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梳发总是梳得极好,却编制花灯的时候,又慢又笨。指节也被割出好几个口子,才将花灯编制好。
老人看她俯首看过来,以为她感兴趣,动作放缓了点:“女郎,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元芷迟疑的点了点头,她捏起竹篾小心的编纂着:“我以前学过一点的。”
“唉,总是做点事分点神,才能渡过这漫长的黑夜。”
月光浮在街巷的一角。
马蹄声落在寂静无人的街巷上,枝桠被凛风吹得簌簌作响,拍打在坐于墙头的阿离。
坐在墙头的阿离迷糊的揉了揉眼睛,嘟囔一句:“太翁,女郎,你们怎么还不睡啊。”
周围寂静无声,阿离吓了一跳,连忙挣开了眼睛。
通体黑亮的骏马落步在他家的摊前。
身着玄黑衣袍的郎君站于花灯面前,他的面孔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目间的秾丽被尚未消散的肃杀取代。
他沉沉的站着,似是把出鞘的长剑。
而他的长睫又不断的晃动着,阿离心里猜想着,这人好像有些紧张。
血腥味顺着风飘散在空中。
阿离终于听见这人开口说了句话,他的喉结滚了滚:“…阿芷…”
那面容清冷昳丽的女郎抬眸看着他,眸光似是晶莹滑过但又开始的垂下头,倏地站了起来,扑到郎君的怀里。
那郎君身子似乎一僵,想要推开那女郎,又似乎想要抱紧那女郎。
阿离想,他怎么又想抱又不想抱啊。
阿离想,这人还真有些奇怪。
那郎君刚刚还如同出鞘的长剑,现在,长剑似乎又进了剑鞘内。
李巍的指节发紧,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元芷紧抓着他的衣袍,似是有些害怕。
他的手落在元芷的后背,轻声哄她:“我没事,我回来了。”
“我身上脏,你别靠太近。”
元芷没说话,她的手仍是紧紧抓住他的衣裳。
他的话带了些遗憾:“我本来还想带你看花灯。”
李巍的怀中带着凛冽的寒气和浅淡的血腥味,压下了他身上原本清冽的雪松味。
元芷却又抓紧了些他的衣裳,嗓音平淡无波:“没事的,花灯还没落幕。”
李巍却能感受到她浑身的颤抖,她好像在哭。李巍的心间发颤,他拉开了自己和元芷的距离,微俯身看她,轻轻道:“怎么哭了啊。”
他抬手准备给她擦泪,又发觉手上刚染过血,指节蜷缩了下,又停顿在半空中。
元芷将面颊贴到他的手上,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指节颤了下。
她眸光似是水光,又转瞬消失:“我没哭。”
李巍垂眸看她,泪水灼烧在他的指节上,他的嗓音放得很轻:“嗯。我作证,你没哭。”
明月落于云层中,花灯映出的光影落在街巷上。那郎君的影子忽而折叠了下,一半在地面另一半垂在摊前。
他半跪了起来。
阿离有些震惊的望着这一幕。
李巍仰面朝她笑着,眉眼隽秀又干净,他从胸前的衣裳里拿出朵山茶花。
山茶花的花瓣舒展着,没受过丝毫破损,还尚有露珠留在它的花叶上。
这郎君衣裳狼藉,而这花怎么没一点事啊。
阿离困惑不解的看着这一幕。
“阿芷,我很喜欢你。回去的话,我们再成一次婚,可以吗?”
这属实不好看。
衣裳狼藉的少年人和暗夜里冷寂的街巷,可偏偏他的瞳孔清亮,眉眼坚定又认真。
元芷抬手捏住花枝,嗓音很轻,眉眼弯弯:“我也很喜欢你。”
建元一年,宣帝御驾亲征,攻破敌军。北蛮成为南朝附属之国,宣帝带领众将士,班师回朝。
层层叠叠绣着金丝的帷幕垂落在床榻边,透着窗棂能隐约看见少女乌黑的发鬓和洁白的颈项。
一截秸秆透过窗棂,袅袅的白烟映进宫殿中。半响,窗棂被轻轻的打开,身着宫女服的侍女轻撩起帷幕,抬手捏住少女的脖颈,准备带她离开。
长剑却抵于侍女的脖颈处,她身上大汗淋漓,衣裳贴到身子上。
身后有人沉冷的声音响起:“几位皇叔,来皇宫,倒不和子言说一声啊。”
宫殿门却忽而大开。
原本宿在王府的皇子被暗卫毫不手软的扔在地面。
大皇子挣扎了下,瞳孔在看向李巍时,目露震惊,唇瓣颤抖着,似乎说不出来话。
李巍这信纸扔在几位皇叔的面上,拉着旁边的椅凳坐了下去,勾唇笑道:“大皇叔似乎在好奇朕为何没有死在路上?”
