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风——不鹜【完结】
时间:2023-05-28 14:44:46

  母亲和姐姐纷纷笑出声来。
  叶颐迁就她,什么都不否认。他握紧荆果的手,认真对着墓碑上的遗像说:“爸爸,我现在很幸福。”
  他心中默念:爸爸,我会替你照顾好妈妈和姐姐,不让她们受到半点委屈。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妻子,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就像你当初一样。爸爸,我很想你,可我每次想到你时,不会再悲伤了,你永远长在了我的脊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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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母亲和姐姐送回酒店,叶颐拉住副驾驶上的荆果,说:“我们再去一趟隆乡。”
  听到这个地名,荆果回忆起他倾诉过的往事,于是点头应允。
  将车子停在芦苇荡边,叶颐走上了那条狭窄的独木桥。又是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漂着浮萍枯叶的河水缓慢地从西向东流。
  晚风吹拂中,芦苇荡沙沙作响,像孩子在笑。
  想起那个三岁大的宝宝,他以叔叔身份陪伴他,在隆乡这里玩耍了近一个月,那小人儿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还有陈莺。那时她日日忧郁的眉眼,为什么他却一直忽略?
  针织开衫单薄,显得他身材比从前清矍。他吹着寒风,哽咽着对荆果说:
  “隆哥那么凶恶的人,如果被他知道宝宝是我的孩子,我、陈莺、宝宝,我们三个人都活不了。陈莺是为了保住我俩的命,才牺牲的宝宝,她也是万般无可奈何……我一念之差,造就三个人的悲剧,这块石头一直压在我心底,沉重得令我无法呼吸……”
  三年前,他孤单在这里放逐自己,以自我毁灭作为一种赎罪。
  三年后,他身旁走出一个坚韧的女人,拨开层层芦苇,将他抱进自己怀里,让那些肆虐的风再也刮不到他身上。
  荆果说:“叶颐,向前看。你一辈子受苦受难,也改变不了曾经发生过的事,不要去幻想自己不被原谅,也不要去赎那些无人在意的罪。每个人都值得在这世界上过得好,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评判他人值不值得过好。放下你心里的负担,过去的、追不回来的人和事,就让它像青烟散去,我们还有漫漫余生。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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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回县城,一行人故地重游,经过了从前滨江路上的小别墅。
  别墅外瓷砖褪色,掉了几块,此外与离家前再无区别,像有人一直在打扫。熟门熟路走进去,阮弦拿出一枚旧钥匙,竟然开了门锁。
  原来当年她并没有卖掉别墅,而是请人每月打扫。她为叶颐留了一个家在县城里,房产证也早在搬家前过户到了他名下,保护她的孩子永远不会有走投无路的那一天。
  一家四口走进阮弦和叶若诚曾经的卧室。阮弦找出蒙灰的保险箱打开,里面存放了一张银行卡、一摞房本、几盒珠宝,都登记在叶颐名下。
  她将银行卡放到叶颐手心,说:“每年姐姐收了多少压岁钱,我也给你存多少压岁钱。还有外公外婆送的股份,每年都有一笔,我也不清楚这些年攒了多少了。密码是你生日,有空可以去查一查。”
  她又将几只珠宝盒送到荆果手里,笑着说:“这些个东西,也都是女儿一半、媳妇儿一半。”
  到了晚上独处,荆果才敢启开珠宝盒子来看,每开一只盒子便“哇”一声。叶颐洗完澡出来,笑她:“你小声点,我冲着水都听得见。”
  荆果扑上去熊抱住他,感叹道:“本以为是我包养你,原来是你包养我啊!小伙子没看出来这么有家底……我这十几年是白奋斗了!”
  叶颐将她抱到床上压住,肃脸问她:“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了?”
  荆果咬他鼻梁,说:“欺不欺负你,跟钱有关系吗?”
  叶颐叹声道:“命苦啊……”
  夫妻生活顺理成章。
  激情正酣,荆果却想起今晚少了个步骤。推开叶颐问:“你小雨伞呢?”叶颐没回她话,以勤奋的动作封住了她那些无关紧要的遐思。
  事后温存,荆果陷在叶颐的体温中,忽然泪眼朦胧。
  她轻轻说:
  “叶颐,我好想多一个亲人,我在这世上还是孤单单一个……”
  叶颐亲吻在她鬓间,回应她说:
  “荆果,我什么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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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城里有座老寺庙,叫作千佛寺,叶颐曾在那里跪了又跪,为荆果求来一只平安符,挂在他脖子上十三年。
  今日他与她一同步入佛寺,又是拜了又拜。
  没有再求平安符,因为已经有他在她身边。
  叶颐跪坐在破旧蒲团上,面对众佛,虔诚合掌。他阖上双眼,磕地三响,心中默默祈愿。
  荆果偷看他一眼,亦在心头虔诚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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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荆果怀孕;
  七个月后,孩子出生,是个男婴。
  叶颐小心翼翼抱起宝宝,哭湿了他小小襁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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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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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侄子要念小学了,叶雪在外地培训请不了假,便由叶颐领他去私立学校面试。其中一项内容是填写父母资料,叶颐看着那些名目犯了难。
  回到家里,他着急忙慌拉起躺沙发上敷面膜的荆果,说:
  “咱们读个大学吧!”
