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蓁把手伸到被窝里,试了试霍应淮身上的温度,他手的温度还是很冰,就像没有温度的下半身,高温似乎突破不了损伤平面,只能带给他上半身浓烈的炙手的温度。
商蓁难以想象,他此时会有多难受。
她转身洗了毛巾,将毛巾拿在手中,俯身将毛巾覆盖在他的脸上,一点点擦拭起来。
为了减轻腰部的受力,霍应淮的床头被医生调低了角度。他的脸颊深陷在枕头之中,脸上的温度滚烫的,甚至脸颊都烧得露出了一丝病态的潮红,他下巴上已经有了些许青色的胡茬,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低低的闷哼声。
“阿淮。”商蓁擦好霍应淮的脸,将手放到他的脸颊上,炙热的温度从她的手心之中不断传来。
她忍不住有些心软,轻声哄道:“我们起来喝点水吃了药继续睡好不好?”
霍应淮似乎听到了商蓁的声音,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原本如浓墨一般令人无法完全看透的眼眸似乎布上了一层浓雾,血丝在浓雾之中像一道道劈开浓雾的雷电,遍布在其中。
他的眼中难得带上了一丝纯真和迷茫,这是他平常不会出现的情绪。
商蓁见他微微清醒,将吸管递到他唇部,像是劝不愿意喝水的小朋友,哄道:“乖,先喝点水再睡。”
他有些不满,眉头又皱了皱,在高烧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清晰地抗议:“你又把我当小孩子。”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趁着霍应淮嘴微张,商蓁直接将吸管塞到他嘴里,假装凶狠地威胁道:“快喝,不喝完这一杯不准睡觉。”
霍应淮咬着吸管,迷茫地看着她
“你好凶。”
看来真的是烧糊涂了。
商蓁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劝道:“你烧得太厉害,喝点热水再睡好不好?”
她确实有些忧心,霍应淮的温度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当中似乎比她一开始来的时候更加烫手,唇上的裂纹越来越明显,整个人都蔫蔫的,给人一碰就消散的错觉。
“头疼。”霍应淮摇摇头,眼皮子似乎都有些张不开:“不想喝。”
“喝完水就睡,你温度一直下不去,我担心你脱水。”
或许是因为劝说起了作用,霍应淮张了张唇,乖乖地吃了药吸完杯子里的水。
吸完之后,他转了转头,手从被子里钻出来,刚在被子上摸索了一下,就被转身拿毛巾的商蓁看到。
她本来想直接把他的手塞到被子里去,但是却被他一把牵住,他的力气很大,商蓁一时之间很难挣脱。
“阿淮,放开,”商蓁举了举毛巾:“我要擦擦你的脖子。”
霍应淮摇了摇头,他固执地不撒手。
似乎因为喝水对话让他的大脑稍微有些清醒,眼中的浓雾些许散开了些,伴随着一部分意识的回笼,他眼中的迷茫被疲惫迅速地取代,他的视线逐渐聚焦,看向商蓁:“蓁蓁。”
“认出来人了啊。”商蓁试图将他的手掰开:“松手。”
他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紧紧禁锢住商蓁,牢牢地,不想让她离去。
商蓁叹了口气,还是老老实实被他拉着坐下。
“我怕死。”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说
商蓁顿住了。
她随手将毛巾一丢,将被霍应淮牵住的手带到他的视线面前。
“你不会死的。”商蓁单只手拉下病床的扶手,将他的手和自己的手十指交握,抵在下颚下,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量,就像她想一字一句,镌刻在他的心上。
“霍应淮,你也不许死。”她的脸靠在他的手背上:“你要活下去,活得比所有人都久。”
或许是因为平时自己一个人压抑得太久,从来不将自己的真实的想法展现出来。发烧烧到迷糊的霍应淮反而有平时难得一见的坦诚与可爱,也愿意将自己的痛苦展现出来,奇迹般地还带了些小孩子的脾气。
商蓁竟然觉得这样的霍应淮比平常更加可爱一些。
或许是,比平时里所有事情都想要努力做到最完美,即使出车祸知道自己病情而从不在外面示弱的霍应淮要更加真实,也更加惹她心疼。
商蓁单手给他换了一个降温贴,冰凉的温度让他觉得舒适了一些,连眉头都舒展了一些,他对着商蓁无力地笑了笑,脆弱得好像随时会消散。
“夫人,冰袋送过来了。”门被王叔敲了敲:“我们进来放一下。”
“王叔,您进来吧。”商蓁没有松开霍应淮的手,她转身从王叔手中拿过冰袋,掀开霍应淮被子的一角,在他的腋窝放上冰袋。
看到霍应淮被冰袋的温度刺激得瑟缩了一下,商蓁赶忙将被子合拢,又拿过两个冰袋在他脖颈两侧放置上去。
冰凉的温度不断降低着霍应淮皮肤上的温度,他就像是个渴水的旱地,不断靠近水源,试图让水源一遍遍冲刷过自己。
“再睡一会儿。”商蓁掖了掖霍应淮的被子,王叔在她放好冰袋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商蓁回头看了一眼王叔的背影。
凉意划过霍应淮的皮肤,就好像一层层海水不断涌过灭而复燃的荒火,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意识又开始出现涣散,他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感受自己身上来之不易的冰凉的温度。
“现在还早。”商蓁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入到被子之中,她空着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
