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数日,就没几个差事能幸免。
统共算下,阖府每日的开销要减去将近一半。
管事们有怨言吗,自然有,但谁也不敢去沈瑶面前哭穷。
沈瑶已经作了唇枪舌剑的准备,结果三日下来,风平浪静,她问黎嬷嬷,
“三日就这么过去了?不会暗地里憋着坏招吧?”
黎嬷嬷笑,“您也不瞧瞧您身后站着谁?”
“这倒是。”沈瑶又懒懒散散地抿了一口茶,“狐假虎威嘛,我已轻车熟路。”
谢钦在朝中尚且雷厉风行,何况是区区一介后宅,管事的心如明镜,若是开罪了沈瑶,可不是丢差事这么简单,搞不好便要丢脑袋,谁也不敢给沈瑶使绊子。
沈瑶也并非没有城府,一来,当着周氏的面敲山震虎,先把厨房这硬茬给解决,其余的人见风使舵,不敢在她面前拿乔。
其次嘛,她还留着最重要的一项没着手。
谢家伺候的下人太多了,必须“精兵简政”,若是这三日有人敢往她跟前撞,那正好,该辞退辞退,该发卖发卖,这年头没有拗得过去主子的奴婢。
大家心里头有数,也晓得沈瑶强硬,没准一个不小心阖家都被赶出去,丢了活计,于是一个个闷声不吭。
二夫人在屋子里快要气炸了,捂着胸口只喊疼,
“这些刁奴,太没出息了。”
周氏拢着袖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别说是奴仆,就是她自个儿也不敢触沈瑶逆鳞。
胳膊能扭过大腿?
沈瑶等了三日没等来婆子们造反,反而礼品流水般送入故吟堂,大家伙生怕被沈瑶裁撤,争先来献殷勤。
沈瑶:“.....”这一身力气没出使啊。
第47章
沈瑶这番锐意整顿, 说到底还是得罪了人,管事的油水少了,阖府上下份例几乎减少一半, 众人明面上不敢吱声, 私下却吃沈瑶的埋怨, 不过沈瑶也聪慧,先狠狠地节省了一笔,打了众人一个巴掌, 旋即又给了一个甜枣。
夫人老爷这一层次月例不动, 年轻的奶奶爷们,少爷与姑娘,每月增加一两银子月例,所有管事增加五百文钱月例, 这个消息传出, 原先的怨愤顿时烟消云散, 谢府吃穿用度本就铺张,少一些实则碍不了什么事, 可银子是实打实的好处。
如此一来,府上管事名额反倒成了香饽饽, 沈瑶已放出要裁撤冗仆的消息, 府内人心惶惶,各自想方设法走门路,以求能留下来当差。
接下来数日,沈瑶将家务悉数交给二奶奶周氏与谢京,自个儿独自拧着人事簿册开始琢磨, 裁员可是后宅的头等大事,沈瑶慎之又慎, 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谢家众人来说,裁撤人手便是一口悬在头顶的利剑,只要剑还没落下来,谁也不敢违拗沈瑶,沈瑶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先立规矩。
腊月初十这一日,谢钦夜值至凌晨回府,将将沐浴上床,床褥往下一陷,便将沈瑶给搅醒了,她迷蒙地睁开眼先瞥了一眼窗外,窗棂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无,便将视线挪至那修长的身影,问了一句,
“什么时辰了?”
谢钦见她撑起半个身子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厚厚的大红鸳鸯喜被,差点要滑落,连忙抬手将她往下一按,替她掖好被褥,
“卯时初,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他晓得沈瑶近来忙着家务,天色微亮便要起来,虽然高兴她融入谢家,却也不愿她吃苦。
沈瑶昨夜睡得早,这会儿其实也睡饱了,小声嘟囔,“帮我将外衫拿进来。”
谢钦只能将挂在帘外的厚袄子递给她,沈瑶稍稍裹紧在床榻坐起,依着软枕看着他,
“你最近回得越来越晚,是不是再过几日,干脆不回来了?除夕也去衙门过得了?”
谢钦听出妻子的埋怨,微微苦笑。
近来朝中在商议年终冬祭的人选,天子每到寒冬腊月,旧疾复发,几乎出不了奉天殿,自然不会亲祭,依照往年惯例,该由太子去永定门内的天坛与山川坛祭祀,只是太子被幽禁,皇帝至今还没松口将他放出来,朝中物议沸然,户部吕尚书为太子奔走呼号,意图借此机会解禁太子,三皇子一党则恨不得一鼓作气,取太子代之,两党彻底撕破了脸面。
诸多压力到最后自然汇聚到内阁以及奉天殿。
谢钦恰恰要乘势摁死太子与三皇子,故而近来着实是忙得很,都没功夫与沈瑶好好说一会儿话。
今日论理他不必去朝堂,离着约定与幕僚议事还有四个时辰,谢钦决定趁此机会安抚妻子,他掀开沈瑶的被褥,躺了进去,温声答道,
“是我不好,近来忙着对付太子,无暇照料你。”
沈瑶一听与太子有关,哪里真能怪他,便挪了挪身子,靠在他胸膛,“我就是想请教你一桩事。”
“你说。”谢钦抬手将她捂在胳膊肘里。
沈瑶道,“谢家这么多人,每日大事上十件,小事上百件,若是事事都要过问,岂不累坏?我若不管,底下的人相互勾结蒙骗我怎么办?谢大人,您是当朝首辅,快教教我,你是怎么约束住天底下那么多官吏?”
