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裴濯又继续道:“长乐郡主身份高贵,才识过人,有些傲气再正常不过,算不得脾气大,便是娇纵些也无妨。”
裴濯不卑不亢,声音带着恭敬,却异常坚定。
裴濯怎么反而为黎凝说话?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附和或是默认?
禾姝眉心紧蹙,仔细打量裴濯的神色,但他微垂着头,禾姝看不清楚,一时分不清他这说的是实话还是只是为了应付她的场面话。
不过,她昨日在宴会上都问了好几人裴濯与黎凝之间的关系,她们说辞基本一致,这足以说明裴濯与黎凝关系不和并不是空穴来风。
莫非他说这些话是怕她传出去对他不利?禾姝只能想到这个可能,笑了一声,问:“裴指挥使当真这么想?”
禾姝不需要裴濯的回答,并且他们第一次接触裴濯也不一定会说实话,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禾姝不需在此久留。
在裴濯开口之前禾姝笑道,“今日便叨扰裴指挥使了,本公主先回去,裴指挥使可再好好想想,若是后续有事找本公主,可让人传信。”
言罢,禾姝从裴濯身边走过,两人错肩时,禾姝用只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特别是关于我表姐——黎凝的事。”
*
禾姝去卫里见过裴濯的事,当日夜里就传到黎凝耳里。
禾姝一直把黎凝当对手,认为是黎凝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见到黎凝时总是带着明显的妒意怨怼。
不过黎凝对禾姝怎么看她并不在意,毕竟这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的日常,若是因为这种事坏了自己心情,反倒得不偿失。
至于禾姝会去找裴濯这事,黎凝确实很意外,不过不难猜想禾姝是想拉裴濯与她站在同一线上,倒是疑惑她竟然会去找裴濯。
禾姝对黎凝,与黎凝对裴濯,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前者都想赢过后者。
但禾姝对黎凝的妒意带了恨,一心期盼黎凝日子过得不如她顺意,只要看着黎凝从云端跌落,禾姝就会感到痛快。
而黎凝不会希望裴濯过得不好,她对裴濯没有恨意,裴濯要是不复今日风光,黎凝反而会气闷。
不过以黎凝对裴濯为人的了解,就算禾姝希望他与她站一线,裴濯应当也不会同意。
裴濯平日里虽爱欺负她,但两人也没有什么大仇大怨。
是以,黎凝认为禾姝的算盘八成是要落空,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然黎凝低估了禾姝的毅力,禾姝为了拉拢黎凝的这个死对头锲而不舍,在裴濯生辰这日,遣人送礼到丞相府,据闻还亲手给裴濯提了一首诗。
不过礼被裴濯退回,道是受之有愧,诗倒是被裴濯收下。
裴濯生辰,长公主让黎凝带了生辰礼去丞相府拜访,黎凝不情不愿地赶在晌午前到。
裴濯的生辰向来不会大办,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在晌午时与一家子用个午膳,吃碗长寿面便算过生辰。
黎凝是膳桌上唯一的外人,除了裴濯从军那三年,以往她都会带着长公主预备好的中规中矩的生辰礼来丞相府。
第一年黎凝还会含羞带笑地把自己准备好的生辰礼给裴濯,可惜只有一年,从第二年开始黎凝再不会给裴濯准备生辰礼,手上拿的向来都是长公主准备的。
禾姝现在有意接近裴濯,黎凝一见到裴濯,莫名觉得别扭。
假若禾姝如此长久下去,裴濯也不知会否最后动摇,走到禾姝那边去。
一想到这种可能,黎凝看裴濯的眼神就越来越一言难尽。
“郡主今日为何一直盯着我?”
无论是送生辰礼,还是用午膳,裴濯都能感受到黎凝频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探究中夹杂欲言又止。
此时已经用完午膳,黎凝与裴濯正在庭院的石凳上坐着。
原本裴澈与罗氏也在,不过都已去歇晌,现在就只他们二人。
黎凝拿起面前的茶杯,语气随意道:“听闻禾姝公主送来了生辰礼,还亲自提了一首诗?”
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事,裴濯眉梢一扬,颔首:“确有此事。”
黎凝当然也知道这是真的,她想要知道的是那首诗的内容。
“本郡主倒是很好奇,禾姝公主亲自提笔的生辰礼,究竟是何模样。”
黎凝话落之后,裴濯原本噙在嘴边的笑意一僵,继而沉默。
见他如此,黎凝以为她是不肯给她看,立刻不高兴地蹙起眉,又马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用失望的语气掩饰恼羞,赶在裴濯拒绝前道:“你若不愿便罢了,本郡主也不是很想看。”
裴濯又默了片刻,终于抬起眼,实话实说:“那诗……我也未见过,确实拿不出来给郡主看。”
“你怎会未见过?”
