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在观望城中往来蛰伏的各路人马,并未上心。
谯笪君吾果然说是逛街时买的,“一直在衣兜内,还好油纸包着,不然都湿透了,后来我烘干了下,糖是好的,你吃吗?”
虞卿拿了过来,放进嘴里,是好的,很甜,她嘴角忍不住上翘,腮帮子一端含着糖,“没想到你这么大了还喜欢吃甜。”
他一怔,没有解释,“大多数人都爱吃甜,谁喜欢吃苦哦。”
“你啊。”虞卿漫不经心道,“我看你以前对酸梅就挺喜欢的。”
她发现了?还是平时默默关注?
谯笪君吾眼底闪了闪,压了压翘起的嘴角,“不管酸的甜的,我都喜欢。”
说完,他把麦糖放进了嘴里,她的糖在左边腮帮子那边,他的糖在右边腮帮子那边。
对视着,一起吃着糖。
糖是好甜啊。
虞卿忽然有一种...身体越来越暖热的感觉,但是从心脏部位开始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它比原来的毒更严重,更致命?
她低下头,“这次的事,多少是因我不顾一切动手引起的,连累你差点死于朝廷爪牙之手,对不住,我虞卿素来有一说一,若说从前还能拿捏你的性命,但今日起,你的命由你自己,包括去大葳山,你有选择...”
她话还没说完,谯笪君吾就急了,以为她想撇开自己,“不不不,你还是拿捏吧。”
虞卿:“?”
谯笪君吾可急死了,“我就喜欢被你拿捏,额,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足够凶残,足够狡猾,你看你这算计的,十三他们成功拿到了其他入关令吧,他们都不是你对手,那让我选的话,我肯定选天底下最强的那个啊,你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虞卿:“你这听着怎么像是在骂我。”
谯笪君吾尴尬,“好听话大多数是掺水分的,骂你的才是真实的呢。”
虞卿若有所思,“所以以前夸我好看,水分多少......”
魔女就是魔女啊,刚刚还那么温柔呢,现在转眼就开始攻击他了。
谯笪君吾不得不找补,“我以前都是在心里骂你呢,骂你貌美倾城却不自知,骂你聪明绝顶却不自傲,骂你...”
他想了下,声音软了下来,“骂你明明吃了很多苦,却从来不肯对人言说。”
她确实不会跟人说,可他好像跟别人不太一样。
“其实也不是很苦,老天厚待我,在进了魔教后很快就凭着天赋崛起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的,本来不欲再说,但正好看到他把糖包放进兜里的时候手掌上的包扎。
“你手怎么了?”
谯笪君吾坦然道:“还不是那些爪牙弄的,一点轻伤,但不包扎会留疤,不好看。”
虞卿眼眸微阖,想起自己醒来后指甲缝里的血...心中一时愧意,但见对方不提,她不好说什么,低头沉吟些许后,在谯笪君吾收拾东西起身药离开时忽道:“我阿姐是被烧死的。”
什么!
谯笪君吾转头,看到她坐在那,眉眼平静,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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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夕光,宁无端骑马来到了一个平凡的小山村,满目疮痍,而且痕迹很老,似被屠戮火烧过,斑斑焦黑,但也被漫长的岁月腐蚀,有了青苔跟蘑菇,有了荒草跟野花,一切人为建造的物件,最终还是被这个世界所吞没重生。
但重生后,再不会有当年的村,当年的人。
下马后,宁无端想起自己知道的一些事。
当年虞卿刚从魔教的大熔炉里磨砺而出,一入江湖便掀起腥风血雨,正道无人不为之惊骇,因她当也才十六七上下,却是一身高强武艺,算无遗策,让正道分外头疼,后来,就是正道视她如猛虎,一个劲儿想要铲除她,至于魔教内部与她也是不合,主要还是因为此人在魔教干的是铲除异己的活,被老教主等人驱使杀了其他魔道高手。
以杀而博杀。
等于当年的处境跟今日一般,她一直被所有人针对。
但那会,所有人都以为她尚有软肋——比如父母亲人,故乡故友。
于是就有了后来屠村的事。
当年她叱诧风云的时候,他们都尚在苦学的阶段,听说此人被仇人灭门,竟也没想太多,或许当年天真,觉得坏人就该付出代价,现在想来,其中恩怨算计,他们是半点不知。
宁无端不知道哪里才是虞卿当年的家,但不管是哪一家,在他看来此地都是极荒僻古老的村子,人不多不少,穷苦居多,从房子如今残留的样子就可看出...
宁无端到处看了看,发现了少数散落的武器,他拿起一把看,忽而皱眉。
这种武器,他以前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走着走着,宁无端忽然发现昏暗夕光中某处有一些烟气飘起,他心里一惊,悄然靠近后,发现荒草堆中有一些坟堆,零散错落,就这么干巴巴堆积在村深处的空地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烧纸,估计耳背,压根察觉不到宁无端的靠近,但看到宁无端出现后,他吃了一惊。
“你是什么人?!”
