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娇——希昀【完结】
时间:2023-05-28 23:04:52

  裴钺意味深长看着她,“无妨,苏筠筠也成。”
  舒筠闹了个大红脸,捧着发烫的面颊道,“我不叫苏筠筠,不过有一回我娘亲跟我爹爹赌气,也给我取名叫苏...”想起自己的乳名,舒筠说不出口,嗓音就这么戛然而止。
  裴钺直勾勾看着她,“苏什么?”
  舒筠垂下眸摇头,“没什么,您用膳吧。”
  裴钺却有了兴致,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诱惑道,“你不说,明日又没好吃的了。”带着揶揄的口吻。
  舒筠又气又羞,嗔道,“您就不会换个别的法子威胁?”
  裴钺展颜一笑,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开怀,跟这个小姑娘待在一处,令人愉悦,他一本正经问道,
  “除了吃,你还在意什么?你教教我,下回我便记住了。”
  舒筠捧腹大笑,笑了一会儿,在他期待的注视下,懦声道,
  “我小字‘娇娇’。”
  裴钺念叨着这二字,“着实贴切。”
  怪娇气的。
  用完膳,裴钺领着她在藏书阁转了一圈,消过食,开始坐在窗台下的书案温习功课。
  裴钺自诩聪慧,这世间没什么事能难倒他,教舒筠背书却是令他屡屡受挫,这五篇文章,属《滕王阁序》最难,《桃花源记》最好学,裴钺替她挑了《桃花源记》,他先释义,再带着她背,他背一段她也复述一段,他停下来,她便不会了,只用一双迷人又无辜的眼望着他,
  “我是不是太笨了。”
  裴钺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姑娘,捏着眉心,“你爹爹不是国子监司业么,听说对学子甚为严格。”
  舒筠明白他言下之意,大言不惭道,“我爹爹严于待人,宽于待我。”
  裴钺笑出了声,暗自思索法子。
  直接插手学堂授课,违背他的原则,任由舒筠挨打,也做不到。
  舒筠看着他头疼的模样,反而释然了,将书册收好塞入学囊,捧着面颊望着他,“七爷,没事的,打几下就痛那么一会会。”
  不说还好,一说裴钺越发不忍心。
  晏明是个有脾气的夫子,舒筠上回得罪了他,一尺之下去舒筠得哭,更何况背不出来要抽二十下,届时那小嫩手必定是又红又肿。
  他仿佛已想象小姑娘哭哭啼啼跟他告状的模样。
  “娇娇,你告诉我,你会背什么?”
  一声“娇娇”唤得无比流畅而自然,舒筠心跳如鼓,躲开他认真的视线,双臂垂下,苦思冥想自己会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对面的姑娘挠额一圈又一圈,就在裴钺快要放弃的时候,舒筠忽然神色一亮,
  “我想起来了。”她抚掌道,“我会背《画略》。”
  裴钺一脸困惑,“画略?恕我孤陋寡闻,这是什么文章?”
  舒筠嘿嘿一笑,“我写给你。”
  她抚袖抬笔,裴钺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主动给她研墨。
  裴钺起先想瞧瞧她写得是什么文章,渐渐的为舒筠的神态所吸引,小姑娘每每提到读书明面上惫懒实则不自信,但此刻,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乌润的眼眸熠熠生辉。
  术业有专攻,不要轻易否定任何一个人。舒筠的兴趣在作画,正因为此,她能轻而易举背下这篇文章,至于那些名赋,属实为难她了。
  待舒筠一气呵成写就,裴钺接了过来,入目的是一幅笔力奇峻的小楷,字迹无疑是极好的,文章更好,上启魏晋,下至前朝,由宴会入手,介绍了古往今来丹青大师及他们的传世名作,虽是一篇《画略》,辞藻激昂,引经据典,文采斐然。
  再看落款,写着“少川先生”,裴钺隐约听人提起过,舒筠在一旁骄傲地答道,
  “是我祖父,这篇文章乃我祖父所写,祖父年少游历四海,踏遍山川,行至豫章滕王阁时有感,仿《滕王阁序》作《画略》,抛砖引玉,引江南无数俊彦影从。此文原迹挂在我父亲的书房,我自小随父亲画画,早已将此文背得滚瓜烂熟。”
  她祖父是个极有才的男子,少中科举,意气风发,这辈子唯一耿怀之事便是遵父母之命娶了祖母,祖父与祖母话不投机,祖母精于算计,为祖父所不齿,放浪形骸的中年男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后来再也没回来。
  裴钺细细研读,自然品出里头怀才不遇之意,
  “此文甚好。”
  舒筠很高兴。
  “字也好。”
  舒筠红了脸。
  裴钺将宣纸摊开放在一旁晾干墨迹,“赠予我?”
