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日无忧无虑,或陪着太皇太后说说话,或去园子里采采花,甚至偶尔也有太妃来拜访她,给她送一些针线,她性善,谁对她好一分,她便要还两分,主动去太妃宫里探望。一来二去,每日时光极好打发。
宫人多,能工巧匠更是不少,没有其他妃子争风吃醋,那些宫人自然都紧着她一人伺候,有人擅长养花,有人擅长做胭脂,有人厨艺好,还有人按摩推拿,她每日都闲不下来。
宫里大,太妃们大多陪着太上皇住去了太液池,这一片宫殿全部是她的,冬暖夏凉,春花秋月,她可以换着地儿住,都快忘了最初对皇宫是何等畏惧。
如今想一想,太皇太后与太上皇怎么可能不急,只是不便表现出来罢了。
待王幼君离开,舒筠便招来净事房的嬷嬷,询问女子怀孕要讲究些什么。
嬷嬷深谙此道,教授了舒筠许多要领。
舒筠才知怀孕有这么多门道。
不对啊,既然是两次月事当中的日子容易受孕,为何皇帝极少在这段时日与她敦伦,舒筠心里难过极了,夜里裴钺回来,她便气势汹汹带着委屈质问,
“您这么做是何意?”
裴钺也没料到被舒筠给逮着了,将温香软玉抱入怀中,看着她精致又鲜活的眸眼,
“娇娇,你还小,今年才十七岁,朕不想你过早受孕,待晚个一两年咱们再要孩子如何?”
舒筠一面为他这份心意而撼动,一面又心酸地想哭,
“可是太皇太后,太上皇与朝臣急呀,您年纪不轻了,咱们不能再等。”
英俊的男人听到那句“年纪不轻”,眼神变得幽黯,指腹慢慢摸着她唇角,
“你嫌朕老?”
舒筠心猛地一咯噔,“不是的,您误会了,您怎么会老呢,我只是说您膝下无子,朝臣会急,于社稷不利。”
一想到自己可能伤害到他,舒筠拼命地捧着他面颊亲,“陛下不要误会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有多好我还能不知道吗?”
裴钺眼神依然深邃地叫她探不见底,舒筠急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腰带一扯,
“是我嘴笨,惹您不高兴了,您就惩罚我吧,您尽管欺负我。”
裴钺真是有被她气笑,慢慢地将她给抱起来,舒筠环住他脖颈,察觉到他眼底一点细碎的笑意,心里终于不难受了,只是眼见裴钺抱着她往梳妆台去,她猛地想起嬷嬷的交待。
“这两日快来月事,您得先歇着,待月底恰恰是宜受孕的日子,您再与陛下同房。”
在得罪丈夫与顺利受孕当中权衡片刻,舒筠厚着脸皮试图从他怀里挣脱,
“陛...陛下,我突然想起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刚刚说的话可不可以收回来?”
裴钺将她牢牢嵌在怀里,果断道,“不能。”
看着他眼底越来越重的欲//色,舒筠也晓得这个时候让他放手比较难,
“那...今晚可以给陛下,只是月底陛下可不可以给我?”
