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白清手掌高高提起,而后猛地向地上一击!只见那条灰尘凝成的细线寸寸碎裂,而后轰隆隆踏出一个大洞来。
小少年一咧嘴:“不知道机关,但是能打开!”
白若:“……挺好的。”
光看露出来的地板厚度,她也能猜出此前这地方是个如何精妙的机关;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此刻这洞大咧咧地豁着,颇有些委屈可怜。
白清:“下去看吗?”
“今天不成,我累了。”白若摆摆手:“里面有人没有?有就出个声。”
白清蹲在洞边往里看,那里黑黢黢的没一点光:“要是,没有呢?”
“没有,这东西是给谁吃的?”白若嗤了一声,把那毒药似的一小包雄心粉往下一扔:
“来俊臣碎成渣滓了,他老婆在山上出家——难不成是给家里的老鼠壮|阳用的?”
白清一仰脸,白若立刻抬起手掌,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别问壮|阳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夜明珠——还是在蜀中用的那个,在手里掂了掂,忽地往洞里一扔。
“啪嗒。”
珠子像滑入暗夜的流星,照亮了它身周的路途,落在地上却没发出很大的响,倒像是落在了地毯上。
夜明珠往里一滑,果然照出了下面的一小方天地:
厚绒的毛毯,案几的一角,八角型斗兽般的铁牢。
精致又温馨的装潢外,扣着一个八角铁笼,要是金丝雀能养在地下,恐怕住的就是这种地方。
洞口碎裂掉下的砖块零散地碎在地上,压住了她丢进去的那个小纸包。
夜明珠能照到的范围有限,他们只能看见这一点。
白清侧耳听了听:“没声音。”
“小清,把我的椅子拖过来。”白若抬手一指,白清立刻将院中心的椅子拿来,乖顺地放在洞口。
她施施然坐下,对着那洞笑叹道:“今天我折腾了好几个地方,腿都快伸不直了——咱们都省省力气,你自己出来行吗?”
白清一脸困惑地看着她。
白若朝洞里问:“你是来找东西,还是来避难?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劝你现在就走,因为明天工部就会来封宅子。”
她两手一合:“或许你想问,这么长时间没管,怎么明天就封?”
白清:“为什么?”
白若哈哈一笑:“那当然是因为明天我就会派人去举报呀,说来俊臣的老宅还藏匿着重犯……”
“啊啊!”
白清忽然原地跳起来,唰啦一下端起白若的椅子——连人带椅子一起端——往后撤了十余步。
白若无奈道:“把我放回去,小清,你看见那个铁笼了吗?里面的人应该是从另一边进去的,从这边他出不来。”
白清不明所以,但习惯性地听从她的命令,又连人带椅子地端了回去,而后一脸紧张戒备地站在她身侧。
只见那洞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枯瘦惨白的手!
手指细长,筋骨分明,中指和食指的第一关节微微有些习惯性的前伸。
轻轻一捞,拾起了地上的夜明珠。
白若安静片刻:“还真没想到是你。”
随着里面那人捡起明珠的动作,他的面容也一点点展现了出来:
“早该想到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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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
身材颀长的男人揉着眉心从宫道的一侧转出来,他的容貌界定在俊秀和妖异之间,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莫测;
经过的宫人们站在原地垂头问好,刚离开没多久,又停下来了。
另外一个银白衣裳的男子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两人目光相对,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一些戒备又无奈的神色。
前者是刚出凤阳阁的张昌宗;后者是刚刚放过白若一马的张易之。
这对被世人诟病以色侍人祸乱天下的兄弟,此刻似乎正在沉默地祸乱彼此。
“下去吧。”
张昌宗淡淡地开了口,宫人们如蒙大赦,立即快步离开了。
他身着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朝服,姿态淡然地像个闲庭信步的艳鬼。
宫道两侧是高高的红墙,因此即便道路宽阔,两人却还是有种“狭路相逢”的错觉。
谪仙似的张易之先开了口:“你不用紧张,我没杀她。”
“我什么都没问。”张昌宗眉梢一抬:“你说的是谁?”
张易之:“事到如今了,你还同我掩饰什么?”
“事到如今。”他自嘲一笑,淡淡问道:“当年二哥在长安城外捡了我,说的也是事到如今。总好像说了这四个字,就要开始一阵莫名其妙的坦白似的。”
他身量比张易之还要高出一块,微微俯视着他说道:“那么二哥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张易之眼神涣散了片刻,而后很快掩盖住了。他一侧头:“没有。”
张昌宗:“那么你还打算让她死吗?”