  舒筠害羞地抬眼,“只要您不嫌弃,我自是乐意的。”
  裴钺将书卷收好,着人送舒筠回储秀宫,随后回了御书房,亲笔将这篇文章写下来,写完之后丢给了刘奎,刘奎夜里侍奉在外头听了个大概,心中有数,翌日晨起收通政司折子时,便多了一句嘴,
  “去瞧瞧翰林院的晏夫子当值否,闲暇时让他来一趟司礼监。”
  刘奎话说的客气,那头晏明却不敢怠慢,司礼监掌印何时主动寻过他,自然是屁颠屁颠赶来,刘奎招待他坐下,寒暄了几句,问起英华殿的情形。
  晏夫子见他神色温和,心中担忧搁下,“皇孙们都还算乖巧,公主们更不待言,要说调皮的嘛也有,幸在下官还算调度有序,暂时还未出乱子。”
  刘奎询问,要么是太上皇发话,要么是皇帝开了尊口,晏夫子不敢告状也不敢吹嘘,回的四平八稳。
  刘奎颔首,“晏大人的本事咱家心中有数,否则当初也不会举荐您去执掌学堂,对了,昨个儿咱家偶遇临川王世子,小郡王嘟囔了几句,好像今日午后夫子要检查名篇背诵?”
  晏夫子额角一抽,摸不准刘奎的意思,心中七上八下,“是有此事,”随后说了缘故。
  刘奎听了脸上笑容不变,只慢腾腾将裴钺誊写的那篇《画略》给递过去,
  “您瞧瞧这篇文如何?”
  晏夫子接过,一眼认出是天子笔迹,只当是裴钺所作,自然是夸得天上没有,地下无双,刘奎也不戳穿他,笑而不语,待晏夫子最后瞅了瞅落款,脸色微露尴尬。
  刘奎再问,“夫子觉得此文如何?”
  晏夫子这回语气严肃许多,“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既如此,可堪为今日午后考较的名篇?”
  晏夫子愣了愣,“可是,下官布置的课帖里没有这篇。”
  刘奎盯着他的眼,
  “你现在可以有了。”
第13章
  舒筠昨夜熬了一宿,哪怕是闭着眼也在默念文章,勉勉强强能默背一篇,早起只觉头昏脑涨,混沌一片,再细想昨夜背下什么了,一时万分茫然,五内空空。
  崔凤林坐在对面已梳好妆,偏头见她呆头呆脑,颇为同情,“筠妹妹,今日的事错不在你,你底子本就差些,又是第一次进学英华殿,是她们心存歹心要欺负你,你莫慌,且咬牙背,能记多少便是多少,我今日会替你说话,让夫子尺下留情。”
  舒筠回过神来,懵然的眸子渐渐焕发活力,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无妨,我尽力而为,要打便打。”没有过不去的坎,她也没那么娇气。
  崔凤林欣赏她这份气度,像是初生的嫩芽柔弱而无惧,这一日她便等着舒筠梳洗好,一道去用膳厅。
  谢纭和李瑛先到,瞧见崔凤林与舒筠一道进来,颇为诧异,谢纭视线在崔凤林身上落了片刻,笑眯眯问舒筠,“舒家妹妹,昨日背得如何了?”