谢钦失笑,按了按眉心,叹道,“原来是这事啊。”他忙了一宿实则有些疲惫,语气放得很慢,娓娓道来。
“想要管事,首先要管人,朝中千丝万缕,派系极多,后宅亦是,可万变不离其宗,想要管人,你得捏住两柄尚方宝剑,一是人事,一是财权,府中人事任免悉数抓在手里,什么人可以留任管事,哪些人可以当肥差,每个人月银是多少,得都由你说了算,将这两处捏在手里,你便握住了后宅的命脉,如此,便管住了人。”
“可管住了人和事还不够,得管得轻松些,怎么办?一手抓考核,一手抓刑罚。”
“譬如两年前,我为了约束六部,特设六科给事中,礼,吏,户,兵,刑,工共六科,凡事驾帖从内阁发出,必须经过给事中按印,事情完成,也得给事中消帖,一月下来,哪一部公务延迟,一目了然,每年升迁或俸禄发放全部依照考核来。”
“你也一样,在议事厅着人将每日事务列上,完成者消帖,再设一揭发的暗箱为辅助,她们相互监督比你遣人督促要省事得多,回头效率必定大大提升,也能减少她们相互勾结贪墨公银的机会,此外着一人专掌刑罚,赏罚分明,你便可稳坐钓鱼台。”
沈瑶听了眼眸发亮,满脸的佩服,“真不愧是谢首辅,运筹帷幄,正中要害,我便按你说的做。”
想是过于激动,她捧着谢钦狠狠亲了一口,亲得谢钦脸颊覆满了口水,谢钦抚了抚黏黏的口液。
沈瑶将眉头一挑,“怎么,嫌弃呀?”
“怎么会?”谢钦轻轻笑了笑,说着就要来亲她的嘴,沈瑶却避开了,她睡了一夜,还未漱口,谢钦身上散发着皂角香,可知刚洗漱过来,沈瑶还做不到没脸没皮与他亲热。
谢钦非要亲,沈瑶只能往他怀里一躲,一来二去,脸塞在他脖颈,人也趴在他身上。
然后她察觉到了谢钦的反应,面颊腾得一红。
谢钦抱着半骑在身上的人儿,手其实是松开的,预备着她翻下身,可沈瑶却没动,谢钦喉结翻滚了滚。
两厢呼吸声清晰可辨,帐内蓦地安静下来。
沈瑶脑子一抽,鬼使神差问,“你忙了一宿应该很累吧?”
谢钦方才满脸的疲惫,不曾掩饰,沈瑶看得出来。
谢钦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忽然被人拨了一下,
这话让他怎么答。
首辅毕竟是首辅,说话很有水准。
“与你在一起时,我何尝累过?任何时候都不会觉得累,反而总是害怕这种欢愉不能长长久久。”
他的每一个字像是烙铁,一下一下印在她心坎,烫得很。
原是调侃的那个人,现在反而被架在火上烤。
想是他气息过于强势,沈瑶招架不住,干脆将头额顶着他下颌,将他的眼神给顶开。
谢钦望着帐顶,缓缓吁了一口气。
沉默像是潮,在帐内无声荡漾。
那个人用小嘴隔着寝衣在他胸前来回拨动,然后传来闷闷的嗓音。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生孩子。”
谢钦手指微微一颤,克制着没动,
“如果你不想,你可以永远不生。”
沈瑶诧异地抬起眸,看了他片刻,急着辩解道,“我没说永远不要,我只是现在不想要,我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她对娘这样的身份过于陌生,甚至有些抵触,更不知道怎么当好一个娘。
谢钦轻轻吻了吻她发梢,“我都明白。”
沈瑶又道,“再说了,你那么多家产,不生个孩子继承,可不亏么?”她可不想便宜了外人。
谢钦从未想过这一层,他不在意,只是沈瑶有了生孩子的念头,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惊喜。
“我都听你的,不过,你现在着实还小,孩子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沈瑶委屈地说,“可是母亲说,只有等我怀了身子才能将中馈交出去。”
谢钦抚了抚她头额,笑道,
“她不过是嘴里说一说,你别当真,你先玩,不想玩了,我帮你推出去。”
他总是这样,从不给她压力,仿佛有他,世间一切皆是坦途。
沈瑶撑在他身上,目露痴色,“谢大人,将来我年老色衰,你会不会嫌弃我,再找一个美美的小娘子?”
