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娇——希昀【完结】
时间:2023-05-28 23:04:52

  “姑娘,水已备好,您可沐浴更衣。”
  舒筠愣了愣,看了一眼崔凤林,崔凤林也明显吃了一惊,不过她很快恢复如常,冲舒筠扯了扯嘴角,“我睡了。”
  舒筠不好意思道,“我尽量动静小些。”
  舒筠拿了换洗衣裳去净室,两名宫女跟进去伺候,崔凤林待她离开,脸上疑惑再现。
  论理这个时辰不可能有人送水。
  自裴钺登基,精简人手,削减用度,各宫人手皆有定数。这储秀宫常年空置,平日没几个宫人值守,这回她们三人住进来,为了方便安置,愣是让三人住在一排厢房,为此,谢纭和李瑛还闹了好大脾气,谢纭甚至寻了大长公主,意图住在配殿,可惜内侍监压根不理会这茬。
  这大概是储秀宫第一次破例。
  恰在这时,一名宫女从净房出来,崔凤林正待问什么,却见她出去了,不一会,那宫女抱着一床厚褥子进来,径直替舒筠铺好。
  崔凤林看了一眼自己的被褥,再看一眼舒筠的,这区别对待得有些明显啊。
  离开咸安宫,舒筠反而睡得更踏实,一夜好眠。
  翌日晨,几只翠鸟在后院清鸣,给储秀宫添了几分幽静,天色蒙蒙亮,崔凤林照常睡醒,她这人每日按部就班,什么时候当做什么事,几乎是分毫不差,她下榻时往舒筠那边瞅了一眼,
  舒筠睡得雷打不动。
  她先去净房洗漱回来,坐在梳妆台装扮时,又瞅了一眼,舒筠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崔凤林犹豫许久要不要叫醒舒筠,后念着二人不熟不敢冒然打搅,便悄悄出了门。
  只是崔凤林也存了个心眼,掩门时特意压了压,发出一丝咚响,舒筠若再不醒,她便无能为力了。果然,舒筠没有让她失望,听得这一声响,猛地从被褥里坐起,紧接着伸了个长长懒腰,发出一声娇嗔的嗯声,像个猫儿似的,崔凤林弯了弯唇角,只觉这姑娘有趣,便去了用膳堂。
  舒筠最后一个抵达膳堂,她打着哈欠进来时,李瑛,谢纭和崔凤林三人在宫人的伺候下用膳,舒筠与三人问好,崔凤林笑着朝她回礼,谢纭也微微颔首示意,李瑛自始至终并未抬头。
  昨夜舒筠过来闹出一些动静,李瑛和谢纭是知晓的,舒筠出身不高,本不值得费心,只是这储秀宫也不是谁都能进的,历朝历代储秀宫均是天子选妃之地,舒太妃受了罚,舒筠却被安置来此处,其中深意值得人探究。
  舒筠这人向来是笑脸相迎,若旁人不搭理她,她也不会上杆子讨好,她挑了个离李瑛远些的位置,来到崔凤林对面。
  舒筠悄悄扫了一眼,三人用膳的规格一般,皆是四样点心,四样开胃小食,再有一盅粥汤,丰盛程度比过咸安宫,不多时,两名宫人捧着酸枝红木漆盘进了来,替舒筠将早膳摆上。
  一叠洞庭艾叶粉团,一小碗笋蕨混沌,还有紫薯糕,桂花萝卜糕等,最后一盅山药乳鸽汤,薄薄的混沌皮儿裹着陷,可清晰看到里面切碎的脆笋蕨菜与鳜鱼虾仁,舒筠滋滋有味享受佳肴。
  崔凤林最先吃完,她落筷后,谢纭也气恹恹地扔了银筷,宫里菜肴虽是不差,却比不过家里山珍海味,她动了几筷子就兴致缺缺,不仅如此,她为了保持纤细窈窕的身段,一直有意克制饮食。
  宫人给二人奉上茶水漱口,谢纭抿了一口注意到舒筠吃得兴致勃勃。
  大约是见多了姑娘束心束性,如舒筠这般放开手脚的极是罕见,不由多盯了几眼,看着舒筠吃得香,也勾起她的味蕾,紧接着,好像闻到一股千年老参的药香。
  谢纭此人也极为贪嘴,只是平日端着贵女的架子不敢轻易放纵,她自小饮食极为讲究,又是谢家幺女,被宠得没边儿,算是尝遍五湖四海的美味。
  她可以断定这是老参的药香,越是好参,药性越强越醇厚,
  那就奇怪了,明明那盅汤水里没有参,这香味是哪来的?