  荆果惊得面膜都变形,问他:“你发烧啊?高中毕业多少年了,还考大学,你记得三角函数是啥不?”
  叶颐说:“以后孩子上学让填父母资料,学历那一栏,难不成咱俩都填高中肄业?”
  “啊这……”
  叶雪听说弟弟和弟妹准备报名成人高考,贴心将自己的学生介绍过来,大学生物美价廉,脾气还好。
  三十多岁“高龄”的两个人,挑灯夜战大半年,考上了个普通大专。叶雪替他们计划:“过两年再考个专升本,拿下本科学历!”
  夫妻俩给孩子取名“叶幸”,幸福的幸。
  别的小朋友,童年都是爸妈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小叶幸的童年生活却是,爸妈白天上课,晚上回家,进了被窝都还要讨论学习。
  小叶幸躺在宝宝床里,嘴里含着安抚奶嘴,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迷惑不解地大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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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的文化产园修到一半,隆氏集团被连锅端了,隆哥等人咣当入狱。连带着进去的,还有一大批贪污腐败的政府官员。扫黑除恶,任何人都难逃法网。
  荆果和叶颐以证人身份接受了调查。
  平静地陈述加入黑she会后经历的种种事件时,叶颐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痛苦和逃避了。曾经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已不知不觉从他身体里抽离了,回想当年,恍如隔世。
  他的档案前科累累,有的是被诬陷,有的是自甘堕落。可此时此刻站在公安局里,他昂首挺胸,是一个人改过自新后最完美的精神面貌,值得万众称赞。
  除大奸大恶之外——犯过错误不应被永远钉死在耻辱柱上,这社会的温情正在于原谅每一个曾经犯错的人。正因为犯错可以被原谅,所以人才会想要改好;如果社会严苛到犯了错就得永不翻身,只会人心惶惶,事与愿违。
  几个月后,隆氏集团大厦倾覆,隆哥死刑立即执行。这是许多人的灭顶之灾,也是许多人的重见光明。
  叶颐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陈莺,是她抱着个小女孩坐在人来人往的高铁候车厅,旁边还有她年迈的母亲。听说隆哥原本转移了一笔巨款,将她和孩子早早送出了境,可她却在隆哥落网后默默回国,上交了所有赃款。
  叶颐知道,她渴望的是自由,是大大方方活在阳光之下。这世上本就许多东西是金钱无法衡量的,她并不蠢,而是太过通透。
  他穿梭在人流里,朝她走过去。却在下一秒看见座位空了,她带着孩子和母亲,不知排入了哪一条拥挤队伍里。
  他只好在心里默默祝福她,这个洒脱而强大的女人,终于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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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重回县城,与以往任何时候感触都不同。一场大雨后,老家的天空终于彻底晴朗了,在那些正常人看不到的角落,不再藏有深不见底的污秽与黑暗。
  叶颐和荆果买了零食和水果去县城职高,看望他曾经的两个“小弟”,曹容和曹易。兄弟俩学的烹饪专业,喜欢得不行,或许有曾经跟叶颐同住时耳濡目染的原因。
  “大哥,你瘦下来真帅,我都没认出来!”
  “大哥,我现在做菜可比你以前做得好吃多了,人称‘小龙虾一绝’!”
  叶颐坐在男寝下铺,笑着问:“毕业后想进馆子还是考大学?”