谢钦凝着她不动。
曾几何时,她一心想着离开,现在想着如何与他长久,这是好征兆。
“沈瑶,你喜欢我什么?”谢钦反问她。
沈瑶忽然不正经了,笑嘻嘻抚摸他的眉眼,“我见色起意呀。”
“嗯好。”谢钦神色不变,“我比你大那么多,你年老色衰那一日,我也老了,你会嫌弃我吗?”
沈瑶脸色忽然郑重几分。
她会嫌弃谢钦不够俊朗吗,不会的,这个男人这么优秀这么强大,别说他年老色衰,即便只剩下一把老骨头,她也想赖着他。
“我不会。”
谢钦接过她的话,“我也不会,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就是怎么想的。”
沈瑶一本正经地说,“可是你看大老爷,二老爷,还有三老爷,他们身边的小妾个个貌美如花,等你到了那一日,也可以找比我年轻的。”
谢钦这会儿是真的觉得,家里的男人没做好榜样。
他并不擅长说哄人的话,也不想许一些虚无缥缈的诺言,便道,
“我明日便下一条族规,从今往后,凡是谢家男儿,不可纳妾。”
沈瑶看着他震惊了。
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管用。
沈瑶足足愣了半息,然后干脆利落解了他的衣带,
“还迟疑什么呢,来吧。”
谢钦:“.....”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
第48章
窗外黑灯瞎火, 寒风凛冽,帐内温度却慢慢攀高。
沈瑶身上还裹着那件月白的夹袄,被褥被他撑开, 居高临下望着她。
沈瑶羞得不敢与他对视, 却试着将他拉低一些。
“隔得那么远, 我够不着...”她小声道,面颊红彤彤的如覆了一层红霞,
谢钦凑近了些, 沈瑶伸出手去抱他的腰腹, 结果双手滑了下来,一手的汗。
沈瑶委屈道,“我就是想抱抱你。”
总感觉被他这么盯着,好像他在碾压她似的。
谢钦将她的腿往上提了提, 双手从她腋下穿过撑起, 沈瑶这下好用力, 便圈住他脖颈,怕被冻着, 她手还搁在衣袖里,这么一抱, 如同一个厚厚的绒球挂在他身上。
果然舒服多了, 连着呼吸都随着他动作一颤一颤。
软得不可思议。
胸膛之间还隔着一层厚厚的袄子,从外面瞧,只当夫妇二人依偎说话,难以想象那里热情似火,严实无缝。
沈瑶想起老太太的话, “对了,你用那个时, 感觉如何?”
谢钦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其实也很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
谢钦如实道,“这样更舒服。”
沈瑶眼巴巴看着他,红了脸。
那张娇靥就像是熟透的红果子,现在被这么掐,汁儿肉儿的都爆了出来。
甜香四溢。
谢钦难以自持,忍不住狠了些。
沈瑶眼眶发红,娇声斥责,“你太狠了....”
谢钦顿住,目光黏在她身上,她眼神锐利,呼吸柔软,性情飒爽,动作利落,真真是处处合着他脾气来的,这个时候,谢钦居然有些感谢当年那个追杀他的幕后黑手,若非如此,他有什么福分遇见她。
谢钦停下来等她,沈瑶又不高兴了,心痒难耐,
“你还是狠一点吧....”
谢钦照做。
沈瑶也不甘示弱,用力去回敬他,“你这么做,家里女人是高兴了,可那些男人会不会造反?”
谢钦眼神冰冷,“谁敢造反?”
双手从后面将她托了托,沈瑶吸了一口凉气,仰面承受他的亲吻,
“若是夫妻不相合,怎么办...”
“不相合便和离再娶。”
“若是生不出孩子呢,你怎么说服他们?”沈瑶可以想象一旦谢钦提出来,必定遭到族中男丁强烈反对。
“可从族中过继,”谢钦似乎并不想议论此事,一锤定音,“四十无子,妻子想要个孩子傍身,主动提出纳妾者,另当别论。”
沈瑶觉得不错,至少这样方方面面都看顾周全了。
她往上一贴,“我可事先说明白了,咱们俩别说是四十无子,就是八十无子我也不纳妾。”
谢钦笑,“好。”
沈瑶想了想又道,“若是你在外头偷偷养外室,那我也养一个...”
谢钦身子猛顿,咬着后槽牙,想起前段时日那刘端还托人送了一本小册子来,是刘端在抄书时无意中发现了与栽植树木有关的条目,全部摘抄下来成小册子赠给了沈瑶,谢钦那会儿醋意简直要灭了天灵盖。
又回忆起沈瑶先前主动裁制衣裳给刘端,谢钦发狠道,
“沈肆肆!”
沈瑶听到这个称呼,漫漫一笑,唇角勾得高高的,“你叫我什么?”眼波流转,妩媚风流。
谢钦没接话,而是用行动戳了她几下,沈瑶求饶,“好好,我是沈肆肆,你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谢钦看着和稀泥的沈瑶,忽然觉得她身上有一股万木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气息。
“咱们约法三章。”
“什么....”沈瑶眼下心思全部在他身上,他说什么她都依,“你说,我听你的。”一副“你要我下火海我都义不容辞”的模样,眼神浪的没边。
谢钦心口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