他骨节分明的指节敲在椅子上,长睫垂落在他的面上。
有一瞬间,大皇子以为面前的人,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恶狼。
第65章 心疼
◎心疼我啊。◎
李巍又抬眸看向三皇子, 勾唇笑了下,眉目带了些纯粹的兴味:“三皇叔平常也不见得在皇祖父面前逛一逛啊。”
他的长剑横在三皇子的脖颈处,锋利的剑面擦出几抹血丝,三皇子面露惊恐的往后退。李巍看他的表现, 没什么兴趣的将长剑扔在原地, 兴趣缺缺道:
“你们想在我回上京的路上, 埋伏我并杀了我?”
“让我想想啊, 你们也没这么大的能力, 能埋伏到我。”
指节敲在椅面的声音在寂静的空中响起。
他俯身勾唇笑了下, 又面无表情起来:“贬为庶人。”
三皇子蓦然睁大了双眼,他的声音似乎淬着毒:“李巍, 你无缘无故的把我贬为庶人。”
“无缘无故?”李巍摩挲着这四个字,冲他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你的人, 刚才想干什么?”
他的面容沉寂下去,又冷又狠:“想抓阿芷干什么?要挟我?”
李巍的话语冷了下去,他的长剑掠过三皇子的脖颈,刺入三皇子的胸口,碾转两下。
元芷来到宫殿门口, 看着地面上的血,皱了下眉,看向李巍。
李巍似是才触到元芷的身影,他的手抖了下,剑柄从他的手中脱落,砸响地面。
他眸中的嗜血被茫然取代, 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无辜又无措:“阿芷。”
三皇子因失血过多彻底昏了过去。
大皇子瞳孔张大, 他恶狠狠道:“李巍,我诅咒你,你以后孤寡一世。你真如同父皇一模一样,自私自利、恶毒……”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看见刚进殿的女郎手持剑柄,指向他。
大皇子的身子一僵,触到女郎又冷又狠的视线,下意识的想到她在城墙上直接杀了李巍的舅舅这件事。
“你没资格说他。”
大皇子身子颤了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巍的指节蜷缩了下,看向元芷,下意识的露出个笑,喊道:“阿芷。”
元芷将视线扫过宫殿内的场景,已大概猜了七七八八,又看向李巍的面容,她实在不忍心在外人扫他面子,轻声“嗯”了句。
李巍见状赶忙牵住她的指节,跟着她准备离开此处。
旁边的侍卫拱手行礼:“陛下……”
元芷见状挣开李巍的手,抬眸看他:“你先处理事情吧。”
她顿了下:“若不想我听……”
她话音还没落地,李巍忙将她按在椅面上,冲她弯唇笑道:“本来太晚了,所以才没告知你。”
宫内的侍卫已见怪不怪的低眉顺眼的垂下头。
大皇子却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李巍这番做法,简直丢他们皇室的脸。
李巍没了和他们说话的心情,丢下句:“将两位皇子贬为庶人。”
殿门被关闭,宫殿内彻底静了下去,宫殿外却隐隐的传来大皇子的谩骂声。
李巍垂眸看向元芷,指节讨好的牵住元芷的指节,晃了晃:“下次不会瞒着你了,好不好?阿芷。”
他们三日前便早于大军赶回了洛北。
元芷“昏迷”的这段时间内,朝堂上风云诡谲。
以三皇子为派的势力率先发出质疑——文平帝是如何死的?文平帝并不喜欢几位皇子,是以,很少让他们进宫面圣。
他又热衷于吃金丹,但又不让上京出现道观,方术就多居于宫中的道观。
他生病时,不爱让子女嫔妃过来服侍,一人去宫中特意修建的道观。
这次,文平帝就暴毙于宫中的道观。
圣旨又是贸然出现在长喜手里的,谁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人动了手脚?
文平帝早年选道长入宫,李巍在里面安插过线人,此道长更是深受文平帝的信任。
证据一摆,三皇子可焉了。
三皇子虽没办法,但他手下有能臣谋士。
大皇子也蹦哒起来,其中有些底蕴的家族也暗中的观察起来。
元芷和李巍并没有管。
南朝腐朽多年,他们只有把水搅混,才能彻底将其一网打尽。
他们早回来这三天,就是暗中将所搜集的情报归类。
但今晚,李巍率先行动了。
虽然看这架势,应当是三皇子按耐不住了,率先行动起来,想抓住“元芷”,进而要挟李巍。
元芷定定的看着李巍无措的眼眸。
殿外大皇子的谩骂仍在继续。
元芷忽而踮脚,抬手捂住李巍的双耳。
李巍呼吸一滞,眸光仍带了些无措和茫然。
殿外彻底没了声响。
殿内床榻上的帷幕随着透过窗棂的风,轻轻的浮动起来。
元芷被他看着,指节下意识的蜷缩在一起,她赶忙松开手。
腰却被人拦住,牢牢地捆到那人的怀里。
清冽的雪松味映到元芷的鼻间,她的双手下意识扶到李巍的肩上,仰面看他,眉眼认真道:
“李巍,不要听他说得话。你有推心置腹的朋友,亦有相守一生的爱人,等以后还会有骨肉相连的亲人。”
“我们会永远陪着你的,绝对不会让你孤寡一生。”
李巍低眸看她,勾唇笑了下,嗓音低懒:“心疼我啊?”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戏谑,元芷的面上染了层红,她抬手推了推李巍,别开面,嗓音平淡:
“没有,就事论事。”
李巍额头抵着他的额前,嗓音懒洋洋的,却带着明显的委屈:“你不心疼我,就没人心疼我了。阿芷。”
元芷被迫抬眸看他,她明明知道他是装得,可是还是忍不住的轻声道:“心疼你。”
她飞速的说完这三个字,耳畔上就已经染上了层红。
李巍抬手将她按住自己的怀里。
他胸廓内的心跳声太过于激烈,带动着元芷的心脏,也快速的跳动起来。
寂静的殿中,他们相互依偎,似是只剩彼此。
李巍微垂眸看向怀中的元芷,轻声说:“阿芷,下次有事的话,我一定会提前和你说的。”
“这次是我不对。”
元芷从他怀中出来,视线乱放,但声音依旧平淡的“嗯”了声。
李巍笑了下,他俯身看她,嗓音轻哄:“等处理完这些事情,我们就重新大婚,好不好?”