裴钺呼吸慢了片刻,没立即接话。
彼时舒筠已被他搁在梳妆台上方,离着落下只有一丁点儿距离,舒筠松开他脖颈,双手往后一探,撑在梳妆台上,试图脱离他的钳制,
裴钺看了一下眼前的她,幽幽浮现笑意,
“姑娘,你可真是笨。”
*
九月十六日,舒筠带着大包小包逃离了皇宫。
宽大的宫车塞满了她箱笼奁盒,舒筠心情不好,连着芍药与玲玲都被遣去外头跟着。
舒筠无力地躺在软塌上,一闭眼脑子里嗡嗡作响,全部是首饰盒坠地的嘭声。
他太坏了,非要逼着她看铜镜,亲眼看着自己每一处由他掌控。
从梳妆台到矮几,从书房桌案到罗汉床,甚至连窗台的高几,舒筠一睁眼,处处都是二人糜丽的身影,没法子,只能收拾行装出宫躲一阵,左右这个月他也不一定愿意给,就晾晾他,让他独守空房,看他下个月答不答应她。
离着舒筠上一回出宫将将过去半个月,苏氏没料到她回来这么快,自苏氏成为皇帝岳母,家中拜帖如流水,她不想人前显摆也懒得去应酬,低调地以病弱予以拒绝,只是有些人无论如何拒绝不了,比如东亭侯府的长公主。
长公主与大儿媳并朝中几位官眷聚在苏氏堂中喝茶,话里话外有些急帝后子嗣,
“上月都察院右都御史大人在陛下耳边叨咕了一句,陛下就变了脸,说什么在朕耳边说说便罢,谁去皇后跟前嚼舌根,就砍了谁的脑袋。陛下真是疼娘娘。”
“是啊,娘娘真是好福气。”
苏氏听得几位重臣女眷一唱一和便知意图,定是想让她去皇后跟前催催。
苏氏笑着宽慰,“得了空我便进宫瞧瞧,诸位夫人替我给大人们回话,这事交给我。”
除了她谁也不能揽下这事。
夫人们放心下来。
长公主也是担着莫大的压力,带着这些重臣女眷上门,见苏氏如此开明,心中越发高兴,
“行了,叨搅了这么久,舒夫人该歇着了。”
正要起身离开,忽然瞧见单嬷嬷自廊庑外匆匆赶来,面上一阵忐忑,
“夫人,娘娘凤驾停在门外,只是人一直没出来。”
苏氏脸色一变,急得起身,“怎么回事?”
长公主等人也很担心,相互簇拥着往外走,
“快些去迎驾。”
单嬷嬷搀着苏氏与长公主走在最前,一边解释,“听芍药说,娘娘在马车里吐了几轮,怕是颠簸了。”
这话一出,长公主等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可能是颠簸,也可能是旁的。
苏氏心如明镜,眼神平视前方,笃定道,“筠儿自小不惯颠簸,必定是这个缘故。”
若是没怀,也有此话兜底。
夫人们都是人精,自然明白其中厉害,纷纷附和,
“我每每坐马车,也要吐个几回,直到上了年纪方好些。”
众人各说各话,一路急匆匆迎了出去。
第45章
外头响起整齐划一的磕头声, 舒筠无奈由芍药与玲玲搀了出来,她压了压心口的翻涌,面颊犹挂着一丝笑,
“诸位夫人免礼。”
彼时大夫人与二夫人也扶着老太太迎出来,舒筠只淡淡瞥了一眼并未多言。
长公主与苏氏先一步上前,替过芍药与玲玲,簇拥舒筠往里去。
其余夫人犹豫片刻,也厚着脸皮跟着迈进门槛。
老太太眼见舒筠要往三房去, 想起三房那狭窄的厅堂,想示个好,便随口提了一嘴,
“娘娘回门省亲, 又有诸多外命妇在场, 不如去正院琉璃厅歇着?”
苏氏看了老太太一眼,明白她的意思, 她看向舒筠,舒筠吐得头昏脑涨,神情也有些昏懵,想都没想答道,“祖母多虑了, 我彼时身子不舒服,只想去躺着。”
老太太不敢吭声。
长公主等人多少也晓得舒家底细, 只纷纷与老太太递了个客套的笑脸,都跟着进了三房的杏花堂。
老太太婆媳三人瞧着渐渐远去的身影, 脸色有些复杂, 老太太其实不大想去凑热闹, 却摸不准这么做失不失礼, 便问大夫人方氏,
“老大家的,你瞧怎么办?”