宁无端端详了下,发现这是个普通人,估计是这个村子某些人的亲属,或者本身是村子里的幸存者?
但瞧着生活很不如意,消瘦如猴。
想了下,他说:“老伯别怕,我是个江湖人,路过此地,得知此地当年遭遇横祸,心生疑惑,特来一看。
他这也不算撒谎,也的确是禀明了来意。
老者皱皱眉,本来不想搭理他,但见宁无端递来一包口粮,许久没吃过饭的他咽咽口水,还是多说了几句。
“也不是遭遇横祸,还是人在做,天在看吧,哎......”
他长长一叹。
宁无端微怔,直到后来听这人说起俩姐妹的往事,包括她们跟这个老者其实都是当年全村逃饥荒后少数留在村子里的,听完后,他好久没有说话,最后才问山洞的位置,老者吃着干粮,指了下位置。
“就是那边。”
“那边啊不吉利,几百年来都听说有山鬼出没,总有些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但也奇怪,那地瓜小丫头从小就爱去,也总没事,每次被她爹娘打了后就跑去山里,也总是她姐姐铃铛跑去找回来,反正当时村里人不少都骂她们是怪物。”
原来她们在乡下的土名是地瓜与铃铛。
“可是铃铛回来后,就躲在那里,躲在了她妹妹小时候最爱躲的地方,后来,她也死在了那里。”
宁无端看下他指着的方向,半响收回目光,看向他,“当年那些人屠村,老伯您刚好不在吗?”
“是,我住山岗那边,跟村里人不太合,后来那些人杀完走了,我见到了她。”
“地瓜那个丫头,原来一直都站在山岗悬崖那边看着,看着那些人屠戮了村里人,一个不留。”
宁无端恍然:所以,虞卿果然是故意引那些仇家来自己的村子,让他们屠戮全村,而她躲在一边冷眼相看。
这是真事,并非冤枉。
第55章 55选谁?(下本预收《loser逆袭直播间》)
老者想起那天, 似乎又惧又怕,神色分外复杂。
“但她没杀我,还给了我钱。”
“我想可能是当年她们挖树根的时候,有人想欺负她们, 是我喝了一嘴把人赶跑了吧, 那孩子...一直记着呢。”
“都是造孽, 死得该, 那些人,死得该啊!”
他念念叨叨的,继续吃着干粮,因为吃得急, 满嘴飞屑, 但他珍惜得很,又把这些大饼碎屑捡起来一点一点舔着吃掉。
宁无端本想阻止, 但后面想想又没说什么, 抿抿唇问:“您还没说当年为什么要烧死铃铛。”
老者嘴唇颤抖着, 好久不说话。
最后才说了。
“因为当时饥荒又要来了, 村里人怕得很, 后来不知道是谁说这么多灾祸都是因为村里有人不详...不知怎么的就得知铃铛回来了,还说她染了不干净的邪病, 很多人都知道她在城里做的什么...于是都觉得是她淫邪, 招来了邪神。”
宁无端下意识握腰侧, 发现剑已经不见了,他压了压怒火,问:“此事该只有她们俩姐妹知道, 如何暴露?”
“是他弟弟。”老者叹气,“我后来想想, 此事应该是先被她们爹娘所知,但这两人惯会审时度势,扯出这事对他们没好处,可那弟弟刁钻顽劣,素来不容地瓜,可能偷听到了什么,在外面碎嘴,这才全村人皆知,也惹了大祸。”
他是当地人,对村里的事很清楚,对村里人更清楚。
小半盏茶后,宁无端不顾那老伯的劝阻,孤身一人入了山。
此时山野见黑,天地无光,他用火折弄了火把走在山林中,很快走到了半山腰,找到了那个山洞。
火光照耀,洞口还留有当年大火留下的烟熏灼烤痕迹。
当年那场火,一定烧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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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之外的河畔,几片竹筏停靠着,边上有个戴着斗笠守着竹筏的高手,此人盘腿坐着,但忽然听到水下淅淅沥沥的声音,戒备之下站起,寻声走过去,很快发现声音来自竹筏下面,他用篝火一照,看到竹筏下端一团游动聚集的黑点。
看着像是水下的鱼虾,但很黑,而且...他凑近仔细一看,忽瞳孔震动,当即要拿出腰上的哨箭发出去,但来不及了。
远处黑暗的河面咻一下远射而来一根箭矢,直接射穿了他的咽喉。
没多久,几艘船只从黑暗中破开黑瘴,显露出来。
其中一艘船上的黑衣老者手握一个漆黑的竹筒,弯腰用它对着水下手掌一勾,正将竹筏下面一群黑点稀里哗啦窜手入竹笼。
水螭之蛊,寻影追踪。
收好竹笼后,此老者乖巧站在了一个青年身边,后者在船只靠岸后,上了岸边,弯腰捡起尸体身边的火把。抬头看向漆黑的山林,苍白的嘴角往上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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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谯笪君吾走了回去,把柴火添了一些,不说话,听着虞卿说道:“姐姐其实并不怀念故土,毕竟没人会想念年少时饿得只能挖树根吃还被村里其他孩子打的日子,她其实就是想见我一面,所以她当时躲在一个山洞里。”
“我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原来苦难的日子能把人折磨得这般面目全非,但我记得她的笑,她一看到我就笑,却不肯抱我,说自己得了病,脏,会传染,让我站远一些。”
“当时,我好想抱她,她却说要等她病好了就可以,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就过去抱抱她就好了。”
她探手,抵着额侧,按着太阳穴,似乎觉得很痛。
谯笪君吾想过去,又觉得不合礼仪,所以挪了挪,挪到篝火边上,挡住了火光,怕她想起过去那场火。
“是你弟弟吗?”