  曹易说想进饭馆掌厨挣钱,曹容说还想念书、有个大学文凭,被曹易剜了一眼。叶颐察觉兄弟俩是害怕读大学会多花他一笔资助费,想早些独立赚钱。
  他拍拍两人肩膀,拉他们坐到自己身旁,认真说:
  “大哥不缺钱,你们想读书就尽管去读,读到研究生我还要给你们办个热热闹闹的升学宴。”
  兄弟俩笑了:“哪有厨子读到研究生的。”
  叶颐说:“只要你们敢读,我就敢资助。”
  他又问他们成绩,曹易英语差一些,曹容数学英语不太好,但在班级里也算不错的了。老师说,文化课再努力一点,考个公办大专没什么问题,兄弟俩专业成绩很优异。
  宿舍楼门口,曹容、曹易十分不舍地分别与叶颐拥抱。叶颐望着他们青涩的脸庞、精神的面貌,心中涌起无限感叹。
  他最后对他们说:“好好学习,去念大学。替大哥看看大学校园是什么样子,告诉我大学生活有多精彩。”
  三个人齐刷刷眼泛泪光。
  回宿舍后,在叶颐送来的那套《三国演义》里,兄弟俩发现了夹在书页里的一些现金,以及一封字迹端正的信。
  信中最后说: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人生路长,叩心而行,愿我的大猴、小猴,一路平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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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听到肖宝路升了民政局办公室主任,叶颐寻思送件什么礼物给他。荆果懒懒说:“万宝龙的钢笔呗,他以前没用过真货。”笑得叶颐腰都酸了。
  来到肖宝路家里,正听到他被老婆骂,原因是在并夕夕直播间买到假黄金项链,□□一烧就黑了。
  叶颐和荆果心里偷笑——肖宝路在眼瘸这方面也算是“十年如一日”了。
  昔日好友,多年后重聚一堂,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肖宝路紧紧搂住叶颐肩膀,边喝酒边哭,一点也没有当领导的样子。当叶颐掏出送他的万宝龙钢笔后,肖宝路更是哭得厉害,抽噎着说:
  “你们两口子……高中的时候就一个骗我高价买假货,一个明明知道是假货还不告诉我……呜呜呜……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他又抱来自己五岁的女儿,非让孩子认干爹干妈。叶颐和荆果哪想到这一出,两人趁肖宝路去厕所呕吐,连忙出门在一家金店买了对童镯,当做给孩子的认亲礼。
  肖宝路听叶颐说生了个儿子,这不巧了吗,又吵嚷着要定娃娃亲。叶颐哭笑不得:“现在可不兴这个……”
  临走时,肖宝路一家三口跟叶颐荆果在饭桌前合影。照片里,少年们都褪去青涩,长成大人,像一株植物从开花到结果,每个阶段其实都值得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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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的时光过得缓慢而悠长,每一天都像金色的阳光照耀到柔软的花瓣上。
  阮弦再婚了,对方是叶雪所在大学的一名退休教授,研究生物学的,也爱在园子里种花种草。阮弦不喜张扬,让方教授直接搬进来就是,方教授却私底下找到叶雪和叶颐,告诉他们自己想给阮弦一个值得纪念的婚礼。
  儿女们自然赞成,默契地瞒着母亲忙上忙下。
  直到被载去试婚纱的那天,阮弦才恍然大悟,拭着眼泪不肯换衣。方教授还没到场,她对子女直抒胸臆:
  “我跟你们爸爸结婚时,我向他承诺过,这辈子只为他而穿婚纱。我可以跟另一个人共度余生,可我只愿意为他穿纯白婚纱。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当年穿西装戴礼花的样子,他挽着我的手,我们缓缓走过红毯,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叶颐沉默半晌,开口道:“可是妈妈,或许爸爸在天上也想再看你穿一次婚纱。”
  这句话击破阮弦心理防线,她哭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待方教授赶到婚纱店时,她已经换上一身雍容大方的绸缎婚纱,眼睛里似乎有光,望着他问:“这身好看吗?”像透过他在问另一个人。
  方教授愣了片刻,才使劲点点头,说:“好看好看。”
  ……
  家里两个小娃娃,一个念小学,一个该上幼儿园了。每天早晨,叶幸穿好衣服洗漱完,就被叶颐送到隔壁去找爷爷奶奶吃早餐,然后爷爷开车先送哥哥叶正去小学,接着再送他去幼儿园。
  有时荆果和叶颐双双出差,索性直接把叶幸扔到隔壁去住。周末叶雪没课,便带着俩娃去游乐场玩儿,偶尔还去周边旅游一两天。阮弦和方教授也算周末“放假”,看看话剧,逛逛展览,跟朋友聚聚会。
  文化产业园建成的那一年,荆果大松一口气。臻华设在西南的分公司也初具规模了,大boss想让她继续跟进这个项目,直至最终完成。荆果只提了一个要求——她不加班。
  叶幸要读小学了,这段时间她跟叶颐忙着参观走访各所小学,想给孩子挑个好一些的环境。没选叶正念书的那所国际小学,总觉得风气浮华,内卷严重。
  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个普通公立小学,邻近郊区,风景优美,开设了许多探索大自然的实践课程。校长治学理念与他们相合,真正重视“育人”,培养的是脚踏实地、自由发展的孩子。
  他们相信,今后无论叶幸成绩好坏,都能在这所学校里度过他最快乐的童年。
  ·
  开学前一天晚上,夫妻俩陪着叶幸收拾好文具和书本。
  叶幸把脖子上从小佩戴的黄金锁头取下来,交到叶颐手里,一本正经地说:“爸爸,老师不让戴饰品。”
  叶颐看着手里的金锁发了愣。
  荆果从叶幸枕头底下摸出一只大红平安符来,放进他文具盒底层,对叶颐说:“佛祖保佑着呢。”
  叶颐温柔一笑,揽她入怀,在她额头轻点一吻。叶幸捂住眼睛,“咦惹”一声。
  读小学而已,明明不是什么大事,这一夜却孩子失眠,大人也失眠。
  窗外银月如钩,夜风吹动窗帘沙沙作响,两个人的被窝也在窸窣响动。一阵接一阵,翻波涌浪,热气腾腾。
  十个月后,叶幸终于知道那一晚为什么自己总也睡不着——
  原来是爸妈在悄悄制造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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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日记(最后一篇):
  今天是5月21日,星期天。收藏11个,评论74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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