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二十年前,已经是个奇迹。冥冥之中一定有着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只有她才能改写的历史。
解忆看着唐柏若失魂落魄的神情,短暂的动摇后,更多的勇气和坚定涌现出来。
“只要你我相信,我们就还会相遇。”
解忆的双手渐渐合拢成拳。
这一次,她一定要改变母亲的命运。
第24章
◎命运没有给她绽放的机会。◎
“你说什么?”
教学楼背面的树荫下, 高山遥双手抄在运动校服的裤子里,不可思议地眯起了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身形柔弱的同班女生。
唐柏若再一次重复了她的问题:“你为什么要针对解扬?”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高山遥反问, 神色不悦。
“……因为我和他是好朋友, 我们是一个村子长大的朋友。”
“这和我没关系,别来烦我。”
高山遥转身要走,唐柏若一个箭步, 再次挡在他面前。
“你想干什么?”越皱越紧的眉头显露着高山遥逐渐高涨的怒气。
“如果是我们哪里得罪了你,我向你道歉。”唐柏若目不斜视地看着他,“请你今后不要再针对解扬了。”
“……唐柏若, ”高山遥缓缓说道,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 你要是惹火了我, 你就来代替解扬。”
一切方法都试过了。
所有的路都是绝路。
仅剩的路, 只有一条。
唐柏若强压着内心巨大的屈辱和愤怒, 向始作俑者曲下了双膝。
她在那双昂贵的限量版球鞋面前折下了自己的头颅。
“求你了,不要再针对解扬了……”
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拯救解扬。
她愿意去做。
哪怕是跪在施暴者的面前,乞求他的一丝怜悯。
“求人, 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求我?”
头顶传来高山遥嘲讽的声音。
她抬起头, 对上高山遥的眼神。
他的眼中的确有怜悯,不过不是对解扬的,而是对一无所有的她。
“如果你真的想来换他——”
“放学之后, 一个人来体育仓库找我。”
伴随一声冷笑,高山遥越过跪在地上的唐柏若, 径直走向远方。
直到高山遥的身影完全远去了, 她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唐柏若回到教室的时候, 高山遥已经坐回了座位。他撑着下巴看向窗外, 左手百无聊赖地转着一只钢琴烤漆的黑色钢笔。他明明什么都有了,眉宇间却依然充斥着不快乐。
多么讽刺啊,他都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了,他却依然感到不快乐。
唐柏若挪动脚步,回到了她的座位坐下。
她的座位,就在高山遥的前方。
他习惯将双脚搭在她的座椅下方。每一次交换双脚重心,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动作。
他故意将书桌紧紧抵在她的座椅靠背上,让她无处可退。
每当他用那只钢琴烤漆的钢笔转动她的头发,她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又感到无聊了。
而她并不想知道。
他的一举一动,对她来说都是噩耗。
科任老师在黑板前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台下的学生们大多在昏昏欲睡。
唐柏若看向坐在教室前排的解扬,他丝毫没有受催眠曲的影响,认真地听着老师的讲课,时不时用手中削来只剩短短一截的铅笔,在书本上写下笔记。
高山遥来之前,每次考试,他都是年级第一。
他并非天才,他只是竭尽所能抓住每一个机会,没有偷一次懒,没有松懈一次。唐柏若比谁都知道他的努力和刻苦。
她不能坐视她的海陨落。
哪怕是要献祭自己。
……
放学后,她独自一人来到学校的体育仓库。
穿着蓝色校服地高山遥坐在堆叠起来的海绵垫上,一只脚垂落,一只脚踩在海绵垫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陈皮坐在地上的海绵垫上,单手拍着一个旧篮球,冯小米靠在一旁的墙上,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她,目光淫邪。
“哎呀,我们校花真的来了。”冯小米调笑道。
陈皮起身,走到她身后,关上了体育仓库的门。
无人拍打的篮球,滚到唐柏若的脚下。
她身体僵直,依然鼓着勇气强迫自己直视海绵垫小山上的高山遥。
“我来了。”她逼着自己藏好所有胆怯,显得那么勇敢无畏,“你想要我做什么?”