  舒筠当她是空气,明晃晃从她身边走过,压根不搭理她。
  谢纭气得炸毛,“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舒筠端着锦杌坐在崔凤林对面,不曾看她一眼,“谢姑娘一面算计人,一面立牌坊,莫非旁人被你欺负了,还得感激你?”
  谢纭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李瑛在一旁笑了,慢慢擦净手,与谢纭道,“瞧见没,你莫要把人当傻子。”
  这时,宫人陆陆续续进来布膳,储秀宫的管事牌子也侯在门口侍奉,谢纭不敢造次,轻哼一声,“希望妹妹到了英华殿,嘴皮子还能这么利索。”
  舒筠置若罔闻,天塌下来得填饱肚子。
  有了昨日的经验,谢纭有意关注食盒,
  今日跟前置了四个小碟,有栗子糕,鳜鱼羹,一小盅玉井饭,最后是一盅菌菇汤,瞥了一眼崔凤林和李瑛,勺子里舀出来的汤汁与她一样。
  只剩最后一个食盒,被宫人提到舒筠跟前。
  第一盘摆出来的是一叠鳜鱼片。
  这一道菜极为考验刀工,鱼片切得太厚太薄都影响口感,去皮去骨,切成一块块,再用酱汁加香葱姜辣煎炒,如同镀了一层金子,带着酥香。
  第二盘是虾仁栗子糕,四人均有栗子糕,唯独舒筠这糕点上嵌着一块虾仁,光看那光泽便知新鲜又肥美。
  谢纭喜爱吃虾,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第三盘便是一叠蟹黄鸡丝春卷,一端出来,香气四溢,黄灿灿的蟹黄洒在春卷,令人垂涎不已。
  现在根本不是吃蟹的时节,谢纭记得太上皇喜蟹,为了确保他老人家一年四季吃上蟹黄,宫人在太液池一角养了一池子蟹,等闲没人敢染指。
  舒筠有什么本事偷吃太上皇的蟹?
  至于最后端出来的那盅汤,谢纭鼻子灵,已经闻出来了,是一味乌鸡燕窝,一夜的好心情顿时见鬼去了,谢纭气得将筷子一扔,憋不住质问管事牌子,
  “贺公公,您可否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贺公公拢着袖八风不动,“老奴可不知,您得去问御膳房的管事牌子,以老奴瞧,莫非是送错了?”
  鬼才信这话。
  谢纭气饱了起身先离开。
  这回就是李瑛都来了些脾气,她盯了舒筠几眼,方耐着性子吃了几口。
  崔凤林倒是没说什么,一点点将碟子里的朝食吃完。
  舒筠总算发现了端倪,原来她与其余三人吃的不一样,七爷也未免太厉害了,手都能伸到后宫来,舒筠满腹狐疑。
  谢纭没吃饱肚子,上午饿得咕咕直叫,被众人听见,丢了个大脸,她将这一笔全部记在舒筠头上,憋着一口气就等着舒筠挨打。
  午后,众所期盼中,晏夫子捋着胡须踱步进了大殿,他神情与往日不同,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双唇无声颌动,仿佛得了什么绝世佳文,正在吟诵,待入座,他老人家吩咐书童将篇目名称挂在前方的架子,开始点人背诵。
  绢帛上六个篇目赫然在目,怎么多了一篇?
  对于大部分学子来说,多一篇少一篇并无大碍,只要能过关便成,对于想一较高下的谢纭和李瑛来说,则有些傻眼。
  她们并未读过《画略》。
  舒筠正在临时抱佛脚,隐约听到嗡嗡声中提到《画略》二字,她满脸狐疑,待定睛一瞧,唬了一跳。
  脑海如同有万匹马狂奔而过,心中更是千回百转,如下油锅。
  七爷这也...太护短了吧。
  她尚且只是与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若是嫁与他为妻,还不知他有多宠着。
  舒筠一时百感交集,甚至不由猜测,这七爷手眼通天,不是一般的驯马师,莫非他还有旁的身份?