“是。”
“他找到了你们躲藏的那个山洞?”
“不是。”
虞卿回得很淡,好像不带愤恨,也不带伤感,反而按着太阳穴,微仰靠了床头,闭着眼好像在休憩,倦怠道;“是我爹娘。”
“他们跟踪我,后来,也是他们亲自带着村里人找到了山洞。”
对视着她的眼,谯笪君吾头皮发麻,心肝一寸一寸被切割一般,他走过去了,在虞卿面前停下了。
后者察觉到,睁开眼,看到他蹲了下来。
她疑惑,却见他湿润着眼,问她:“我能抱你吗?”
“小地瓜,我能替铃铛抱你吗?”
他何等聪明,自打看她用了她姐姐香雪海的花名,就知道她这辈子都偏执于她的姐姐。
那么地瓜还是铃铛这些化名可能都跟她姐姐有关。
不过她每次用这些名字的时候,说出的语气跟待人处事都有所不同,能区分出来。
地瓜是散漫的,自贱的。
但香雪海跟铃铛是慎重的,珍惜的。
然而不论是香雪海铃铛还是地瓜,她们都很少被人怀以珍惜的拥抱。
虞卿静默瞧他,好像不为所动,但手指曲起,竟也没有一时叱责他逾距放肆,只是眼眸深得狠,看着她,因他背抵着篝火,挡住了炽目的火光,但他代替了火光,成了她眼里唯一的人。
又是隐晦的,不可言说的,在这寂静的夜,在这雨后娴雅的山林中,在这简陋又有几分压制的木屋里。
她看着他,在他尤其觉得有几分不自在,明显见了后悔神色的时候才幽幽开口。
“你可晓得我身上穿的衣衫有多单薄?”
他的脸砰一下爆炸了似地涨红,“有被子!有被子呢!我没想占你便宜,你别误会,我.....”
还没说完,榻上的人拉开了被子,附身单手环搂了他的脖子,低头贴靠在他肩头。
她的身上药味浓淡相宜,但贴近了,那入骨的旖香完全来自内心的妄想,谯笪君吾很清楚人对欲的念想,也明白男人始终是世俗的泥人,他在那一刹羞耻于自己的怦然爆炸的妄念,但很快陷入疼痛感。
因为她在他的耳边说:“你占了也没什么,我也不计较这种事,我这般魔教出身,期间所经历此类事不知多少,一夜风流各自享受,若是你......”
她的言语散漫,对此很是不羁的样子。
谯笪君吾的身体板正维持在那,双手却越过了她的玲珑身段,从她腰侧绕到她身后,拿起被子...从后面拢过来,将她包裹,然后隔着被子抱住她,也在她耳边轻轻说:“我不是那些嫖客,你也不是铃铛。你是虞卿,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魔女,不管你过往如何,至少现在,这天下无人可配你。”
“包括我。”
虞卿闻言缄默,心里一时复杂,但没有撤开,他也没有退离,他们只是这样简单抱着...估计都有些走神。
门忽然被推开。
“尊上不好了,刚刚乙组那边人员未能及时传来哨信,很可能已经......对不起,我马上关上门,我在外面汇报。”
啪一下门关上了。
但事态紧急,十三还不忘站在门后汇报完后面的话。
意思人很可能已经死了,就算只是可能,他们也只能当他们死了来处理。
魔教中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所以十三眉眼之间并无多少痛苦惋惜,毕竟这种事太多了,若每次都为之付出情感,那他们这些人也活不到现在。
屋内,谯笪君吾也惊了,虞卿撤身回去,手指按着眉心,思索后道:“追得这么紧,却又观望了两三天,看来是对我的伤势有所疑虑,却又不想放过机会——那得是很了解我但又很谨慎的人才会干的事。”
谯笪君吾:“而且我们走的水路,沿路经过的山林很多,他们能追到这,必有原因——等等!”
他忽然想起,虞卿也挑眉冷然吐出两个字。
“竹筏。”
十三听到了,在谯笪君吾拉开门后,神色有些惊疑,“如果是竹筏,那他应该已经就在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