“把球捡过来。”高山遥说。
唐柏若弯下腰,捡起脚下的篮球。抱着走到高山遥面前,递了出去。
篮球到了高山遥手里,然后又一次被扔了出去。
篮球在地上弹跳,撞上体育仓库的卷帘门,发出哐的一声。
“捡回来。”高山遥命令道。
唐柏若从顺地走到卷帘门前,捡起篮球重新送还给高山遥。
高山遥再次把篮球扔了出去。
当她第二次捡回篮球的时候,高山遥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真无聊。”他说,“你不会反抗吗?”
唐柏若抬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后,朝他招了招手。
高山遥以为她要和自己说话,低下头来。
响亮的一巴掌,落在惊愕的少年脸上。
陈皮和冯小米大惊失色,好一会都没敢说话。
“只要你愿意放过解扬,”唐柏若直视着高山遥的双眼,“你说什么我都会做。”
“在那之前,你要先答应我。”
“不要再招惹解扬。”
高山遥眼中的错愕渐渐化为怒火,青筋在他冷笑时浮现在太阳穴前。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本来没有资格和你谈条件。”唐柏若缓缓说,“直到我意识到,除了解扬,其实你并没有要挟我的其他手段。”
“解扬是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的人,你要么用他来挟制我,要么就任由我绝望发狂……哪怕是要入狱坐牢,只要能够解救解扬……我都会去做。”
“如果没有其他办法……我会杀了你。”
“你再有能力,身边有再多的人围着你……但总会有落单,有疏忽的时候。只要我想……我就一定能够杀了你。”
当情感挣脱理智的桎梏,人或许只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唐柏若内心的野兽也在蠢蠢欲动。
当她一无所有,当她退无可退,哪怕是毁灭自己,她也要将解扬救出地狱。
她不会再一味地畏惧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她绝不会躲避了。
高山遥被她的眼神震住了,他在她的眼神中搜寻着,似乎是想确认她是否真的能够为了解扬孤注一掷。
他一定看到了答案。
因为他的怒火开始退缩,理智开始权衡利弊。
“你们都出去。”他最后说。
陈皮和冯小米面面相觑,彼此望了一眼,犹豫地走向铁皮卷帘门。
“都滚出去!”
高山遥一声怒喝,两人加快脚步,逃也似地拉开卷帘门跑了出去。
卷帘门在他们身后再次落下,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高山遥跳下海绵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唐柏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脱衣服。”他站到她面前,说。
唐柏若看着他,双手伸向领口的拉链。
高山遥强装镇定,难掩目光的紧张。
她将拉链一开到底,脱下运动校服的外套。接着,双手交叉握住校服上衣的衣角,从下往上脱下。
苍白的皮肤□□在微凉的空气中,棉质的少女文胸是她上半身仅剩的衣料。
鸡皮疙瘩浮出双臂,是恐惧,还是寒意?
已经分不清了。
她屈从于高山遥的话语,但是直视着高山遥的眼神却越发憎恨和尖锐。
一向无法无天的高山遥反而别开了眼神,不敢直视她。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唐柏若被压在海绵垫上的时候,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头顶。
那些被泡得变了形,垂落着摇摇欲坠的灰白色墙皮,多么像她和解扬的人生啊。
已经偏离了正轨,却依然努力地抓着原来的轨道,哀求着不要被希望抛弃。
他们也想像老师所说的一样,只要努力读书就能走出大山。只要读书,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现在,唐柏若终于明白。
原来那些是幸运的人。
不幸的人,在那之前就会遇见恶魔,然后坠落无尽的深渊。
如果被狗咬上一口,就能够拯救解扬的人生,那么,她甘愿被这只狗咬上一口又一口。
当高山遥气喘吁吁倒在她身旁的时候,他罕见地露出一丝温情。
他用不知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可笑姿势,轻轻将唐柏若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脑后。
她紧皱的眉间闪过一抹嫌恶。
“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唐柏若强撑着传来撕裂疼痛的身体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圆领上衣和外套相继穿上。
“等等,一起走。我送你回宿舍。”高山遥站了起来,迅速提起自己的裤子。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
比欺负解扬时心情更好。