  混混沌沌中,舒筠被夫子点名起来背诵,她出口便是《画略》,大家听得一头雾水,这姑娘背的是什么?莫不是破罐子破摔,随口应付?
  再瞅夫子,却见他神色幽幽听得意犹未尽,渐渐的,大家被文中激昂的情绪所感染,方觉这文章似乎与《滕王阁序》有异曲同工之妙,虽比不得后者磅礴,却也不失为一篇好赋。
  谢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自然站出来质疑,夫子却道,
  “无妨,这篇文为老夫从友人手中所得,你们背不出来不奇怪,故而若谁能将剩余五篇背全,老夫亦可奖赏。”
  谢纭没能得尝所愿,心绪颇受影响,背诵《滕王阁序》时错了几个字,李瑛在《墨竹赋》上折戟,二人谁也没讨得了好,最后得夫子一锭墨石的唯有崔凤林。
  舒筠虽不用挨打,却也意识到自己与旁人的差距,原先老神在在的当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如今见裴钺绞尽脑汁袒护,她不由生愧,下定决心今后要刻苦钻研。
  课毕,裴彦生兴高采烈追过来,“筠妹妹,你背得真好。”
  舒筠的嗓音格外好听,耐听,似山涧的清泉,柔软轻快,十分动人。
  裴彦生说这话时,眼眶隐隐发热。
  舒筠怪不好意思的,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夸赞。
  这时,谢纭带着她那帮跟班,气势汹汹围堵过来,她倚在人群正中,绷着脸盯着舒筠的方向,
  “筠妹妹?哟,我的好大表侄,我还以为你目无尊长,在唤我呢。”
  裴彦生心里一咯噔,他忘了谢纭的名字与舒筠同音,谢纭母亲是大长公主,为太上皇的妹妹,论辈分,谢纭是他表姑,只是谢纭这语气阴阳怪气的,他十分抵触,
  “表姑耳朵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吗,侄儿可没跟您说话。”
  言下之意谢纭没事找事。
  谢纭本就憋成了个炮仗,就差人点一把火,听得这话,气焰蹭蹭冒了出来,
  “是吗?”她目光冰冷地看着舒筠,明晃晃地审视着她,“舒筠,你的名字妨碍了我,每每有人唤你,我都以为是在唤我呢,不如这样,你换个名儿,也少生些误会。”
  这话蛮横无理至极。
  舒筠给气笑了,裴彦生更是恼羞成怒,转过身来,不算高大的身子却是毫不犹豫护在舒筠跟前,
  “谢姑娘有事冲我来,别欺负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
  表姑都不认了。
  谢纭鼻子给气歪了,“尊卑上下乃是人伦纲常,她冒犯了我,不该改名吗?”
  裴彦生宽袖一拂,讽笑道,“你算什么身份,要她改名?还没当上皇后呢,就耍皇后威风!”他重重哼了一声,“哪怕当了皇后,也没有让人改名的道理。”
  谢纭俏脸胀如猪肝,跺着脚恨道,“裴彦生,你给我让开,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
  裴彦生下巴一抬,“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舒筠听了这话,差点昏过去,“世子,您让开,我来与她分辨。”
  裴彦生好声好气侧头劝着,“你别管,我今日就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
  谢纭瞅着裴彦生护犊子的模样,猛地想起一桩事,语气一变,
  “哟,原来一直是你在背后给她撑腰?”
  “是又怎么样?”裴彦生脑子简单,并未深想这句话,甚至底气十足道,“我已与祖父禀明,意在求娶筠妹妹,祖父和大伯对筠妹妹赞赏有加,不日便会去舒家提亲。”
  谢纭闻言心里那口气忽然就顺了,狐疑盯着他问,“是你买通御厨给她加餐?”
  裴彦生心里想这又是个什么鬼,不过他跟太上皇提过这门婚事,太上皇着人照料舒筠也是情理当中,遂拍起胸脯,“没错,是我。对了,这也是皇祖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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