“我不走。”
霍应淮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等他说什么,他就再一次被剧烈的头疼拖入了布满着昏沉的黑暗之中。
看着霍应淮再一次进入昏睡之中,商蓁下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靠在床边看着霍应淮。
他的手一直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相对于曾经初见时候的意气风发,此时的他只能躺在病床上。
不能行动的下半身长期折磨着他的心理,还未好全的伤口不断折磨着他的身体,一次发烧就能让他变得这样虚弱。
如果可以,商蓁宁愿不看到他可爱的一面,她仍旧回到他们初遇时候的天台,回到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
“慢慢来,不着急。”
这句话像是对霍应淮说的,也像是对她自己说的。
凌晨的早起令她心生倦意,仪器运行的白噪声在她耳边持续运行着,这种宁静反而让高度紧张之后松懈下来的商蓁感到安心。
逐渐地,连意识都开始逐渐变得模糊。
六月的清晨还是带着一丝梅雨季节特有的寒意,当商蓁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商蓁模模糊糊之间拿出手机请了假,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继续看着霍应淮发呆。
霍应淮这段时间瘦的速度几乎可以算得上暴瘦了,瘦的他的手握上去都令人感觉硌得慌。
“再瘦就不好看了啊,会脱相的。”
商蓁戳了戳霍应淮的脸蛋,开玩笑似的低声说道:
“霍先生,看来要给你养养肉了。”
第16章 第 16 章
六七月交织的梅雨季节,似乎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雨水的倦意。
商蓁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似乎成为了房间之中最明亮的光芒,房间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连一丝光亮都无法透过这一层实布照到房间之中。
虽然今天一天因为特殊情况请了假,但是要做的事情不能拖延下去。
商蓁也不想浪费休息时间去做工作日拖延下来的工作,所以只能一边陪护一边在医院之中写她的材料。
半个上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专心写了半个上午材料令商蓁忍不住感觉自己腰酸背痛,她推开放着笔记本的移动小桌板,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转头看了眼旁边的病床。
从昨天晚上睡着之后,霍应淮就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
而检查结果,不出许医生所料,就是泌尿系统的感染。
泌尿系感染是霍应淮这种用导尿管的患者很常见的并发症,通常放上导尿管三天之后就会开始逐渐出现。
但是霍应淮的症状一时之间来势汹汹,加上这是他转病房以来的第一次发高烧,所以才吓到了商蓁。
许医生见商蓁一直在床边打字还要坚守在医院,忍不住安慰商蓁让她不要紧张,还建议商蓁可以依靠工作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给霍应淮重新开了些药物,又给他挂上了新的点滴用来消炎。
不能说许医生的方法有效,但是工作起来确实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商蓁站着按了按自己的腰,走动了两步,就俯身伸手去摸了摸霍应淮额头的温度。
药效已经在逐渐生效,但霍应淮额头上的温度还是居高不下,他的身体深深地陷在被子和枕头之中,苍白的脸上布满着病态的潮红,他的喘气声很急促,甚至连呼吸都是烫手的。
她随即又掀开了一点点的被子,伸手进去,被子之中的闷热与不可名状的潮湿感瞬间席卷到了她的手背,他身上的衣服满是这种闷热的潮湿。
似乎是因为那一道小缝隙透进来了外部对于他而言冰凉的温度,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想伸出被子。
发烧的时候不用太捂着被子,商蓁将他的手都拉到被子外面,看着他上半身不安分地动了动,似乎想要感受更多空气的凉意。
商蓁拉了拉被角,将他病号服的领口露出来,一边轻轻哼着歌一边一下一下安抚似的在他的肩膀轻轻拍着。
这种时候,清醒反而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痛苦。
霍应淮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
他的体温从上午十一点多开始随着药效进一步生效,一步步逐渐降了下来。
中途霍老爷子和霍应淮的一秘沈秘书曾经来医院看过,霍老爷子本来想叫醒霍应淮对他说些什么,但他看了一会,自己就忍不住两眼泛红。
老人闭了闭眼,身体不由自主晃了晃,商蓁忙将老人搀扶到了房间的沙发上。
霍老爷子脸上的纹路和老人斑在打击与疲惫之下越发明显,虽然表面上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霍氏集团的董事会长,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只是个被宣告独孙截瘫的病人家属。
