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手还不停地抹着眼泪,像个被抢了糖的小孩子。
仲秋就含蓄了许多,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从眼眶里无声无息地脱落,她跟在仲夏后面来到了床边。
程大海也一阵酸意冲上鼻头,偷偷掉了两滴眼泪,趁没人发现又偷偷地抹了去。
凌尚心里本也难受,可看着这一屋子的人都哭哭啼啼的,他本窜上眼睛的哭意,硬是生生消失了,只能有些尴尬地开起了玩笑:“你可算醒了,再不醒阿衡怕是要赶我回京都了。”
凌尚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即使有心活跃气氛,也显得一派正人君子之风,话没有多搞笑,倒是他那正经的模样让人觉得好笑。
兰惜忍下笑意,道:“我没事了,谢谢大家关心。”
萧自衡扶着她慢慢坐了起来,胸前的伤口一动就会痛,她索性一点力不用,完全靠他的力量起来。他还在后面给她垫了两个靠枕,让她舒舒服服地半靠在床上。
仲夏搬过来一个小方几放在床上,方便兰惜吃面。
萧自衡原本想喂兰惜,被她拒绝了,她慢悠悠地拿着筷子吃起了面条。
他们看她可以正常吃饭了,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吃完早饭,兰惜就说想见之前救的那个男子,她想搞明白交子的事情。
至于那个伤她的孩子母亲,则是说把她放了,一来是孩子确实没救回来,二来萧自衡对她的处罚也算狠的了。
仲秋仲夏帮兰惜简单收拾了一下,盘了一个低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衣服也是随意穿了一件长袍。
程大海将那个男人带了过来。
男人腿脚不利索,拄着拐杖,其他地方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这几天过去只剩下了结痂的痕迹。
他一进来就靠着拐杖,跪在地上,连连道谢,感谢兰惜的救命之恩。
兰惜斜靠在床上,声音还有些虚弱:“起来吧,今天找你来,有别的事情。”
萧自衡将木盒递给了她。
男人在看见木盒的一刹那,眼睛都直了,忙就要再拜。
“停,”兰惜及时制止了他,她掰开木盒上的铁扣,“啪嗒”清脆地一声。
男人紧张地咽下了嘴里的口水,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木盒。
兰惜掀开盖子,看着里面躺着的纸币,在结合男人的反应,更加确认这纸币便是他说的交子,她有心吊着他,便慢悠悠地说道:“先别急着谢,这个东西是犯法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男人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直愣愣地看着那个木盒,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当然知道这个东西是犯法的,当时只是情急之下话在前边跑,脑子在后面追,这几天他回过神来,天天都在担惊受怕,若是这个东西被钦差大人知道了,他的家人将会死得更快。他本一直庆幸当时无人肯帮他取,哪知老天爷给他开了个玩笑,原来他被带走后,钦差大人竟然替他拿了出来,他支支吾吾半天:“我、、我、、”
“看来是知道了。”兰惜的语气很平淡,可听在男人的耳朵里仿佛在给他敲丧钟。
“大人,大人,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不想用啊,可是我说了不算啊。”男人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你叫什么名字?”兰惜问道。
“小人姓吴,单名一个东字。”男人大舌头地答道。
兰惜将那交子从木盒中取出,漫不经心地摆弄在手里,一张一张地翻着看,笑道:“吴东,我现在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跟我说说这交子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吴东一下跟着一下磕得更狠了,声音都急出了哭腔:“大人,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兰惜挑眉问道。
“我这条命是大人救的,大人若是想要,小人无话可说。”吴东紧抿着双唇,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
看来交子一事牵连甚广,背后一定有人可一手遮天,想来这些人应该有什么东西攥在他们手里,一旦将此事泄出,代价比他死还要严重,既如此,不如诈他一诈。
兰惜一点也不恼,她也不急,就这么耗着看完了每一个纸币,才缓缓开口:“之前拿出这东西时,不小心被杨刺史看到了,他还问我这是什么呢,看来我没办法给他一个交待了。”
吴东脸色大变,破口而出:“放他娘的狗屁!他还能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
兰惜唇角弯着笑,杨泽军果然知情。
她的笑意让吴东心里毛乎乎的,不过他很快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杨刺史果真看到了?”
“看到了啊。”兰惜一脸无辜地点点头。
吴东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又从白色变成红色,脖子跟着粗了一圈,他思量了小一会儿,又开始狂磕头:“求钦差大人救我家人一命,求求大人!”