  四人的朝食都由御膳房统一分配,不该有差别,她怀疑李瑛暗中买通御厨给自己加餐。
  “李姐姐今日加了一味老参,闻着这味,怕是有不少年份了。”
  李瑛奉行食不语的规矩,平日不爱接人话茬,只是今日却面无表情回了一句,“谢妹妹是属狗的,鼻子这么灵?”
  眼见谢纭眉心蹙起要发作,她悠悠补充道,“不是我,陛下奉行节俭,我岂会寻他不痛快?”
  谢纭话音一哽,眼神不可置信地射向舒筠。
  舒筠正吃完五个小混沌,一叠糕点,嘴里发干,便顺手舀起一勺山药乳鸽汤,汤汁纯白有如凝脂,药香四溢,便是谢纭嘴刁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这怎么还厚此薄彼呢?
  舒筠的穿着实在不像是钟鸣鼎食的富裕之家,当是没本事买通御厨,更重要的是御厨也不是光有银子就能买通的,谢纭憋了一肚子疑惑,劈头盖脸问崔凤林,
  “她什么来头?”
  崔凤林耸耸肩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倒是李瑛很快想到深一层,她一面用绣帕净手,一面撩眼看向舒筠,矜贵地开口,
  “这位舒姑娘,你可识得陛下?”
  谢纭登时明白李瑛的意思,看向舒筠的眼神越发锐利。
  李瑛问的突兀,舒筠略有些愣神,她摇头,“我不曾见过天颜。”
  舒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不似作伪,李瑛也不好揪着不放,只颔首嗯了一声,便起身先行离开。
  谢纭心里很不痛快,追上李瑛的步伐,竟是罕见心平气和与她搭话。
  “李瑛,咱们得查一查这个舒筠,她太古怪了,一个六品司业之女,竟能跟咱们住在一块,不是稀奇么?”
  李瑛比谢纭沉得住气,她目光淡漠看向前方,语含嘲讽,“有什么好查的,左不过是容色出众,将来成为一妃子而已,怎么?”
  她撩眼过来,丹凤眼狭长而犀利,“你该不会指望陛下守着你一人?”
  李瑛比谢纭目标明确,也更看得清形势,她要的是皇后之位,至于裴钺纳多少妃子,她根本拦不住,也不会去拦。
  李瑛扔下这话,先一步出了储秀宫。
  谢纭看不惯她跟个骄傲的孔雀似的,翻了个白眼,又寻崔凤林打听舒筠,崔凤林不爱背后说人闲话,推脱道,“我昨夜睡得早,并未与她唠家常。”
  舒筠将那碗药汤喝尽方才去学堂,她并不知,那并非是一只寻常的乳鸽,是暗卫今日凌晨刚打下的野鸽,统共一只送去御膳房,再加了一味千年老参,做出三盅汤,一盅献给太皇太后,一盅送去奉天殿,最后一盅给了舒筠,连太上皇都没沾上光。
  用裴钺的原话,“这姑娘昨日受了罪,给她压压惊。”
第12章
  舒筠根本不知参汤有别,这老参汤果然有奇效,舒筠在咸安宫住着几日战战兢兢,颇有些神色不济,今日喝了这参汤神采奕奕地踏进了学堂,就连上午夫子讲课她也听得入神,还做了不少抄注。
  淑月公主挨了训,面子上怪不住,借口生病没来学堂,舒筠落了个清净。既然她搬去了储秀宫,于裴钺而言便无顾虑,便交待舒筠以后晚边去藏书阁用膳,舒筠也乐得晌午能歇一会儿。
  下午又是晏夫子的课,晏夫子为人严苛,不苟言笑,学生们都极怕他。
  今日夫子所教为千古名篇《岳阳楼记》,此文宏远清越,气势激昂,读起来朗朗上口,上回便是这位夫子罚她站在廊庑外,舒筠不敢大意,正襟危坐跟着念读。
  谢纭一双眼暗中睃了舒筠几回,她这个人心里藏不住事,打听不到舒筠的来历,便想着折腾她一番,于是趁着晏夫子提问的档口,她便大着胆子开口,
  “夫子,昨夜舒家妹妹说她可一字不差背下这篇,不如让妹妹当众背诵,也好给咱们树一个榜样。”
  舒筠吓得笔都扔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她慌措地盯着谢纭,谢纭朝她无辜地眨眨眼,甚至还拱火地问最左边的李瑛,“李姐姐,你说是与不是?”
