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分钟——持枝【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8 17:17:44

  她半信半疑着往回走,宿舍楼底下空旷无比,宋意环顾了一圈,在香樟树下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雨幕连绵,男生扭头看向另一个入口,身形摇晃,手掌堪堪扶住树干。
  怀里似乎还搂着什么东西,被他捂得严严实实。
  宋意抬头瞥了眼,室友果不其然站在窗边看热闹,她叹口气,走过去用伞面挡住她们的视线。
  和他的距离拉近,宋意鼻尖敏锐捕捉到一丝淡淡的酒气,被雨水冲刷的差不多,混着青草清新的气味,并不难闻。
  “啪嗒,啪嗒。”
  踩水声越来越响,一双白色运动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头顶迎来短暂干爽。
  蒋驰抬头,双眼皮拉出一道深深的褶皱,平时看草都深情的桃花眼此刻黯然无神,似乎是等了很久,他唇色都有些发白。
  两个人无声站着,像是对峙一样,都在等对方先说话。
  最终还是宋意打破宁静,“蒋驰,雨大,回去吧。”
  蒋驰向前迈了两步,又克制的停下来,和她保持着距离。
  雨声哗哗,蒋驰喑哑的声线淹没于雨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意意,你最喜欢的表,我修好了。”
  怀表被他献宝似的拿出来,双手捧着。
  像捧着他的一颗心来到宋意面前。
  低眉顺眼,求她垂怜。
  伞面不断被敲打,震得手心发麻。
  宋意杏眼睨着他,语气冰冷,近乎刻薄地说:“蒋驰,我嫌脏。”
  “意意...”他眼底通红一片,浑身湿漉漉的,睫毛低垂着,布满了破碎感。
  酒劲儿翻上来,蒋驰想要把怀表递到她手里,才伸手就被宋意打落在地,金属外壳当啷磕在路边的台阶上,落入一旁的灌木丛,彻底失了踪影。
  “蒋驰,别再来找我了。”
  话音落下,宋意将伞柄送入他手里,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没接住,伞掉在地上。
  蒋驰两手空空,觉得心仿佛被剜了一个大口子,也跟着空落落的。
  短短一句话和那把碎花伞是宋意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从那之后,两个人再没见过。
  雨只下了小半夜,第二天是个明媚的好天气。
  赶往早八课的路上,室友揽着宋意的胳膊,和她吐槽学生会的学长如何专权。
  路过昨天的灌木丛,宋意脚步顿了下,和室友说:“你先去吧,我昨天掉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啊,这淋了一晚上雨还能要吗?”
  “挺...重要的东西。”
  “唉,行吧,那你先找,我过去占座了哦。”
  阳光照射,远处闪着一抹金色光斑,宋意发现怀表的链子陷进土里,她蹲下身子,用指尖扒开粘腻潮湿的泥土。
  昨天夜里宋意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到张烽曾和她说过蒋驰最宝贝这块怀表。
  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给他的。
  宋意把认识的人在脑海里数了个遍,发现最吻合的只有蒋驰的母亲。
  .
  江对岸燃起烟花,蒋驰接过怀表,藏在大衣里的手微微发颤,“那年在KTV,我说的话,不是我的本意。”
  后来高考完张烽和郑祖柏叫上蒋驰,三个人组了个局,张烽不经意间和他提起当时KTV宋意给他送手机的事情。
  蒋驰愣住,因为他并没有看到宋意。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宋意听到了他那天说的话。
  “漂亮姐姐,这个仙女棒,送给你!”桥口跑过来一个小女孩,将手里已经点燃的烟花棒分给她一根。
  宋意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呀。”
  等小女孩走远,宋意反问道:“什么话?”
  “你有说什么吗?”她笑。
  手里的烟花棒绽放出绚烂的光芒,不断有小火星蹦着坠入江里。
  “当时,我说你是我的妹妹。”手里怀表破损的边缘硌得他掌心发疼。
  光芒转瞬即逝,宋意将烟花棒扔进垃圾桶里,再开口时声音藏着几分冷意:
  “蒋驰,你觉得我是因为一句话么?”
  “2018年11月30号,RIZE酒吧后的巷子拐角。”宋意侧过脸,一双杏眸水光荡漾,映出他的身影,“当天的天气是暴雨转雷阵雨。”
  随着她说一句,蒋驰手心就捏紧一分。
  “我出来找你了,走之前还给你发了Q.Q消息,你没回。”
  “RIZE酒吧有多乱你心知肚明。”
  “蒋驰,我在里面疯了一样找你,还差点被人带走,但是你在哪里呢。”
  她注视着他,冷静道出:“你在和女人接吻。”
  “我不怪你,酒吧是我自己要去的,人也是我自己要找的,没有人求我。”
  宋意说着,眼里忽然蓄起了泪,眼前被水雾朦胧,她眨了下眼,一滴清澈的泪从眼眶滚落。
  “我不懂你对于喜欢到底怎么定义,在我看来,喜欢一个人是纯粹的,是不愿意让他难过的。”
  “蒋驰,”她问,“你喜欢我吗?”