看来是用家人性命作要挟啊,倒还真是杨泽军那烂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能不能救你一命,就看你老不老实了。”萧自衡冷冷地插话道。
他本就常年出入生死攸关的战场,不苟言笑的时候,一张脸威严冷然,带着一股不容靠近且威震八方的将人风范,相当有威慑力。
兰惜偷瞟了他一眼,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竟有些可爱。
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吴东都要被吓死了,在她眼里竟是可爱。
萧自衡这句话说得很是时候,这样恩威并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吴东一定是招架不住的。
吴东瑟缩着看了一眼萧自衡,又赶紧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这次明显没有那么纠结,简单就开了口:“蜀州所有的生意都必须挂名在蜀州商会下,由商会统一管理。在商会有绝对话语权时,就有了专门的通行货币,交子。要想在蜀州做生意,他们只认交子,其他的一概不行,而且交子的汇率也是由商会决定的,隔一段时间就会改一次,有的时候汇率低有的时候汇率高。像我们这种外地的生意人,到了蜀州就要遵循汇率,兑换交子进行交易,一年中四月、九月和十二月是交子可以兑换成通行货币的时间,我这次来就是来兑钱的。”
这是妥妥的在大明律令上蹦迪啊,汇率自定,那岂不是想赚多少就赚多少,市面上走交子进行财务流通,还能逃避赋税,大明促进贸易经济,对商会有很多有利政策,发展不好的商会甚至都有补贴,交子的流通不会结算在交易金额里,商会不仅能获得国家的补贴,连州都能因为所谓的偏僻穷困交通不便等各种原因获得贫困补贴,此一举不知道得了多少好处,这一手算盘打得,当真是噼里啪啦的响啊。
怪不得瞒报灾情,怪不得杨泽军就算堵也要把她们堵到蜀州门口,敢情这州里面藏着这么多龌龊事儿。
兰惜跟萧自衡对视一眼,两人心下了然。
红脸唱将萧自衡继续施压,他眉目一片冷意,只道:“还有呢?”
吴东光是听到萧自衡的声音,弓着的背便一紧,伏在地上的手使劲抠着地面,小声地重复念叨着:“还有呢?还有呢?”
“对了!”他猛地抬起头,跟萧自衡对视的一瞬间马上转头看向了兰惜,慌乱地答道:“我曾经有一次和商会会长闫海鹏喝酒,他当时喝多了,曾放话说就算是杨泽军他也是不放在眼里,还说自己上面有人。”
“上面?”兰惜问道。
“对,他说上面。”吴东战战兢兢地答道。
“他可有说是谁?”兰惜继续问道。
“没说,说让我们知道了,恐脏了那大人的名讳。”吴东抬了抬眼皮,又赶紧耷拉了下来,谁也不敢看。
“呵,这大人可够高贵的。”兰惜笑着说道。
这话听在吴东耳朵里就变了味道,他又伏低了几分,求饶道:“钦差大人,将军大人,小人真的就知道这些了,小人本就做的是小本生意,接触不到那么多的情报,小人也只有每年过年的那次才能有机会参加商会的宴会,凭小人这微薄的财力和地位什么也改变不了啊,钱都套在里面,家人性命也被做要挟,小人真的只能这样过日子,还请两位大人饶命啊。”
“念在你被动接受的份上,不会对你深究的,至于你的钱嘛……”兰惜故意停顿在了这里。
“小人不求钱能回来了。”吴东忙接话道。
兰惜心想这人变卦也太快了,那天还吵着命都不要钱也要,这怎么过了两天又开始要命不要钱了。交子这件事情肯定是要管的,这群人吞了这么多钱估计也能吐出来不少,不过这吴东看着是个软骨头,那天被杨泽军撞见了木盒的事情,虽然搪塞过去了,但是万一他多疑找他再问,事情很可能暴露,因此道:“此事不可声张,若你但凡还想活命,还想从这破烂事儿里拿着钱脱身出来,就把你的嘴给我闭紧了。”
“一定!小人一定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否则天打五雷轰!”吴东举起右手,中间三根手指并拢对天,发誓道。
第71章 被勾引啦
吴东退下后,兰惜揉了揉眉心,这事儿估计没那么容易,杨泽军一看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她当时刺他一剑,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动作,还能没事儿人似的在她面前转悠,便知道这人沉得住气又有城府,想让他和商会把钱吐出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这几天断断续续地一直下着雨,天气又潮又凉。
萧自衡换上一壶热茶,又拿了一个披风搭在了兰惜的肩膀上,方才沉着的脸早已消失,只留下的独有的温柔和体贴:“我倒觉得此事你不如直接上报朝廷,让皇上专门派人下来查更稳妥一些。”
兰惜仰头看着他,眨了眨小鹿一般的眸子:“可是他们说上面有人,这就能解释的清楚为什么定县的灾报没有呈上去的原因了,那我们的信件很有可能也会被吞掉啊?到时候反而打草惊蛇,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萧自衡神秘一笑,点了点兰惜的鼻头,故弄玄虚道:“你若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我有法子。”
兰惜眸光闪动,拉住了他的优秀,期待地说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萧自衡忽然凑了过来,两只手撑着上半身,一条腿跪在床上,离兰惜只有不过半寸的距离,他眼底升起一层缱绻又缠绵的迷雾,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暧昧喷张的气息将两人环绕,他压着嗓子小声说道:“我想要点好处。”
他突如其来的勾引,让兰惜心跳加快,胸口也隐隐作痛了起来,但她不退反进,两只手环住他的脖子,轻轻一用力,将人压得更近了,两个人鼻尖碰着鼻尖,眼神碰撞间,火花四溅,周围温度升高,旖旎情欢的藤蔓肆意生长将他们包围。
他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低声问道:“会不会疼?”