二夫人也同时投去凝涩的一眼,如今她在这府上可谓不尴不尬,两头都被她得罪了,连下人都不太待见她,盼着过几年儿子高中能有出头之日,偏偏舒筠一跃成了当朝皇后,压得她如苟喘之蝼蚁。
怀个孕弄得这么大阵仗。
二夫人不想去。
大夫人面色还算镇定,“这么多官宦夫人在,咱们不去不合规矩。”
老太太有些气闷,却还是不情不愿朝三房走。
舒筠虽是便行,跟来的宫人却不少,老嬷嬷担心舒家怠慢她,将平日伺候舒筠比较得力的宫人都给遣了来,有尚寝,尚食,尚服等不下二十人。
再加上那些女眷,本不算宽敞的杏花厅快要站不下了。
舒筠刚踏进院子,捂着嘴在圆洞门附近又吐了一轮,幸在宫人灵敏,及时将痰盂奉上去,长公主在一旁看着着急,扭头与苏氏商议,
“夫人,娘娘这吐得这样厉害,可要遣人去请太医?”
若真是颠簸,这会儿人下来马车不可能再吐。
苏氏不敢做主,一面轻轻抚舒筠的背,一面轻声问,“娘娘,您看请太医来瞧瞧如何?”
在外人面前,苏氏也不能逾了规矩。
舒筠吐过后净了手脸,撑着洞门直起腰身,环顾一周,见诸位夫人满脸殷切不由露笑,
“叫夫人们挂念,实在过意不去,来人,去请太医。”
众人一笑进了堂屋,分尊卑主宾落座。
落定后,舒筠整个人便舒坦多了,芍药年纪轻还不大懂事,依着舒筠平日喜好奉了大红袍来,礼部侍郎家的夫人瞧见了,忍不住哎了一声,苏氏瞥了她一眼,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朝芍药摇头,“刚吐过这会儿喝茶水于脾胃不和,寻常温水便可。”
单嬷嬷倒是手脚快,立即奉一杯水温水过来,由尚食的女官先尝过再奉给舒筠,舒筠慢悠悠喝了几口,还递给宫人,再次抬眼,看得出来诸位夫人十分紧张也很期待,她落落大方笑道,
“夫人们不必担心,怀了自然好,没怀上也不必着急,本宫与圣上心里头明白着呢。”
话题一挑明,大家绷着那股劲也由之松懈。
礼部侍郎家的夫人执帕掖了掖眼角,失笑道,“娘娘蕙质兰心,是臣民之福,只是臣妇家里那位,心里日日念叨着帝后,臣妇今个儿便讨嫌,在这儿赖上一赖。”
舒筠听了觉得好笑,也很动容,“哪里,你们关怀我我感激不尽,哪里会嫌弃?”
夫人们闻言忍不住热泪盈眶,“娘娘能体谅咱们这份心,便是我们的福气。”
皇帝年近三十,膝下一点骨血也无,臣子们寝食难安,偏生先前宫里透出意思来,皇帝不打算纳妃,朝臣们心里越发恐慌,忍不住当庭提了几嘴不是被皇帝呵斥,便是以干涉帝王家务事为由打板子,大臣都快急出白头发了。
满朝文武的希望就寄托在舒筠肚子上,故而才有今日诸位夫人迟迟不走的场面。
堂屋里已坐满人,舒家老太太婆媳三只能坐去厢房,苏氏象征性过去打了招呼又回来正房招待。
太医院离舒家尚且有些距离,一时半会等不着人,苏氏客气地留诸位夫人用午膳,让单嬷嬷安排一张长桌,给夫人们搓牌,大家不敢造次,舒筠坐在主位示意着笑道,“打吧,打吧,也好叫我学学本事,回头在宫里与宫人玩牌不至于落下风。”
大家遂由着她。
巳时五刻,侍卫快马加鞭回宫请太医,一并将消息递到文华殿。
除了初一十五朔望大朝,其余时候裴钺便在文华殿视朝,满朝文武有事奏请来此处站班依次进殿。
秋闱刚刚结束,礼部与吏部两位主官聚在此处,将秋闱过考的名录递给裴钺查阅,吏部尚书又谈起秋月大选之事,言谈间对请托之事十分烦忧,礼部柳尚书给他出了个辙,
“你呀,关起门来,将自个儿与两位侍郎关去后院,堂前立一块明正高悬的牌匾,与铨选司郎中主簿定下人选便是。”
吏部尚书苦笑,“说出来简单,做起来难。”
裴钺一面翻阅名录,一面慢悠悠接话,“怎么就难了?朕从锦衣卫拨一只兵给你,替你守在吏部前堂后门,看谁还敢来请托。”
柳老尚书附和道,“就是,这半月你们全部歇在衙署,哪儿都不去,就说是陛下的旨意,谁还敢请托?谁还敢怪你?”