唐柏若心中只觉得恶心。恨不得整个人都浸入沸水中消毒的恶心。
“不用。”
“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刚在一起。”高山遥说。
唐柏若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着高山遥。她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不,你只是刚□□了我。”唐柏若说。
充满憎恶,不曾躲避的目光,是她从头到尾没有服输的证明。
哪怕命运让她双膝曲折,她的灵魂也永不会向施暴者服输。
燃烧和绽放,或许有着同样的语义。
唐柏若猛地向上提起卷帘门。
哗啦啦的一阵大响后,她在飞速卷起的门后看见了解扬的面庞。
他被陈皮和冯小米两个人压在地上,冯小米死死捂着他的嘴,不让他有任何呼喊的机会。
高山遥在这时追了上来,看见体育仓库外的解扬,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一个跨步来到唐柏若旁边,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你一直没碰她,是专门留给我的吗?”高山遥在唐柏若身后,朝着门外的解扬勾起嘴唇,“你的这番好意,我就收下了。”
“柏若今天起是我的女朋友了,是吧?柏若。”高山遥的手臂勒紧她的脖子。
唐柏若看着被压在身下的解扬,他的眼神那样绝望和悲伤,让她一直强忍在心中的泪水忽然满溢。
她别开了眼神,在灿烂的夕阳中藏起泪光。
“是。”她故作无所谓地说。
命运没有给她绽放的机会。
她也会自己燃烧。
第25章
◎“我在山脚下……看见你满手鲜血,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晚八点之后, 电动玻璃化为一片黑暗。
亮如白昼的健身房内,高山遥正在拆卸墙角的排气窗口。
“没用的。”宗相宜坐在一个银色的扩胸训练机前,“你这是浪费力气, 这里所有地方都被他们检查过了。要是有秘密通道, 早就被发现了。”
宗相宜口中的“他们”,当然是那个警校生和自称姓谢的女生。
“再在这里待下去,我要发疯了——”高山遥咬着牙, 用力扣住排气窗口的栅栏,猛地一拉!
排气窗口背后当然不会有什么密道,那狭窄的通道只有一拳深, 并且一路垂直向上, 连蜘蛛侠来了都无法逃生。
高山遥趴在地上望了一眼, 便气急败坏地将窗口栅栏扔到地上。
他身上那套白色的修身西装, 早就变成了灰白色。那头引以为傲的, 带着都市气息的油头, 也在洗过头后软塌塌地贴在额头和鬓角。
被绑架的第四天,他和陈皮、冯小米,已经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陈皮默默坐在一旁, 手里拿着标有他姓名的储物柜爆炸后仅存的那半张照片, 他定定地注视着上面的女人,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面孔,神情中显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情。
“老子可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是死了, 谁来照顾我的小遥……”
高山遥自言自语,神情激动而狂躁。
“都他妈觉得是我杀的……那就来杀我啊!躲在背后算什么东西!有本事就出来!”高山遥一脚踢开地上的窗口, 怒吼道。
他逮着什么踹什么, 从暴力拆卸下来的排气窗口到离他最近的哑铃凳。
高山遥喘着粗气, 一脸暴怒。
他的大喊大叫只是宣泄, 而非真正的宣战。
宗相宜抱住他的手臂,眼中闪过一抹心疼:“高山遥,你别这样!”
高山遥大喘着气,用力甩开宗相宜的手。
一直都是这样。
他连正眼看她一眼都觉得是浪费,却像个哈巴狗一样围在唐柏若的身边转。
宗相宜站在原地,被甩开的手垂在腿边,渐渐攥了起来。
……
从有记忆起,宗相宜穿的衣服就永远是脏兮兮的。
她曾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脸颊上两块永不消退的高原红,黑红黑红的皮肤,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不合身的衣物,瞪着茫然的眼睛等待他人对自己的安排。
“爸妈走了,在家要好好听爷爷的话!”
自称爸妈的男女好几年才回来一次,宗相宜对他们的记忆并不深刻。
有时候他们四五年都回不来一次,她脑海中关于父母的印象就更加浅薄了。
更多时候,他们是从爷爷的谈话中浮现的一个名词。
一个和她没有多大关系的名词。
自记事起,她就总吃不饱。
家里有一块田,但爷爷一周只去一两次。他每天都去的地方是乡里的小茶馆。两元钱能坐一个下午,几毛钱买一副纸牌能打上一年。
稍微大一点,还没到读书年纪的时候,宗相宜就是在茶馆里面长大的。
一间只铺了水泥的屋子,七八张竹编的桌椅,旱烟的气味充斥着每个角落,男人的脏话和黄色玩笑,对他人母亲的问候,将茶馆挤得满满当当。
爷爷给了她一张小板凳,她就带着脸颊上的两块红霞,茫然地坐在板凳上等候。
等候一天结束,爷爷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