兰惜完全仰在了靠枕上,也回蹭了一下萧自衡的鼻尖,拖着长长慵懒的尾音:“不疼。”
萧自衡双手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压着到她,嘴唇碰上嘴唇的一刹那,帐篷外程大海不知道什么出现,突然说道:“姑娘,主子,逢先生和晋先生说想要来探望一下姑娘。”
萧自衡黑着脸默默从兰惜身上起来。
兰惜看着他倏然变了的脸,没忍住笑了起来,她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前,埋怨的口气撒娇道:“都怪你。”
她其实见完吴东就是想见他们两个人的,灾后重建的工作事不宜迟,房屋建在哪里,用材料什么建,怎么建都是问题,之前她已经让逢春英出去找地方了,这几天她一直昏迷着,也不知道这事有没有结果了,而且他之前说过让她帮忙办一件事,可是这件事是什么,他却一直没开口,这也让她心中也有些不安。
结果萧自衡就勾引她,她被美色迷倒,误了正事,现在倒好,被抓了个现行。
明明两个人本就是情侣,而且她心里的天平也已经歪向了另一边,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心虚,脸火烧火燎的。
她端起方几上冷掉的茶水,一口闷了,凉凉的茶水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她这才好了一些。
萧自衡也是,明明什么都没做成呢,还是慌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耳朵也红到了脖子根,他极快极轻地瞥了兰惜一眼,正襟危坐在了一旁,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
“姑娘?主子?”程大海迟迟未等到回应,又试着唤道。
“请他们来。”萧自衡的声音已恢复成平常。
片刻,逢春英和晋元道就走进了帐篷,两人齐齐拱手行了一礼:“钦差大人,将军。”
兰惜笑着说道:“两位先生不必如此多礼,快请坐,你们来了正好,我本也想找你们的。”
逢春英和晋元道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逢春英率先说道:“之前大人交待的事情,已有了结果,从这里往东北方向走大约二十里,有一处高地,受到灾情毁坏程度较小,地形较高且平坦,适合人居住。”
“如此听着,到确实很是合适。”兰惜思量着,地震后常常会伴有大大小小的余震和很多其他灾害发生,地形高一些一定程度来说可以预防可能发生的泥石流、海啸等灾害,地形平坦则更适合建造房屋。那现在“建在哪里”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那就是后面的两个问题了。
逢春英见兰惜迟迟没有说话,以为她还有所顾虑或者是不信任自己,于是再度开口道:“元道跟我去看过了,他也觉得那里很合适。”
“看着确实不错。”晋元道跟着说道。
兰惜知道逢春英以为自己是不信任他,忙解释道:“逢先生的眼光那肯定是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物色到合适的地方,地震过后人心惶惶,虽然现在有临时救助站,但这毕竟不是家,民众的心里肯定还是悬着的,失去家园和亲人的伤痛不会轻易消失,灾后重建是极为重要的,今天除了建在哪里这个问题外,我还有别的事情想跟两位先生商量一下。”
晋元道本就热血男儿郎,听到兰惜这一番话,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声音都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大人您问。”
兰惜看了一眼逢春英,他一日不说,她这心里便一直悬着,总是不知道这个度要到哪里。
逢春英秒懂这一个眼神的意思,道:“大人不妨先说,灾民的事情比较重要,我今日前来也是来找大人兑现之前的承诺的,不过这个便容后再谈吧。”
逢春英打开天窗说亮话,兰惜这颗心也就踏实下来了,也就没有什么束缚了:“那便好,逢先生一直不肯说此事,我这心里便一直忐忑。那我也不墨迹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两位先生觉得用何种材料造房比较好呢?我个人比较偏向木材。”
木材可以就地取材,震后很多树木被连根拔起,这些木头正好可以利用起来,而且木构建筑修缮起来也方便,蜀州多树随处都是材料,后面就算房屋出了问题修起来也简单,最重要的一点是,搬迁方便,若是再发生灾害,没被损坏的结构就可以继续使用。
晋元道就着兰惜的话思考了一下,道:“我也觉得木材比较好,可以用卯榫结构,卯榫结构灵活,一定程度范围内,房屋在遇到地震时反而是稳定的。”
这倒是兰惜没想到的,不过仔细一想确实,卯榫结构不是死结构,摇晃的时候,结构处会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就有更大的容错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