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在对方到达目的地时,他的神情彻底变了。
“该死。”他的骂声从牙缝中挤出。
兰顿是在这个月初开始发现不对劲的。
诺拉•克拉雷可以在夜晚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却不能防止他在白天听取各方的消息、攫取各处的隐秘。
兰顿是在一个月前发现……在光明南境,兽部的战俘在失踪。
是的,那些和他一样被迫身陷南境的兽部人,在失踪。
虽然说被逐出不死鸟部后,他就不再拥有守护兽人们的资格,但或许是已成习惯,兰顿在无意间从克拉雷的守卫谈话中听到端倪后,便忍不住追查了起来。
他最终查了到了这里——“埃梅林园”。
而当兰顿看到眼前的一幕,猛然捏起了拳头。
只见树林深处,搭建起了一座行宫般的雪白建筑。如贝壳般光洁的大理石门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酒倒入了喷泉池,酒香、肉香交织。这竟像是在准备一场盛大的秘密宴会。
不久后,马车接二连三地到了。
但除了运货的马车,还有装潢奢华但低调的车辆停在后面。
兰顿瞥见了一二镶嵌着宝石的木板,虽然结界和厚布遮掩住了车内的情形,但看到那宝石的光泽,兰顿识别出了其价值,意识到了乘车人身份的特殊。
马车停下了。
而不出兰顿所料。
不久后,马车上下来了一群南境的少年,他们十六岁到二十多岁,都身穿华服,腰间的武器亮着高级附魔的光芒,在佣人的拥簇下来到了行宫前。
而其中一位最后下来后,停在了人群的中央,亦成为了园区内的焦点。
“欧文少爷。”其他人这么喊他。
……欧文?
兰顿眯起眼睛,却回忆起了这是谁。
早在来到南境后,他就不放过任何一个获得信息的机会——如他这样的状况,坐井观天无疑是傻瓜。
而根据兰顿获得的信息,欧文•安霍尔德,其与其背后的家族是这一年来神院的新贵。
在南境各大老牌神术师家族在战争中受创时,他的父亲因为用巧妙的手段避开了战争的中心,且娶了一个所受波及最小的大家族的女人,从而进入了南境密会内阁,成为了如今南境新升起的拥有话语权的家族。
欧文,就是这个新起贵族的第一继承人。
传闻中,他还在不久前的神院学院对抗中获得了第一,是神院年轻一代中升起的明日之星,炙手可热。
阳光照耀着这位少爷。他拥有和兰顿一般近乎完美的容貌。
他的银发、金眸漫着光,五官犹如天神的杰作。但和兰顿不同的是,过去身为兽人的兰顿犹如被天然的风雕刻而成,野性、神秘;这个欧文却像是被宝石堆砌出来的完美工艺品。
他伫立繁花前,和另一位少爷站在一起,问:“狩猎的猎物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运货的马车被打开了。女人们被推了下来。
准确说,是兽部、深渊的女人、少女和女童,她们年龄不一,在尘埃中被推倒在地,手上戴着闪烁禁制法术光芒的锁链,面露惊恐。
兰顿的眼中瞬间喷出难以遏制的怒火来。他几乎是死死地抠住树枝,才没有出声。
……
另一方。
“深渊女人?”
欧文的指尖旋转着一柄宝剑,附魔的上荆棘缠绕蔷薇。但看到地上的深渊女人,他停下了,皱起眉头, “怎么带来了深渊女人……不是说不要么?”
深渊,是北境除兽部以外的另一个势力,同样和南境为敌。
只见深渊女人的眼眸呈现幽暗的绿色,肌肤上绽放着乌黑、如墨迹般的纹路,那与他们来自地底、信奉邪魔有关。
有人附和:“是啊,多脏,看看他们的腐蚀之纹。”
欧文一言不发,几秒后,眼中却显露厌恶,手起剑落间,深渊女人便倒在了血泊中。
他又一把抓住了另一个兽女,低声道:“兽女才有意思,毕竟……兽人,才是真的美味的兽。”
盛开的繁花前,芬芳满溢,那是一位美丽的兽女,比起深渊人要干净许多。
她的羽毛柔软得如同丝绸,却在恐惧中抖动着。
欧文靠近了她,她牙齿打战。几秒后,尖锐的惨叫刺破了芬芳。
只见欧文剑尖沥血,不过眨眼的功夫,兽女半面翅膀的羽毛便被生生剥离了下来,落到地上,化成一团血色的雪。
她试图用兽语叫骂,由于被铐上了禁制作用的镣铐,挣扎毫无作用。她摔倒在地。欧文又抬起了脚,狠狠地踩上了她的翅膀,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不到一分钟,兽女便没了完好的形状,瘫在了地上。
“哦,欧文。哦,欧文……”
南境少爷们在喊欧文的名字,却并不是因为被震慑或不忍。
他们的声音有的带着兴奋的猎奇,有的带着习以为常的嘲笑。少年们明显都被这个场景取悦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个叫“欧文”的少爷却没笑,准确说,在刚刚看到肮脏的深渊女人后,他就像失了兴致一般。他似乎很讨厌深渊人。
直到现在,一通发泄般的暴力重新激活了他的喜悦。
他眼中不带笑意地轻笑了一声,“这是前菜,放入我们今日的‘乐园’。你们可以享受。"
他说完,却又顿了顿,“对了,切西,这批战俘没问题吧?”