  李瑛这回没拆她的台,也没看舒筠一眼,淡声道,“是有这么回事。”
  她们俩若联合整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没逃了,大家伙幸灾乐祸看戏,唯独崔凤林朝舒筠投去担忧一眼。
  纱帘对面的裴彦生登时便要起身替舒筠推脱,却被身侧的裴江成拉了一把,
  “谢纭和李瑛是什么性子,你越护着,她们越得寸进尺,背不出来也不打紧,无非就挨顿戒尺。”
  裴彦生咬着牙坐回去。
  晏夫子歪在圈椅里,目光朝舒筠投来,“是你?”
  舒筠是唯一一个敢在他课堂打瞌睡的人,晏夫子对她印象不好。
  舒筠绝望地闭了闭眼,起身施礼,“夫子,我背不好。”
  夫子脸色微冷,“老夫已讲了一个时辰,你总不至于一个字都记不住?莫非又打瞌睡去了?”
  众人哄堂一笑。
  舒筠脸给胀得通红,只能硬着头皮上阵,这一紧张好一会儿都想不起怎么开头,她嗫喏了半日,方才结结巴巴开口,幸在今日专注,也尝试着记了一些,第一段是背下来了,可后面的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她深吸一口气道,
  “夫子,我是第一次读这篇文,只记得这些了....”
  这是在委婉地抗拒谢纭的污蔑。
  谢纭岂能认错,满脸委屈地起身,朝夫子蠕着嘴,“夫子,我昨夜明明听到她在诵读,估摸着是自己没记全,便寻借口,罢了,就当我多嘴,夫子罚我吧!”
  她伸出手。
  晏夫子抬眼扫了二人一眼,倒是没起身,只淡声道,“明日你们二人同背,谁背不出来我打谁板子。”又遥遥用戒尺指着舒筠,“今日的记下,明日背不出来一起打。”
  舒筠小脸一跨。
  谢纭却洋洋得意地勾了勾唇,她早就料到夫子会这么做,这篇文她十岁那年便背下来了,至于舒筠,看她笨手笨脚,磕磕巴巴,怕是第一次读,一个晚上的功夫她能记得多少?
  这时,李瑛忽然掀眼看着她嚣张的侧影,“夫子,依我看,一篇《岳阳楼记》可彰显不出谢妹妹的才情,怎么着也得将《滕王阁序》加进来吧,再不济,背《左传》也成啊。”
  谢纭笑容僵在脸上,她扭头狠狠睨了李瑛一眼,那《滕王阁序》她虽背过多次,但此文辞藻华丽,对仗工整,里头尚有不少生僻字,一不小心就容易出错,舒筠背不出来众人不会在意,她若背不好就丢大脸了。
  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谢纭与李瑛斗了这么多年,岂会轻易认输,便冷笑道,“这么说,李姐姐也要加入战局咯?”
  李瑛颔首,“这是自然。”
  谢纭骄傲地抬起下颌,“那就再背一篇《墨竹赋》。”此赋为宋代文人苏辙所作,而李瑛的祖父李相名讳李辙。
  李瑛眯了眯眼。
  学堂便热闹起来,大家各抒己见,到最后演变为所有人参与,背出一篇可免罚,背出全部名篇有赏,由此,又多加了几个篇目。
  这些文章去年夫子便在学堂讲过,各人择选一篇熟悉的均可过关,不过是为难舒筠这个新手。
  放学后,舒筠捧着课帖上的名录面色发苦。
  这里头的五篇她一个都背不出来。
  乌金西垂,斜阳洋洋洒洒罩下一抹余温。她无精打采抱着学囊要出英华殿,以谢纭为首的几位姑娘围堵过来。
  舒筠见她们面色不善,抱着学囊后退一步,脊背在门框磕了一下,她嘶的一声疼,警惕睇着谢纭,
  “你还想做什么?”