黎凝诧异又不解。
裴濯握拳抵在唇边,目光移到远处,轻咳了声:“那首诗……被水洇湿,字看不清,我便扔了。”
实则那布被洇湿后裴濯也未见过那些字,不知能否看清楚。
昨日禾姝遣人送来礼时,特意吩咐诗一定要亲手交到裴濯手上。
彼时裴濯刚在练武场练完功,手心全是灰与汗,原不想接禾姝这礼,但送礼的宦人一直坚持,裴濯无可奈何只能先拿在手上。
那宦人见到裴濯手上拿到那块布帛就心满意足离开,也不管裴濯后续如何处理那块布。
裴濯原想先拿着,回头再还回去,但谁想布帛被手心汗洇湿,想再还回去是不可能了,裴濯索性用它来擦手,擦完便往旁边篓子一扔。
禾姝若是用的纸张也就罢了,偏还用的布帛。
他也没想到黎凝居然对那诗有兴趣,早知如此,他就不拿来擦手。
黎凝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个情况,连裴濯也不知道诗的内容。
既如此,黎凝只好打消了解那诗的心思,将自己的好奇心收起,变回那个倨傲到不想与裴濯再多说一言的冰冷模样。
裴濯看了黎凝两眼,猜测她此时已经在寻思找个什么借口离开相府,不想与他在此处同坐。
黎凝环视庭院一圈,找找有何能当她现在回府的借口,目光再落回裴濯身上时,正欲开口,就见裴濯又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叠纸张。
黎凝霎时杏眼瞪圆。
这熟悉的动作……上次在满香楼,裴濯不就是像现在这般在她面前拿出叠纸,道那是他同僚们写与祝他上任的贺词在她面前好生炫耀了一番。
裴濯望着黎凝诧异的脸,满意地弯起眸。
“这是我……”
黎凝已经能猜到裴濯会说什么,面色一言难尽地抢在裴濯前面道:“这该不会是你同僚好友写与祝你生辰吉乐的贺词?”
裴濯眼中笑意更甚,赞赏道:“郡主果真冰雪聪明。”
黎凝:“……”
作者有话说:
抱歉QAQ新年太忙了宝们,尽量存点稿,大概初七初八之后就尽量日更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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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愿与君岁岁年年”◎
黎凝几乎能想象出裴濯接下来又要如何在她面前得意炫耀。
果真,裴濯说出了和上回一样的话:“郡主可想看看?”
“不过有个条件,便是我看一张念出一张,是罢。”
黎凝面无表情地接下裴濯的话。
裴濯笑了一声,好似早意料到黎凝会这么想。
“郡主这回猜错了。”
他手肘搭在石桌上,往黎凝跟前前倾几分:“郡主看到这些贺词,不知会否想起,自己今日还未说些祝福我生辰的话。”
黎凝顿时了然,原来裴濯不是想跟她炫耀,而是想跟她讨要祝贺。
可生辰礼早在晌午之前就给他,虽是长公主备的,但可是黎凝亲自拿给他的。
黎凝下巴一昂,不以为意:“生辰礼不是已经给你了?”
只不过黎凝拿给他时只跟他说了“生辰礼”三字,其余祝福的话一字都未说。
裴濯叹了口气,面露愁绪:“我离开皇城三年,昔日好友如今都已不大联系,今日又是休沐日,是以好友同僚都只写信祝贺我,无一亲口与我说声生辰吉乐。”
裴濯仿佛已经完全把早晨醒来时长兄裴澈的祝贺忘到九霄云外,好似昨日收到的那些邀他出去给他庆生的约都不存在一般。
又或者,在裴濯看来,无论有多少人、无论他们是谁,都比不上眼前之人的祝福让裴濯欣喜。
转瞬裴濯又漾开笑,愁绪一扫而光,目露期待地盯着黎凝。
“但我知道长乐郡主向来宽容大度,是不忍看我今日连亲耳听到一句祝福的话也无,郡主不会是如此狠心之人。”
黎凝面色复杂地看着裴濯,他那双丹凤眼此刻正含笑意,一眨不眨望着她。
好话坏话都让他说完了,黎凝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至于他把自己说得那么凄惨嘛……
黎凝认真想了想,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她还不至于与裴濯斤斤计较到这都吝说。
然,黎凝已经许久未与裴濯正儿八经地好好说过话,便是像这般要说些祝福的话,黎凝一时不知用何种语气开口。
酝酿半晌,她才大发慈悲又不失倨傲地给了裴濯四个字:“生辰吉乐。”
这四字仿佛烫嘴,黎凝说得别别扭扭极不自在。
裴濯最清楚什么叫得寸进尺,黎凝心软给了他一句,他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扬眉,略不满道:“怎的只有一句?仅四字不足以体现郡主的宽大度,郡主再多说些。”
想了想,裴濯又补充,“最好是能体现咱们这些年情谊的词句。”
黎凝:“?”