  烟花一场接一场,呜咽般的爆破声划破夜空。
  蒋驰艰难地吞咽口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
  “喜欢。”
  宋意眯起眸子浅笑,唇角翘起弧度,像把锋利的温柔刀:“你的喜欢真廉价。”
  刀刀割向蒋驰心底最深处。
  把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挖出来,血淋淋的摆在他面前。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谈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你的喜欢就是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时,脑海里幻想着我的名字么?”
  “我也是真傻,”宋意轻嗤,“那会儿竟然还期盼着,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无数个寂寂深夜,宋意坐在电脑桌前,搜索“喜欢的人谈了恋爱怎么办”。
  回复五花八门。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忘了呗】
  【用小号加了她的好友,每天像个变态一样窥探她的幸福,无数次告诫自己忘掉,然后再重蹈覆辙。】
  【他们分手之后我偷偷模仿他喜欢的人的穿衣风格和说话腔调,不断制造偶遇,终于有一天他来要了我的微信,我也慢慢改回了自己的风格,现在我们的孩子已经三岁啦!】
  【默默关注,然后相忘于江湖】
  【等,我在他身边十年,就算轮,也该轮到我了】
  对着屏幕上的文字,宋意一遍遍给自己洗脑。
  没关系的,蒋驰他只是谈了场恋爱。
  没关系的,她会等到的。
  介于厌恶与期盼两种复杂又别扭的情绪之中,宋意感觉自己就像个矛盾体一样,不断推翻又重建心里的世界,那段时间,她过得异常煎熬。
  就在她再次萌生放弃的想法时。
  蒋驰告诉她,我们考同一所大学。
  然后在KTV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他嬉笑着,和周遭的同伴说“那是老子妹妹”。
  他亲手给她织了场美梦,又重重摔下。
  金属边角划破皮肤,有血渗出来,慢慢淌进黑色大衣里,蒋驰重复说着“抱歉”,声带像是撕裂了般。
  又疼又粗哑。
  宋意从包里拿了颗糖放进他的衣兜里,晚风扬起乌黑发丝,秀丽的面孔模糊在风里,她将碎发撩至耳侧,“只要我们记得,没有一件事情会真正地过去。”
  烟花停了,寂静的夜里,他听到宋意说:
  “蒋驰,我一直记得。”
  所以她过不去。
  哪怕是日复一日的洗脑,她也过不去那道坎儿。
  远处高塔上挂的时钟指向11,宋意拍拍手腕上不小心蹭到的灰,“不早了,早点回家吧。”
  蒋驰用力扶住石桥上的圆柱,暗红色的液体染了半边,他伸手扯住宋意的袖子。
  恳求:“别走,好么,求你...”
  “蒋驰,我做了十几年不切实际的梦,”宋意动作很慢,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坚定,一根根缓慢掰开他的手指,“从KTV之后,我的梦就醒了。”
  猎猎风声中。
  她笑着,残忍又温柔的宣判:“老同学,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十多年的青梅竹马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老同学”定论。
  那些暧昧的小心思和年少碰触时心底的无限悸动都被这三个字厚厚掩埋。
  以后再提起蒋驰。
  不再是竹马,不再是最喜欢的男生,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同学关系。
  高跟鞋踩在石板桥上,声音脆亮清越。
  宋意一步步远离他的视线。
  咸湿的风扑过来,宋意回忆起往事。
  小升初是划片分,当时在别墅区,她和蒋驰一个头一个尾。
  阴差阳错,两个人进了不同的初中。
  每天他们一起出门,走到路口,擦肩,转身去往不同的方向,高中二人又因为两分之差分到不同的班,后来的转班还是宋意求了宋父好久才求来的。
  细数下来,两个人之间好像有太多次数不完的偏差。
  或许从一开始,就预示着。
  他们注定错过。
  山高水远,他们不再相见。
  ――全文完――
第10章 番外一
  十岁的蒋驰跟在蒋伍强身后,皱着眉,小脸儿上写满了不安与厌恶。
  他紧紧搂住怀里快有他半人高的蓝白格子包裹。
  一双桃花眼横着,小兽般警惕望向四周。
  鹿山和他曾经住的地方不同。
  鹿山干净、宽阔、安静、美好。
  而他曾经住的地方,阴暗、潮湿、肮脏、狭小。
  随处可见腐烂的垃圾和流淌在地上的黑水,偶尔还伴有邻居教训孩子的破口骂声。
  两者对比起来是天差地别。
  但蒋驰不喜欢这里。