  谢纭穿着一件短臂薄褙,一条十二幅湘裙,肤白貌美,整个人艳丽地不可方物,她撩了撩额发,“好妹妹,你别误会,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不是?”
  舒筠白了她一眼,别过脸去,手心拽得老紧,“谢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算计我?你明知我刚学,什么都不会,还弄这么大阵仗。”
  谢纭见她满脸苦恼,早上呕着那口气泄了,欺负这种差学生格外有意思,她笑了笑,
  “妹妹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我不过见你与我一道住在储秀宫,有心督促你,你却不领情,哎哟,今夜回去可得悬梁刺股,否则明日不知多惨呢。”
  谢纭带着人摇曳多姿离去了。
  舒筠愣愣看着廊庑下交织的光影,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抬着僵硬的步伐离开,出了英华殿她沿着宫道朝南走,这时,裴彦生气喘吁吁追了过来,
  “筠妹妹,这些文章我去年都学过,我教你背。”
  裴彦生跑得快,一身的汗味几乎浇过来,舒筠略觉不适,退了几步,
  “世子,我自个儿会想法子。”
  裴彦生在她跟前立定,扶着腰劝道,“你不懂涵义,背起来不流畅,我给你讲解过后,你会事半功倍。”
  话落,身后传来裴江成讥诮的口风,他手里拎着一把象牙扇,慢悠悠踱过来,“你怎么招惹了谢纭和李瑛?你不知道京城人人躲着她俩吗?”
  二人订婚时,裴江成总嫌舒筠配不上自己,如今退了亲,又为那张脸迷惑。
  舒筠根本不搭理裴江成,对着裴彦生施了一礼,
  “世子好意我心领,就此别过。”抱着学囊匆匆往林子里钻去。
  裴彦生还要追,又被裴江成给拉住,这回裴彦生忍无可忍,
  “裴江成你够了,你弃了她,还不准我追她么?”
  裴江成单薄的眼皮拉下来,露出凶狠,“你成心跟我过不去是吗?天底下多少女人可找,你非得选她?”
  裴彦生气哼哼甩开他,“你莫非后悔了?”
  裴江成脸色一抽,
  裴彦生只当自己戳中他心事,将下颌一抬,“我告诉你,待我娶了她,定捧在手心上宠着,你只有嫉妒的份。”
  裴江成恼羞成怒,追着裴彦生打,二人闹了好一阵方被宫人劝开,各自气恹恹回了府。
  舒筠躲去林子里,那名小宫女便追了来,迎着她来到了藏书阁。
  不成想,裴钺不忙,早就等在里头。
  裴钺今日换了一件天青的直裰,那张脸由着褪去了几分深邃,更显温和。
  “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筠筠不高兴了?”他很少见舒筠愁眉苦脸,今个儿走进来跟个打霜的茄子似的。
  舒筠被他这样的口吻逗笑,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望着他温和又沉稳的目光,轻声抱怨道,
  “我明日怕是要挨打。”
  裴钺慢慢弯唇,揉了揉她脑瓜子,“谁也不敢打你。”明明是清和的语气,却莫名有一股霸气,甚至是震慑力,“来,先坐下用膳。”
  藏书阁的梢间不知何时换了一张宽桌,裴钺坐在她对面,宫人上前布菜,舒筠放下行囊侧身去净手,脑子里还回旋着他刚刚的称呼。
  筠筠....
  他怕是把她当个孩子了。
  舒筠洗干净手坐好,双颊红彤彤的,满怀歉意道,“七爷,我跟您赔个不是,初次见面时跟您谎报了名姓,苏是我母亲的姓。”
  初次?想把摘星阁的事给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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