回答欧文的人是一位衣着光鲜的少年,他一直紧挨着欧文,看上去十七岁,脸上却已带着成年人的神情——面对兽女们,嘴角泛起兴奋;看向欧文,眼中压着讨好。
“放心,欧文,我已经让我父亲争取到了她们的处理权。还有批说好的战利品宝物呢……虽然大头我的家族还在争取,但现在已经获得了一小批的处理权,让我家族的人送来能赶上两天后。到时候,我们可以把它们当成狩猎胜利者的奖品。”他舔了舔嘴唇。“两天后,有得玩儿呢,大家都高兴。”
欧文再次重复,“战利品?这也没问题吧?”
“放心,我父亲最宠爱我,没问题的。战利品一定在明天狩猎开始前送到,再加上这些兽女,够玩儿了。”
“是啊,是啊,欧文,放心吧……切西是老来子,他的父亲切西神官最宠爱他了。”
其他子弟也附和。
而兽女们躺在地上,不少开始了悲泣,似乎都已预料到了她们的命运;也有人面露羞愤,强忍泪水,试图反抗,却被打到了地上。她们全被装入了金色的鸟笼,兰顿听到那些子弟会在明天放出她们,好好在狩猎中享受。
“……哈,别忘了前菜啊!”而那瘫软的、被剥离羽毛的兽女被其中一位贵族子弟拖了起来,她痉挛着试图挣扎,但没有作用,她在喷泉池下留下了一条血路,即将被拖入行宫。
兰顿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一切,按在根叶上的指尖泛白,几乎要渗出血来。
“以汝之血,为吾祭奠。”他再度抬手时,念出咒语,金黄的光芒开始在指尖凝结。
南境人的身体从不能限制兰顿的法力,虽然在一年前不死鸟部的审判中他受了重创、已失去接近一半的力量,如今亦被臣服契和兽哑者影响,但兰顿看出来了,他要对付这里的人,不是不可能。
兰顿冷冷地凝视欧文。
这个少年,的确实力不弱。
但根据他判断,凭借他现在的力量短暂制住欧文和他的拥趸,是完全可以的。
但并不能长期对抗,他大概率仅可以全身而退地带走两到三个兽人,三个最多,但之后……其他人……
兰顿的掌心结阵,金黄的光芒映着他湖蓝色的眼睛,却始终没有把法阵和攻击放出去。
就在这时,他感应到身后的法力场发生了变化。
兰顿警惕地回头,却旋即睁大了眼睛。
诺拉站在他身后,淡金的额发稍显凌乱,雪白的法师制服沾着尘埃。
她微微喘气,眺望远处行宫,却又旋即低头看向了兰顿。她对他说:“别动。”
“……什么?!”兰顿双目通红地瞪向诺拉。
他手中的法阵震颤。
诺拉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双手立时翻转,展露出了兰顿最熟悉的施法手势——“臣服”。
“诺拉•克拉雷??”兰顿难以置信地看她,仿佛看见了什么从没见过的冷血动物,“你看到前面在发生什么了吗?”
“看到了,也听到了。” 诺拉的表情却和那晚在床前抓到他施展“噬魂”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只是如错觉般,暮色从树叶的缝隙间落到她的脸庞时,她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一瞬,却旋即恢复如常。
这一瞬间,兰顿只觉气血都在往头顶上涌,冲得他大脑阵阵发晕。
他瞪着诺拉,突然吸了口气,第一次主动对诺拉低声下气地开口了:“诺拉,那些女孩,她们和你年龄差不多大……在兽部,她们已经受很多苦了,在南境,她们难道还要……”
他嘴唇哆嗦,湖绿色眼中的冰未融化,阴影却浮上了冰面。
然而,让兰顿差点气晕的是,诺拉不过又看了他一眼,仅停顿了一秒,就开始快速地念诵起“臣服”的咒语。空气挤压四肢,加上“兽哑者”的作用,兰顿动弹不得,大脑昏昏沉沉。
他已经看出了诺拉的意图,愤怒中,用最后的理智才把低吼压在胸腔。
“诺拉•克拉雷!如果你现在带我走,我会恨死你,永远……”
诺拉却回道:“你难道之前和现在不恨我吗?”
