伤的小狗,声音带着一点点撒娇:“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