“白若不是个蠢人。”张易之后退半步:“如果她知道进退,我不会赶尽杀绝。但此事了结之后,她大抵也不能留在长安了。”
张昌宗:“我说的不是她。”
传闻中的莲花六郎眼如点漆,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明亮逼人:“二哥,打算背叛誓言的人是你,不是我。”
张易之眉间的血色小痣似乎真的要滴出血来,他始终沉定的脸色似乎有些惶急:“这是大内,隔墙有耳,你不要乱说话……”
“你忘了先帝吗?”张昌宗没有放任他逃避,微微提高了声音:“忘了他是怎么死的?!”
“那与陛下无关!”张易之似乎被戳到痛处:“先帝痼疾已久,因病而逝,这有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张昌宗上前一步:“如果不是她专权霸位,横杀肱骨,大唐何至于有今天!”
“今天又怎么了!”张易之试图压住自己陌生的脾气,硬着头皮快速说道:“该交在我身上的事我已经做完了,你们还想我怎么样?”
“‘你们’?”张昌宗寸步不让:“难道二哥忘了,是谁强行将我扣在京中?是谁迫使我走上了现在这条路?!”
张易之似乎被这句质问浇灭了大半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唤道:“六郎。”
“六郎早就死了。”俊美的男人抚平自己衣领上的褶皱:“我是张昌宗。”
张易之抬眼看着他。
“二哥,我只是来提醒你。”张昌宗安静了片刻:“你杀那个马倌,杀狄云,杀白若——这都没用。不论再杀几个人,陛下早晚有一天还是会知道你对她做过的事。”
张易之隐藏在衣袖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攥紧。
“十年谋划,布局已经到了尾声。你我不过两把快刀罢了,刀也配有自己的感情吗?”
昌宗抬手按在他肩膀上:“你和陛下天然就是一条路上两个方向的人,刹那交汇,终究无法同路的。”
张易之嘴角先是勾起来,而后仰了仰头。
仙人只要落下凡尘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此刻的张易之看起来疲惫又无力,就像世上所有的凡夫俗子。
“两个方向,”张易之轻轻说道:“就像你我现在吗?”
张昌宗神色一变。
因为他发现对方已经冷静下来了。
“你激怒我,想问的话其实也只有一句罢了。”张易之拂开他的手:“六郎,你直接问,难道我会不告诉你吗?”
昌宗手指微动:“那么就请二哥赐教。”
“马倌不是我杀的。”他迎着六郎探究的目光淡淡说道:“顺便说一句,我也没有碰过狄云。”
另一边,来府隐秘的地牢里,手的主人静静地站在了月光下。
白若叹道:“我知道你和来俊臣有点关系,只是没想到你还能夜入他家。”
“大夫,”那人枯瘦的手摸了摸自己耳侧:“总是要有些特权的。”
他仰头看着白若,总是带着嬉笑神色的脸,此刻却十分肃然。
正是众人遍寻不到的太医狄云!
作者有话说:
三次元有点忙起来了,只能用午休时间更这个文啦。
btw,图书馆真的太热了5555
🔒第八十六章
◎“他错在不该心软”◎
狄云似乎觉得这情景有些好笑, 他严肃了半刻钟都不到,摸了把额头,脊背一弯, 又显现出那种碎碎叨叨的老妈子样来:
“我家小惠做什么呢,这些天是不是找我找得焦头烂额了?”
“呦, 原来你还有点良心。”白若按了按胸口:“他怎么样你犯得着问我吗?”
狄云:“这话怎么说?”
“你们当太医的都这么能演戏吗?”
白若叹了口气:“偷天堂看似在我手下,其实京城中自有主事人——要是到了这时候我还看不透, 那不如赶紧拖家带口回去种地算了。”
狄云笑而不语。
白若:“开始我以为这个秘密主事人是太平,或者武攸暨。”
狄云从他那“金丝笼”里拖出张椅子坐下, 煞有介事地点评道:“他们两口子确实能折腾。”
白若翻了个白眼:“因为来大人固然是在太平设计的阴沟里翻船, 但是归根结底, 偷天堂对上面那位的意向还是……”
虽然没有外人,她还是隐去了大逆不道的部分没有说。
她停顿片刻, 语气平淡地说道:“所以我曾经推断,如果不是公主府那两尊大佛,必定就是他身边的什么人。”
狄云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你才照拂了王幼微那么久。”
白若笑起来, 眼中却毫无欢欣喜悦之色:
“得了吧, 狄大人, 笑话谁呢?”