吏部尚书想了想也觉得主意很妙,道,“既是如此,那臣今日午后便给您请一道折子,您从锦衣卫借些人手给臣。”
裴钺嗯了一声。
这时,门口光芒一暗,蔺洵的身影大步迈了进来,他来到裴钺跟前屈膝行礼道,
“陛下,舒府传来消息,今日上午娘娘回府省亲,路上吐得厉害,这会儿刚将太医院三名太医提过去,臣来禀您一句。”
话落,殿内视线均聚了过来,两位朝臣激动地站起身。
裴钺闻言脸色就变了,他并非青葱年少,很清楚这意味什么。
想晚两年是真,想要孩子也是真,只是顾念着舒筠的身子不得不推迟,可若孩子真的来了....裴钺手心掐了掐,沉稳地站起身,随后看着已呆愣的臣工,
“诸位在此处继续议事,朕去去就来。”
连忙掀起明黄的蔽膝,大步往外去了。
柳尚书目送他出门,眼珠子慢腾腾转过来,对上吏部尚书的眼,
“这是啥意思?”
吏部尚书比白胡子拉碴的柳尚书要年轻十多岁,脑筋活泛着,急道,“哎哟,老尚书,还能是什么意思,是娘娘可能有孕的意思呀。”
柳尚书猛地吸了一口气,连忙一把抓起吏部尚书的手腕,声音发沉,“走,随我去舒家。”
吏部尚书没他胆子这么大,被他拉着面露迟疑,“这这这...合适吗,若陛下回头斥责怎么办?”
老尚书冷眼扔过去,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怕斥责?届时陛下只顾着高兴,怕是连带还要赏咱们?”
“哎呀,我这不是担心万一落空,陛下恼怒,不正好拿咱俩撒气?”
老尚书见不得他这副瞻前顾后的怂样,轻哼一声,“这国母有恙,臣子关心不是名正言顺?”
吏部尚书被说服了,连忙吩咐侍卫去套马车往舒家赶,文华殿外本候着一群大臣,大家见皇帝与两位阁老相继匆忙而出,可知有要紧事,侯在最前的户部侍郎悄悄塞给守门内侍一块银锭,
“这是出了什么事?”
守门内侍并未被交待此事不可外传,况且面前这位户部侍郎平日也很得皇帝信重,故而直言道,
“娘娘似乎有孕了,陛下正要去舒家探望。”
户部侍郎一听唬了一跳,这可是举朝同庆的好事,难怪礼部尚书与吏部尚书两个老狐狸闷声不吭走了,必定是想夺个彩头,讨帝后欢喜,不行,他也要去。
于是他拍了拍袖子,施施然离开了。
户部侍郎平日与户部尚书并不对付,这站班当中便有户部尚书的人,这位郎中瞧见情形不对,立刻撒腿往户部衙门跑,到了衙门也顾不上说清楚原委,只道,
“尚书大人,您快些去,不知发生了什么要事,陛下急匆匆离开了文华殿,紧接着没多久柳尚书与吏部尚书鬼鬼祟祟离开了,再然后咱们的左侍郎也踵迹而去,下官虽不清楚缘故,却觉着此事关乎重大,您若不在场,怎么行?”
户部尚书闻言脸色沉如凝铁,连忙将冠帽一戴,“走,你随我一道去。”
整个官署区盘根错节,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有些人不知里情纯粹是从众反应,有些人呢听到些风声,大约是皇后有孕了,若这个时候去舒家门口站站班,必能博帝后一个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