黎凝忍无可忍:“裴濯,你休要……”
“我知晓了。”裴濯打断黎凝后边的话,垂下眼睫,“我也不过是想再多听些祝福的话,真切感受到今日是我的生辰,毕竟在边关时候也无人祝我,如今也不过是……”
“够了!”黎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打断,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妥协问他,“你想听什么?”
裴濯又重新抬起眼,将手上拿着那叠纸张一张一张均开成扇,再递到黎凝跟前:“郡主从这些贺词里选一张念与我听。”
裴濯神清气闲,脸上哪还有一丁点方才低落的痕迹,黎凝就知自己又着了裴濯的道。
黎凝看了眼他手上的那些纸张,看不清内容,只能看到纸背隐隐约约的墨痕。
这些纸张裴濯方才说是他的好友与同僚写的。
男子写的贺词,应当会洒脱含蓄些,不像女子那般亲昵罢?
如此想着,黎凝从那叠纸张里随便抽出一张,照着上面的内容念出声:“良辰如梭,将至十载,又逢君生辰,顺颂时宜……”
看到后面两句,黎凝渐渐拧起眉心,朝裴濯看去一眼,裴濯目光坦然,完全不觉有何不妥。
黎凝收回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纸张上,念完剩下的内容:“愿与君岁岁年年,祝君生辰吉乐。”
听到此处,裴濯眼睫一颤,垂下眼去。
黎凝举高纸张自顾自分析:“这谁写的贺词,虽肉麻,但心意却诚,想岁岁年年都与你交好,祝你生辰吉乐。”
不过这人竟也跟她一样,与裴濯认识了十年。
这激起黎凝的好奇心,想看看他人写的内容又是什么,于是她伸出手,想从裴濯手里再拿来一张,却被裴濯躲开。
黎凝蹙眉,再次伸手,裴濯不但再一次躲开,还把黎凝手上那张也拿过来,收起。
“为何不给我看?”黎凝不高兴地眯起眼。
当然不能给她看。
黎凝若是看到那些纸,就会发现这些字迹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裴濯静默看了她片刻,眼眸深邃幽黑,似有很多话要说,可到最后,他也只是浅淡地笑了一声。
“郡主念一张便够了。”
裴濯不给她看剩下的贺词,黎凝作罢,小声嘀咕一句“小气”,别过头不去看他,好以此来证自己不屑看他那些贺词。
两人半晌都未再开口,周围安静无声,日头暖洋洋,洒落在黎凝身上,黎凝打了个呵欠。
她半睁着眼,一只手托着脸,手肘搁在石桌上,随意又松懈的姿势,仿佛下一刻就能睡去。
裴濯看了好几眼,忍不住出声道:“郡主若是困了,不妨先回去歇息。”
终于又有声音响起,黎凝用带着朦胧睡意的双眼半眯着去找来源。
她的眼已经快要睁不开,强撑着唤来冬雪,让她带自己回府。
罗氏刚好在这时过来,瞧见黎凝如此困顿的模样,快步上前搀扶,提议道:“郡主不如就先在相府里歇息片刻,休息好了再回去。”
黎凝以往也不是没有在丞相府歇过,相府还有一间客房是专门留给她的,黎凝幼时经常跟随长公主来丞相府做客,玩累了便是休息在那间客房,不过自从她与裴濯两人关系决裂之后,黎凝就很少在丞相府留宿。
此刻的黎凝顾不了那么多,她只恨不得立刻有个床给自己躺下,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是以,黎凝未犹豫便立刻应下。
相府给黎凝准备的客房里边的床榻换了新的,足够宽敞舒适。
除了床榻,房内其它摆设布置几乎没有变过。
但黎凝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她只看得见那张床,脱掉靴子就躺上去,未多时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让黎凝梦见一些以前在学堂发生的事。
自裴濯岁考赢过黎凝之后,黎凝就暗暗起誓一定要赢过裴濯。
起初裴濯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对黎凝这种什么事都要与他争个高下的行为视而不见。
黎凝刚把裴濯看做对手的那两年,裴濯还不像现在这般爱与她做口舌之争,不但不爱开口,更是整日面无表情不苟言笑,说是冷若冰霜也不为过。
他越是对她的较劲无动于衷,黎凝就越是气愤。
怎么,是不是不把她看在眼里?
后来黎凝才知道裴濯为何那几年面上总是不见一点笑意,因为他在被接回丞相府之前根本不是相府小公子的身份,或者说,裴濯是在十岁时才被丞相府找回。
裴濯十岁被接回丞相府,丞相府对外一致说法均是裴濯原本在陵州与裴老太太生活,裴老太太去世,这才将裴濯接回相府。
事实上,裴濯四岁时被人抱走,此后杳无音信,直到十岁,丞相府的人才终于找到他,把他接回去。
裴濯四岁到十岁这六年,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只需心安理得地享受丞相府的荫蔽,做最风光最令人艳羡的相府小公子,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