元芷抬眸看他。
他的眉目坚定又纯粹,眸光带着浅碎的宠溺。元芷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第66章 施粥
◎温公子,走吧◎
史书载曰:建元一年, 废帝之子平、英在青州一带设下埋伏,意欲刺杀新帝。新帝顾念血缘,贬平、英二人为庶人。
东街这些年来,难得的热闹起来。
元芷捏起勺柄, 将粥盛满百姓的碗中, 她面上带着笑, 声音也轻。
李巍捏起帕子, 抬手擦掉元芷额前的细汗。
绀蝶坐于旁边的义诊桌上, 看着这一幕, “啧”了声,喊她:“阿芷, 你过来一下。”
元芷将勺柄递给李巍,抬步过去,弯腰问绀蝶, 眉目舒展,看起来极为高兴:“怎么了?”
李巍捏住勺柄替百姓施粥,抬眸扫过绀蝶。绀蝶赶忙将元芷拉了拉,挡住李巍的视线,才缓了口气, 她正在开药方,但也抬眸看了眼元芷:“阿芷,虽说你现在很高兴,但我也不免打击下你的热情。他以后会是…那个位置,你还是……”
她话都没说完,听见不远处传来男子“嘶”了声:“阿芷, 白粥掉在我手上了, 好疼啊。”
绀蝶翻了个白眼, 正要劝元芷,却听见她说:“绀蝶,我知你是对我好。但我想要相信他。”
绀蝶看着元芷转身离开,她明知他是在装可怜,但仍是选择纵容他。
绀蝶忽而叹了口气。
她和元芷相遇时,是一碗水的缘分。
她父母双亡,自幼寄养在舅舅家,后来,舅舅家道中落,将她扔下。
她在街巷上混迹了许久,跟乞丐抢食。
正值她欲昏迷时,看见了位女郎,求生的欲望让她下意识的抓住那女郎的衣角。
那女郎急急挣脱开来,绀蝶以为,此生大致就要死在巷子里了,视野模糊时,那女郎又急急的走过来,喂给她一碗水。
元芷看着李巍通红的手面,轻皱了下眉,她拿出灌三黄膏,细细的涂抹在李巍的手背上,轻声哄他:“疼不疼?”
李巍看着她的侧脸,嗓音委屈:“疼。”
此时,粥棚附近没了百姓。
元芷便拉着李巍坐下,她准备用手帕给李巍包扎。绀蝶得空扫了一眼李巍的手背,翻了个白眼,粥都施了一个时辰了,哪来那么烫得温度:“阿芷,他这烫伤不用包扎。”
她话音落地,便看见李巍的眸光沉冷的注视着她,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
绀蝶的后背下意识一冷,手也颤了下,见元芷挡住李巍的视线。
她的声音惯常的平淡,轻声喊着:“未眠!”
李巍赶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他的眸光无辜又可怜,拉了拉元芷的衣角:“阿芷,我疼。”
元芷只得低眸给他包扎,声音仍是轻轻的:“绀蝶是我的朋友。”
李巍“哦”了声,嗓音委屈:“她在说我的坏话。”
他的话可怜兮兮,眸光却是冷的。
她在挑唆自己和阿芷的关系,李巍按耐住自己想杀了她的冲动,仰面讨好的对元芷笑了起来。
“阿芷,你不会受她的蛊惑的吧。”
元芷叹了口气:“不会。”
她看了眼李巍:“你也别对绀蝶露出杀心。”
李巍赶忙对元芷笑了笑,嗓音可怜:“她先挑拨离间!我听阿芷的话,自是不会和她一般计较。”
他看着元芷白皙的指节,抬手勾住,晃了晃:“阿芷。”
元芷被他弄得无奈,她应了腔:“嗯,你老实点。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