  他知道这是蒋伍强骚扰了胡蝶很久才得来的房子,在他的认知里,他和蒋伍强,不管是谁,都没脸住。
  多少个睡不着的深夜,蒋驰都会看到胡蝶一个人静静立在破旧木门前。
  房门大开着,夜晚独有的冷风灌进来。
  清澈月光笼在她身上。
  借着光,蒋驰看清她白皙瘦弱的手臂上爬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
  每当这时,他都会听到胡蝶在小声啜泣。
  低低的,压抑的,生怕有一丝情绪泄露出来。
  小蒋驰偷偷用被子蒙住脑袋,眼睛半闭半睁着,从缝隙里观察妈妈的举动。
  胡蝶手里提着她嫁给蒋伍强那年置办的白色皮包,半只脚已经踏了出去。
  蒋驰将脸埋下去点,隐隐感觉到她是想离开的。
  离开这间破旧的屋子,离开蒋伍强,离开他。
  老旧木门被吹得嘎吱作响,胡蝶忽然转头看向那张小床。
  目光温柔又不舍。
  察觉到胡蝶的目光,蒋驰迅速把被子盖好。
  不断有风从被底的缝隙渗进来,冻得他脚趾发冰。
  听不见胡蝶的脚步声,蒋驰不敢乱动,只是紧闭着眼睛,僵直地躺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边陷下去一小块,被子被人掀开,有些泛凉的手掌落在他的额头上。
  紧接着,是一声很轻的叹息。
  感觉到有什么温热湿润的触感落在手指上,蒋驰用力合在一起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在微光中格外显眼。
  “小驰,妈妈把你吵醒了吗?”胡蝶努力稳住情绪,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不那么抖。
  知道装不下去,蒋驰想要睁开眼睛,睫毛才煽动了两下,眼皮就被热源覆盖。
  胡蝶捂住了他的眼睛。
  “妈妈...”蒋驰摸索着搭上胡蝶的手背,学着以往胡蝶哄他时的样子,略微笨拙地轻轻拍打着。
  “不要哭。”
  “妈妈没哭。”胡蝶抬起胳膊将眼泪擦干,寻了个理由向蒋驰解释,“外面开了大灯,太亮了,妈妈是怕晃到你。”
  即使是被捂住了眼睛,蒋驰还是从未捂严实的指缝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胡蝶坐在床边,眼圈周围红的要命,脸颊还残余着一道明晃晃的水痕。
  蒋驰顺从地闭上眼,手指捏在一起,小脸儿上满是痛苦与纠结,自内心深处升腾起一抹极强的不舍与难过。
  他心疼胡蝶,但私心又不想胡蝶离开自己,成为别人口中所谓的没有妈妈的孩子。
  风静悄悄吹过,木门又敞开些,冷淡月光落进来。
  满地银霜。
  沉默了许久,蒋驰突然说:
  “妈妈,不要离开小驰可以吗。”
  稚嫩的童声里存有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恳求,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脆亮。
  胡蝶捂着眼睛的手松了片刻,她用力咬住唇瓣,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妈妈不走,妈妈永远陪在小驰身边。”
  如果说蒋伍强是致使胡蝶陷入痛苦的根源的话,那他那句轻飘飘的“不要离开小驰”,就是牵绊了胡蝶三年之久的无形镣铐。
  蒋驰一直内疚不已。
  他恨蒋伍强的同时,也恨上了自己。
  -
  从前妻手里要下来一套房子似乎是多了不起的事情,蒋伍强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家里都经常提起这件事。
  讲话时他眯起眼,完全沉浸其中,手还止不住地拍着,字里行间掩不住的得意。
  正是因为这样,蒋驰才不喜欢在家里呆着。
  每次放学写完作业后他都会跑出去。
  鹿山别墅区的治安很好,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蒋驰向来都是待到晚上十点才回去。
  那个时间,蒋伍强已经睡着了,屋子里很安静。
  日子日复一日这么过去,转眼步入夏季。
  别墅末端树少,没什么阴凉处,蒋驰无奈之下只好往前走,寻找树荫最多的地方待着。
  走到中间那段路,蒋驰注意到喷泉旁边坐了个芭比娃娃一样精致的女孩。
  戴着小皇冠,正在哭。
  头发被精心编起来,一看就是十分受家里人宠爱的那种。
  人好像是摔了一跤。
  洁白的纱裙破了个洞,裙摆边缘沾上几块土黄色的泥,手上也没能幸免,因为擦眼泪的动作黄泥乱糟糟糊了大半张脸。
  “你家大人呢?”
  正值饭点,路上没什么人,显得十分荒凉,出于安全考虑蒋驰还是上去搭了话。
  “走了!都走了!”芭比娃娃气哄哄的把脸抬起来。
  白净的脸上还带有婴儿肥,一双水亮清澈的杏眸瞪着他。
  脸被太阳晒得发红,再加上被她抹的奇形怪状的泥,有些好笑。
  没由来的,蒋驰想起来经常在家门口见到的那只白猫。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