“……”
下一秒,兰顿晕了过去。
诺拉无声地接住了他。
怀中的兰顿重量不轻。他沙金色的长发散落颈后,蹭过雪白的皮肤,其上还沾着尘埃,眼尾渗出猩红。
诺拉沉默地看了眼兰顿,叹了口气,把他拖走了。
第17章 埃梅林园(四)
“所以,这个法阵真的是‘盲井阵’吗?”诺拉注视罗盘。
通讯罗盘的联结上投出了一条讯息,一张草图详细地勾勒出数个古字符,它们围成了井状。
这个符号,正是诺拉在那棵血红的果树下发现的。
“是的,诺拉小姐,这是盲井阵。”不久后,诺拉得到了答复。
“……作用也的确是您记忆中那样,没有偏差。”
对方后续解释道,盲井阵正是种战时法阵,并非用于保护和监视,而为在范围内被标记的法师提供力量加成的。是一种为面临武力冲突而提前布置好的法阵。
“好的……谢谢,明白了。”诺拉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又打开其他的魔法联结,传出好几条讯息。
“名字……可以查出现在埃梅林园里所有守卫的名字吗?以及他们来自什么家庭,为谁服务,以及这个月内是否有异常的行踪?可以查出来后立刻告诉我吗?”
“还有,是谁在负责北部的战利品和战俘?”
这些问题,诺拉是用分散的渠道问了不同的人的,答案最终在夜半得到集合。她安静地看向窗外。
不久后,她召集了私卫,在夜深人静时拜访了又一位她父母的旧友和下属。那是克拉雷盟族之一的家主,其家族百年来一直背靠克拉雷。
如今,其在战争中幸运地保存了实力、握住旧日的权力,却依旧忠心耿耿,帮助克拉雷打理外部的产业。
“叔叔,我听说……您管理的特遣部正在干涉北部战利品分配权,我想请您帮个忙。” 诺拉一过去,没有寒暄几句,直接开门见山。
“什么,诺拉?”对方很吃惊。
诺拉:“听说,这两日一大批珍奇级别的战利品的处理权限就要定下了。我想请您把这些权限全部让给那位来自切西家族的神官。”
“什么,’切西’?!”
“诺拉小姐,那可是……”
对方更震惊了,随即和诺拉科普了更多。
叔叔提到,那位切西属于与克拉雷对立的另一派,这一年来开始跟旧族对着干。而近来,其所属的新派获得了对另一个大部门共金会的管理权,其势力正在跟特遣部抢夺分配战利品的权限,势如水火。
“嗯,我知道。”诺拉却点了点头,“但这一批请让给他,且过程中最好不要露出什么痕迹。”
叔叔抬眉。
诺拉却靠近了叔叔。在寂静的房中,她低声说了更多的计划。
“诺拉。”不久后,叔叔不错眼珠地盯向诺拉,眼中亮起了微妙、诧异的光。他缓缓地皱眉:“好的,竟然是这样……”
“明白了,我明白了。”
……
两小时后,诺拉会面结束,回到了克拉雷庄园。
已是夜半。
黑夜的巨幕遮掩草坪,雪白的大理石廊柱间沉着阴影,已不见一抹星与月的光亮。
诺拉的心情亦是这样。她走在廊中,脸色苍白。
一会儿,她脑中浮现那埃梅林园中流了满地、触目惊心的少女的血;一会儿,她又想起她离开后,兰顿最后昏迷前的狠毒目光。
他似乎恨毒了她,即使已不清醒,眼中却似乎埋了恶毒的刺,但同时浮现恳求。
一阵风吹来,诺拉晃了晃头。
她把杂乱的思绪抛到脑后。她知道,她该去看兰顿了。
……自回到庄园后,他就被她关在房内。
……
咚咚。诺拉敲门。
但敲完后,她却突然意识到这没什么必要。她径直推开了门。
打开房屋,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利针般刺向了她。
是兰顿已经醒了。
他靠在床边,双手被缚在身后,脚底的兽哑阵囚着他。
而他抬眸瞪着诺拉,胸口起伏,正如困兽。
诺拉呼了口气……她刚带回兰顿时,他也是这番表情。
即使在半昏迷的状态,他大概潜意识就在厌恶她,一路都在双目通红地怒视她。
而诺拉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赞恩不在。他去修行了。没人能在没有她许可的情况下来看兰顿。
“我对外称你生病了。”
诺拉关上了门。他们四目以对。
十秒后,诺拉缓缓开口,“你知道吗?你之前在’兽哑者’没解除的情况下强行使用法术,再加上精神受到刺激,灵体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种情况下,你冒然出手,你死我也死……有意思吗?”
兰顿却明显不吃她这套。
他的背抵着床头,冷笑了声,没有说话。
诺拉走过去,念出咒语,缚住兰顿的缚兽索应声落地。
并不是诺拉在这种情况还想这么对他,是回来的时候兰顿精神状态已处于半崩溃,他如同半醉的疯人,除了瞪她,还要失控地咬和抓她,诺拉没有办法、又要出去紧急收集消息和部署,只能先这么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