狄云:“感情你还真是在今天才怀疑到我的。”
白若静静地看着他:“可不是么。”
虽然早就在上京前对京中人物的调查中得知了狄云这号人物, 只觉得是个脾气古怪的太医, 并未多加注意。
直到万年城中,在太平的别苑第一次见。
那时狄云眼神清正, 很有点医者的仙风道骨, 虽然言语刻薄, 却也并没有实实在在地站队。
现在想来, 那时他当着众人的面揭露有人给太平下药是为什么?
要知道毒害太平肚子里的龙子凤孙, 就是来俊臣和周兴一道翻覆的开始。
“那是偷天堂的安排。”狄云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从容地说道:“来大人在前台招惹的祸事太多,是时候该……隐退了。”
这就是为什么到了万年之后,本该号令偷天堂的来俊臣能动用的人手少之又少,甚至还得亲自下场去给周兴逼供。
因为那时偷天堂已经不在他控制之下了。
他成了被架空的首领,手里一无所有,只剩下一只象征身份的玉蝉。
“我怎么忘了,”白若敲了敲自家的脑袋:“第一个察觉出我和王家有联系的不也是你吗?”
“可不是?”狄云:“你这小姑娘聪明得过了头,那天我揭穿了你和王家联系用的百灵鸟,还十分怕你多想来着。”
白若满脸遗憾之色:“可惜啊。”
“所以我就说啊,”
狄云右手在左手背上拍拍,像个老学究:
“当时你只顾着张昌宗,脑子都糊成一团了——女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比男人强得多,但只要一喜欢上谁,人就像废了似的!”
白若:“……”
狄云:“所以偷天堂三百年来,几乎从没有过女性首领。”
白若:“这也是你们造反的理由?因为今上是个女人?”
她这一句问得连贯又紧密,自然得就像是他们谈的不是足以颠覆家国的大事,而是“隔壁新开了家青楼”这种市井闲谈。
狄云似笑非笑:“你觉得是就是吧。”
承认了。
“其实来大人将玉蝉给我之后,我也一直在想。”
白若看起来并不意外:“有你们这些人在背后看着,照理说就算有女皇的授意,他也不该兴风作浪到那个程度才是。”
他们坐在来俊臣的家里,泰然地说道:“除非那就是你们想做的。”
“我不得不提醒一句,”狄云意有所指:“你才是偷天堂的第一人。”
白若不置可否:“你们想树立一个靶子,让女皇失尽民心,然后透过来俊臣将女皇钉死在耻辱柱上,造反这事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她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地说道:“清君侧,真是历朝历代造反者百试不厌的好借口。”
“来大人虽然闹得离谱了些,眼光却很好。”狄云赞叹道:“你推断得一点不错,只是我们没有料到女皇先一步对他下手了。”
她亲手铲除了这个姓来的靶子,不仅将自己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甚至还赚了一波名声。
“来靶子察觉到了阴阳两面的不善,拼了最后一口气保住了自己的夫人。”狄云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但因为人在地下,所以外面听得不是很分明:“又将偷天堂的玉蝉交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手里。”
莫名其妙的白若摸了摸脖子:“你们不该小瞧他。”
狄云:“偷天堂从不小瞧主人。”
白若抬起眼,她那双杏眼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显得柔情絮絮,只是此时此刻,在夜色下显得有些锐利——
竟有些像翻脸无情的张昌宗。
白若:“那么你的存在又是为什么?”
狄云坦然地回望:“因为你不了解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我更关心的是你们下一步会怎么做。”白若思绪半点不乱:“那小马倌上下三代都被排查过好几遍,他这辈子做过最大的违规事件就是跨门槛迈错左右脚——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了他。”
狄云抬头,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又瞬间柔和下去:“我从不随便杀人。”
白若半带讽刺:“除非必要是吧?”
狄云两手平着交叠放在一处,不作回答。
白若脸上真实地显现出了一点费解:“难道单纯是为了弄个噱头?你们到处涂抹那种血字,杀个人就为了威慑吗?”
狄云刚要开口,白若突然打断了他。
“不对,”白若:“真要示威,杀个女皇的心腹岂不更好,弄个微末小官反而显得无能。如果不是为了血字,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狄云做出洗耳恭听的动作。
白若:“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狄云面上八风不动,瞳孔却瞬间微缩了一下。
“是什么事值得你在宫门里动手?贸然搞出命案只会打草惊蛇。”白若思路一跟上,语速也跟着飞快起来:“定是耽误你们造反的事。”
狄云:“别老把那两字放嘴上说,听得我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