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霍老爷子,败给了自己的孙子。
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霍应淮床头的监护仪,过了一会,在沈秘书的提醒下才离开了病房。
公司下午似乎有什么会议等着他回去开,霍老爷子只给商蓁留下一句:“等阿淮醒来,告诉他不用担心。”就急匆匆地走了。
房间之中偶尔会有护工进来翻身,也会有护士进来量体温,但是大家都把自己的动作和脚步放到最轻,房间之中的喧闹声甚至还比不上外面的雨声。
霍应淮醒来的时候,病房早就回到了宁静之中,只余下打字的声音和时不时传来的仪器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睛,雨声在他出事之后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似乎从出事那一天开始,雨水就没有停止过自己的步伐。
而除了雨声之外,似乎还有一阵噼里啪啦打字的机械声。
高烧之后的大脑还在向身体传递着疼痛,霍应淮微微转头看向旁边,试图寻找到声音的来源。
床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张看起来就软塌塌的电脑躺椅,躺椅旁边拉了移动桌子,她正在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快速地在自己的键盘上打着字。
房间里的光很暗,电脑是唯一的光源,白色的文档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侧脸似乎都被这柔软的灯光包围了,令人忍不住陷落进去。
她的电脑旁边正放着外卖的蛋糕和奶茶,她打了一会字就转头长吸了一口奶茶,然后抱着奶茶将背部依靠在椅背上放松。
工作看似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使得她的状态都有些闲散。
商蓁没有意识到霍应淮的清醒,她把最后一段内容修改好,抱着奶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叼着奶茶的吸管,最后一遍的检查之后将文件发给徐姐,然后毫无形象地一把推开电脑的移动桌子,打着哈欠揉揉肩膀。
虽然丝毫没有在自己面前淑女的样子,但是霍应淮就这么看着,都感受到了她的轻松。
解决了手头的工作,商蓁放松一下就打算去量霍应淮的体温,她将旋转的椅子掉了个头,却转头看到了正在注视着自己的霍应淮。
他的脸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只能让人顺着电脑屏幕微弱的灯光看到他正在注视着自己的瞳孔。
专注地,认真地,就好像是在注视什么珍宝
商蓁愣生生半路收回了哈欠,趁着霍应淮还没看到,她忙将自己盘着的脚一点点挪到下方,勾了勾已经不知道被自己踢到哪里的鞋子。
“你醒了怎么不说一声。”商蓁的脚勾到了自己的鞋子,随着抵在地上踢了一下,让椅子来到床边。
他的手从床边探出来,商蓁握住他的手,把椅子又挪了挪。
“怎么不开灯?”霍应淮笑了笑,他的声音有些轻,带着发烧之后的沙哑与无力:“看你在忙。”
看你在忙,不想打扰你。
这话是她对经常对他说的。
“我怕开了灯你休息不好。”商蓁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额头上倒是薄薄的一层汗,烧已经退下去了:“还好,烧退了,我让许医生过来看看。”
呼叫医生的按钮就在床头,商蓁抬手准备按下按钮,却不想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臂。
说是握住,其实更像是搭着,他的手抓着她的衣袖多余的袖子之上,借力将手搭在她的手臂旁,对着她摇了摇头:“先别叫他们。”
“怎么了?”她有些奇怪:“你都睡了快一天了,让医生进来检查一下好让我们安心一些。”
霍应淮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商蓁叹了口气,手顿了顿,默默放下了自己准备去按按钮的手臂。
她将手放到被子上,霍应淮的两只手就在床上摸索着,似乎想要找什么。
“霍先生,不能忌讳问医。”商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伸手握住霍应淮正在移动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之中,柔声劝道:“许医生说过,发烧是正常的,之前半个多月没问题也不说明你的身体已经很争气了吗?”
霍应淮摇摇头,没有接话。
“我在梦里听见你在喊我名字,”他前言不搭后语:“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睡过吧?你的脸色很不好。”
商蓁一直都有这个毛病,或许是早些年和读研的时候熬夜赶报告看小说干多了,等她到研究生快结束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熬不动夜了。
也不算是熬不动,只是要是前一天晚上睡少了,第二天肯定都是脸色苍白神情恹恹的。
“早上眯了一会。”商蓁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似乎有些手痒痒地想去捏捏他的脸:“别想转移话题,也不知道我是被谁吓得。”
霍应淮别过脸,躲过商蓁的手,商蓁顺势摸了摸他的脸,确认了一下温度已经退下:“晚上打电话的时候看你脸色不对,还以为是因为视频的原因,是不是那时候就感觉不舒服了,但是没和我说?”